春季的夜晚带着寒气,但这冲淡不了三刁家的喜气与热闹。中午在醉仙酒楼吃完喜宴之后,三刁还在自己家里准备了晚宴。当然,参加晚宴的都是一些亲戚朋友以及知心的兄弟了,其中包括一个想在鱼镇拿地修房子的商人甲丁。
甲丁早就对鱼镇的房地产市场虎视眈眈,只是当时一直是由大蛇独霸天下,还轮不到他来分享这块蛋糕。前几年,甲丁在蜀城打工,偶尔回鱼镇时他发现鱼镇的房地产市场并不比蜀城差。鱼镇人那股攀比与争相购买的旋风,刮起了甲丁心底的发财梦想。
为了能够打败大蛇拉拢三刁,甲丁也没有少费心思。当年,大蛇为了俘获三刁,亲自将自己的两个老婆都送到了对方的床上。其实,甲丁后来也效仿了大蛇的做法,以财色来诱惑三刁,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当时,甲丁怂恿自己的漂亮表妹主动去献身,他对她说:“一旦拿到地修房子了,我至少送给你两套。”于是,表妹带着对房子的憧憬迎接了三刁肥硕的身体。
但是,甲丁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破裂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三刁和大蛇早已是捆在一起的蚂蚱,甲丁岂可能中途想拆散就能拆散他们?三刁煞有介事地作出可以合作的姿态,无非是想得到甲丁的好处。“我先把该拿的拿到手,然后再给你画一幅蓝图,让你慢慢憧憬吧。”三刁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当三刁知道甲丁有意牺牲自己的表妹时,他更是铁了心要吃掉这个对财富充满幻想的人。
三刁对于甲丁的软肋非常清楚,于是,他享用了对方送来的金钱和美人,在财色双收之后,他严肃而镇定地说:“大蛇成不了气候,你别看他现在做得风风火火,但是,他没有一个长远的计划。一个没有远大抱负的人,永远都只是个暴发户,而不会成为一个房地产企业家。但是,我觉得你不一样。老兄,我非常看好你。”
事后,三刁十分惊讶自己居然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不可思议的是,他的确迷惑了甲丁。甲丁以为三刁立即会中断与大蛇的合作,转而给自己带来发财致富的机会。可是,他一等再等却不见任何机会。在经历了无数次失望之后,甲丁终于忍不住了,他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来到三刁家,企图从镇长的口中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三刁充满心机地对甲丁说:“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时机,只有时机成熟了,一切才会水到渠成。”甲丁无言以对,他真的只有静静地等待。
等待了大概两年之后,甲丁终于迎来了机会。大蛇与三刁决裂之后,三刁第一时间给甲丁打了电话,谈了接下来的合作事宜。两人一拍即合,就像当初的三刁与大蛇的合作那样快意。
黑飞结婚这个大好时机,甲丁肯定不会错过的。中午在醉仙酒楼时,他并没有喝太多酒,因为他要把酒留到晚上到三刁家里喝。只有在家里喝,有些话才好说。这个春寒料峭的晚上,几杯酒下肚之后,甲丁就向三刁抖搂起自己的心事来。
“镇长对鱼镇未来的发展有什么规划吗?”甲丁的酒杯刚离开嘴唇,手还停留在空中,他就迫不及待地试探起三刁来。
“这是整个镇的大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三刁哈哈地笑了起来,震动得清冷的空气也加速了流动。一些正在聊家常的亲戚朋友也被他的笑声吸引了,纷纷转过头来看个究竟。
“以镇长的眼光和智慧,应该看得出鱼镇将来哪一边人气会旺一些。”甲丁又举起酒杯,主动与三刁碰了一下。他说,“我想听听镇长的建议。”
三刁脖子一仰,一杯酒咕噜一声全灌进肚子里了。他抹了抹嘴巴,小声地说:“可能还是南边好一点。当然,我说的是可能。”
“可能,可能。一切皆有可能。”甲丁呵呵一笑,继续给三刁倒酒。酒倒得很满,洒了一桌子。他自我解嘲地说,“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不只是我知道南边的发展前景宽,还有很多人知道。所以,现在看上那片地的人也不是你一个人。大家都在争抢,所以那边的地已经不便宜了。”三刁的语气很凝重,故意将甲丁的兴奋降下来。
甲丁也是聪明人,他知道三刁这么说的意思。“我知道镇长有办法,这个事就拜托你了。”甲丁笑着说,“镇长是我的贵人,我不会忘记你的。你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可千万别把我当外人。”
人们再一次听到了三刁的哈哈大笑。“我没什么需要,只是,为我儿子说媒的阿凤也想在鱼镇买房子,但她钱不多,到时候你要是能便宜一点就好了。”说完,三刁斜着眼睛等待甲丁的回答。
“这个事情就交给我了,阿凤给镇长说了这么漂亮一个儿媳妇,居功至伟,我应该送一套鱼镇最漂亮的房子给她。”甲丁早就听说三刁向大蛇索要房子送给阿凤的事,他难道还不明白对方的心思?都到这个时候了,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个承诺了。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相视一笑,什么也没有说。他们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轻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这时候,屋子里响起了一阵兴奋的叫嚷之声。原来,到了该入洞房的时候了。
萍方端出一盆子糖果散给大家以后,一帮亲戚朋友就把黑飞和青美往卧室里推。可是,黑飞不愿意跟他那个娇羞的新娘一同进屋睡觉,他一个劲儿地往外挤。“你不去我可去了啊。”众人哄堂大笑。“你想去就去呗。”黑飞此话一出,大家又笑了起来。然而,他们的笑声即刻戛然而止。院子里的一阵骚动引起了三刁和所有人的注意,他们突然停止交谈与喧哗,纷纷到院子里去看个究竟。
在朦胧的夜色与昏暗的灯光里,人们看到福清领着一群人来找三刁。他们情绪激动,言辞激烈。“三刁,还我们土地钱。”大家就像是经过排练过似的振臂高呼,讨伐鱼镇镇长三刁。
“什么土地钱?你们在瞎嚷嚷什么?”三刁比谁都明白这群人到底在干什么,但是,他却不得不假装糊涂。他很吃惊,自己在鱼镇风风火火地干了这么多年,大家也没有找自己要过土地钱,现在谁在背后点醒了这些稀里糊涂的人们?
