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当校长的父亲也就退休了。对那让人牵肠挂肚的女孩子也就随着时间渐渐遗忘了。
自以为,有政府罩着,那也就有了希冀。
过了有一年多吧,我父亲在镇上无意间的碰见了那小女孩。他还以为她是到镇上中学读书呢!孰料却是给一家小餐馆当小工。又正被那老板赶了出来。还扣了她那点少得可怜的工钱。她偏又不想回家。正在镇上游荡着。一边找活。但谁还敢雇她呢?她无意中看见了她曾经的老师,还是校长。更由于校长曾帮过她!她也就主动上前热情地跟意外遇上的校长打召呼。当校长听说她的事后,让她带校长去找那位赖她工钱的老板。
原来是,她是那老板的一位远亲介绍而来的,只因为她没身份证,更没有暂住证,更是由于老板雇用了未成年童工,罚了那小老板的款。那老板当然也就只好将她解雇,她那点工钱也被扣了(说是抵了派出所罚他的钱)!那老板听了她的身世后,也就将她那点工钱悉数交还给了她。但怎么说他也不能再留下她,因为他们在警告他:雇用童工是犯法的!
中国的法,不说全不说,要是真说起来,谁也说不了!
那小女孩子又不愿再回那四面透风的所谓的家!她在镇上了无亲故,连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却也就只在那人地生疏的地方游荡了几天,遇上她校长时,校长也只好将她带回他的家,那时她已成为一个脏兮兮的一个弃儿。早已不是她校长的退休了的父亲打水来让她洗澡更衣,找来几件大姐的旧衣,尽管太大了,松兮兮地,勉强还算是套得上。再安顿她先住下来。
父亲问起她这几年的家事。
她说都一样。只是弟弟走路了。小妹带着弟又上学了。
你不找政府?父亲问。
她说;我爸也到公社问过。但因为超生,政策什么的。有时送一点。
父亲问起了她的父亲和母亲。她只说:母亲早就死了。有一年多了。
她说来很平静,却像也偏有种是得到某种超脱了的样子。从那平淡的口气里却也透出了那无奈的、让听者颇也感到是凄戚。她说,那年父亲得到县长们送的钱,背着母亲看过医生,还到县医院看过。花了很多钱。那些钱花光了,爸没钱,也就只好将母亲背回家。没多久,母亲也就……那女孩子最后低下了头,这时她才……被什么噎住了。问起她爸时,她说不也还是那样子!为了小弟,他还是要四处揽活,拖着那条不分争气的腿,也没多少人愿请他了。没活时,他也就只在为母亲凿石垒坟,说是要为母亲凿块高大的墓碑。当有一天他也活不下去了时,也好跟母亲在一起,不至于会成为那荒坡上的无主的野鬼!
父亲在乡下教过几年书,她们姐妹(她还有二个妹)也曾是他的学生。她们那拖着一条瘸腿的父亲给我父亲留下了很难忘的印象。他不善于言表,不乐于与人交往,天生的木讷内向,秉性却是十分的好强。早衰的体质,五十几岁时已是满头花白,瘦小单薄,一个与世不争般地默默过他那种毫无希望的日子。但无论是怎么难熬,却也对女儿的学费从来并不拖欠,每年开学,他都事先将准备好的三个女儿的学费悉数交齐。老师看着心也有点酸酸的,问他为何不申请减免一个女儿的学费?他冷漠地反问:那好事会能有他的份?再说了,也不希罕。学费也没几个钱,就是杂费多,狗肉便宜是香料贵!女儿是他生的,只要有他在,绝不会让她们成为别人怜悯的负担!
开始时,也有人为他的处境想过要接济他一点意思,他还真的不为所动,公社要他到镇里领救济粮他却不动于衷。他从未跨过政府的门坎一步,也从未想过要攀缘衙门那深深的门户。有一次,老师实在是看不过,曾向村里的干部提起过他家的事(当时还是大队管理学校),想为他女儿减免一点学费。那村干部却反问:他也还在欠学费?其口气很为此愤慨似的(因为他家的成份是地主)。当知道他从未拖欠学费时,偏也颇不为然地轻淡的、理所当然地说:不也交了了吗?还免的什么呢免个屁?
而就在当地,他那困顿凄凉的境况是毫无遮蔽地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真的犹如曝于烈日下荒原上的几只迷途的绵羊!他也从未想过要逃避。也实在是没个地方可逃逸。一副与世不争地麻木不焉的模样。你可以想象得到、一个瘸了一条腿的老人,与一位疯疯巅巅的女人厮守着的那一爿狭小地苦涩的天地,膝下围拢着的那几个小不更事、嗷嗷待哺的孩子(那疯女人别的无能,就生育、像那只勤生的山羊,一连生了四五个!后将俩个生下也就送与了别人),只凭他、那单薄瘦弱的身子一人顽强地撑着!其艰难因苦可想而知。
那小女孩在她家住了下来,她还算也很勤快,又很懂事的,在家里帮着我母亲洗碗、烧火、看孩子(那时大姐有个男孩留在家里)。但那孩子终究还是个孩子,也很贪玩的,好像是闲不住,不知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搓麻将!每是有人不便时,她总体自告奋勇地帮那人、也搓上一手。还煞有介事地深谙其道的!天哪,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后来我父亲还是设法将她送回去了。只说:再过几年,领了身份证再过来。因为那时我家正开着一家面食小店。假如真的没运被那多事人逮住,那还真的讲不清的,万一又被他们抓住要罚款,那岂不是……可不是多冤!而也明知,她那般模样的回去,还能有什么好的光景?书是读不下去了的,让她干那繁重的农活,岂不也是……你说那不是残酷?再说了与那一个瘸腿的老父亲和那小得犹如一只小动物般地柔弱的小弟弟,还能有怎么样的结局?明摆着是、父老体弱,自顾不暇,没钱没米的,谁还能帮得了她们?就只好让她与父亲一起挨那捱不尽头的苦难,岂不是要她