“你把土地卖给别人修房子了,但是,我们却一分钱都没有拿到。”福清是这个群体的代言人,她勇敢地从夜色中站了出来,左手叉腰,挥舞着右手严厉地责问三刁。她说,“你把那些钱弄到哪里去了?现在该给我们了吧。”
微风一吹,加之看到十几个人的围攻有些胆怯,三刁肚子里的酒精开始发酵。他头有些晕,脸部微热。三刁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大家会在这个时候来索要土地款。因为事发突然,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现场一片混乱。
这些情绪激动的人们是福清喊来的。眼看着本来是自己的儿媳妇的青美嫁给了三刁的傻儿子黑飞,福清的心里不好受。仅仅是因为三刁家有四套房子,米勒的婚姻就成为了泡影。在青美结婚的那天,福清的哥哥对她说:“去找三刁算账,他与大蛇狼狈为奸,不仅低价把土地转让给大蛇修房子,而且所得的土地钱也没有交给失去土地的老百姓。”福清如梦初醒,仿佛找到了一条发泄愤怒的出口。
福清知道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去,不免势单力薄,于是,她想到了召集一大群人群起而攻之,毕竟也是事关大家的利益。最开始的时候,大家对福清的倡议并不赞同。于是,她开始苦口婆心地给大家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
“土地是我们的,不能让三刁那个狗杂种一个人拿去卖了呀。”福清咬牙切齿地说。
“卖就卖了吧,反正现在又没有人种庄稼,闲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关键是他们拿我们的土地去修房子,不但不给我们土地钱,而且还高价把房子卖给我们,我们就两头吃亏。”福清声情并茂,尽量将事情的利害关系说得准确而详尽。
一席话如巨石砸进湖泊那般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似乎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就是啊,我们一直被欺骗呢。”顷刻间,大家就行成了统一意见。“找三刁算账去,他贪污了我们的土地钱。”于是,他们急不可耐地在深夜来到了三刁家。
面对不知所措的三刁,甲丁积极地帮他出主意。他在三刁的耳朵边轻声说:“先答应下来,说明天就解决。”三刁并不愿意妥协,他觉得这不过是福清一时的报复之举,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甲丁又对他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看这场面,如果不答应能收场吗?”
三刁终于听了甲丁的劝告,他说:“大家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吧。”
“现在就给我们说清楚,我们愿意等。”福清知道三刁把戏多,担心明天会变卦。
“天这么晚了,我要睡觉了。”
“你是有钱人,睡得安稳睡得香,我们这些穷光蛋就睡不着了。”人群中一个尖细的声音刺破夜色钻了出来,“你现在就给我们说清楚,什么时候把卖掉的土地钱还给我们吧。”
三刁还是想抵赖,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思索着如何应对这帮无赖。片刻后,他说:“这个事情说来话长,三两句怎么说得清楚呢?现在确实晚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众人摇头,纷纷起哄。
“你们放心吧,我的家就住在这里,跑不掉的。”三刁此话一出便觉后悔,他感觉自己已经输了,已经向他们俯首称臣了。但是覆水难收,怎么能收回自己亲口说的话呢?
“好吧,我们明天一早就来。”福清知道在黑咕隆咚的夜晚要解决这样一件大事也不现实,她懂得见好就收。于是,她对大家说,“我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天一亮就来。”
虽然大家依然在喋喋不休,但是也都纷纷撤出三刁家所在的院子。看着一群人远去的背影,三刁感到怅惘。他曾经担心过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只是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这个对于三刁来说无疑是非常幸福的夜晚,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众人离去,喧嚣也渐渐消退。青美独自坐在清冷的卧室里,灯光昏暗,情绪低落。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刚才看到黑飞连入洞房都不知道,她的失望前所未有地高涨。青美一直以为,黑飞就是再傻也还不至于连男女之事都不知道。但是,这个夜晚,她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真还有这样的人。
夜越来越深沉,也越来越寂静。青美能听见自己急促而凌乱的心跳。她看着胆怯地坐在沙发上的黑飞,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青美有些怀念米勒了,在过往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总是无话不谈,空气中始终飘荡着欢颜笑语。可如今,在人生最重要的这个夜晚,自己竟然只能在沉默中度过。不过,青美心有不甘,她是个执拗的人,绝对不想认输。所以,她想抛弃一个女人的矜持,打破这尴尬的场面。
青美主动来到黑飞身边,在接近他的过程中,她一直在思量着该对已经是自己丈夫的这个傻男人说些什么。说到底,他们虽然领了结婚证,实际却还是一对陌生人。对于黑飞的了解,青美还停留在人们争相流传的那些关于他的傻乎乎的事情。比如他喜欢喝啤酒、不爱穿衣服裤子、爱钻女厕所,有人甚至说这个傻子不怎么睡觉,好像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那么,黑飞对自己了解吗?青美很清楚,他怎么可能了解自己呢。
两个人相隔只有几米距离,但青美却走得非常艰难。终于,她来到了丈夫的身边,默默地注视着他。这是青美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自己的丈夫,才看清了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恍惚之间,青美觉得黑飞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根本不是以前那个黑飞了。当然,这只是说他的样子,他的智商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黑飞,你在想什么呢?”青美试探着问,她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他呆滞的表情和眼神,她随口而出。
黑飞看了看青美,满脸疑惑,仿佛没有听见妻子在问自己。
“你怎么不说话呀?难道你不高兴吗?”青美显得非常有耐心,说话像一个幼儿园老师对孩子般的口吻。
“说什么啊?”黑飞依然是粗声粗气,好像他的鼻子一年四季都被什么东西塞住似的,鼻音很重。“我不知道说什么啊,嘿嘿。”
“今天我们结婚啊,你高兴吗?”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黑飞补充说,“非常高兴。”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老婆了。”听到黑飞说高兴,青美也真的高兴起来了。至少,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失落了。她说,“你知道老婆是拿来做什么的吗?”
“老婆是拿来×的,就像我爸爸×晓琴阿姨那样。”黑飞想都没有想便脱口而出,或许只有这句话是他记得最清楚的。可能是三刁与晓琴媾和时,被黑飞撞见过,所以他一直印象深刻。
青美立即皱起了眉头,她十分厌恶这句话。但是,这句话从黑飞的嘴巴里说出来,青美又觉得是可以原谅的,谁叫他是一个傻子呢?她轻言细语地说:“老婆是拿来爱的,从今以后你要好好爱我。不然,我就不做你老婆了。”
“你不做我老婆算了,我找另外的女人来做我老婆。”黑飞直愣愣地看着青美,“想做我老婆的人多的是。”
青美哭笑不得,她没有想到黑飞会这样说。不是说他是傻子吗?他的内心世界怎么如此复杂呀。在青美的心里,傻子都是单纯的,像个婴儿一样。但是,黑飞却是满口脏话,满肚子装的都是花花肠子。现在,她甚至怀疑所有人都错看了黑飞。难道他不是个傻子?这个念头让青美感到无所适从。
“别人有我这么漂亮吗?”青美伏在黑飞的肩膀上,她吻他的脸颊,抚摸他的胸膛。但是,黑飞一怔,全身哆嗦起来。
“你想干什么?”黑飞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青美,然后用粗壮的手把她推开了。他说,“你快去睡觉吧。”
“我们一起上床睡觉啊,我们是夫妻了,要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如果不是借着昏暗灯光的掩藏,青美真不好意思说出这番话来。
“不。”黑飞的拒绝很坚决,他说,“我不喜欢跟别人睡。”
“我不是别人啊,我是你老婆。”青美语重心长,她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变老了。她说,“难道你不喜欢跟女人一起睡觉吗?”
“我喜欢一个人睡。”黑飞说完,斜着眼睛看了青美一眼。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妻子今晚真的很漂亮,丰腴的脸蛋上红霞飞舞。片刻后,黑飞傻不愣登地来到沙发上,和着衣服倒在沙发上睡了。
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青美的情绪又回到了低落的状态。这个布置得十分温馨的卧室,此刻却成了一个冰窖,原本期待的所有温暖与激情被冰封了。她神情落寞地来到床边,心思散漫地脱掉所有衣服,一丝不挂躺在崭新的被褥上。她在等待那个美妙的时刻,但是,这个夜晚,青美始终是一个人如僵尸般地躺在那里。慢慢地,她听到了黑飞粗壮的鼾声。
后半夜时,气温骤然下降,青美全身冰凉,似乎成了一根冰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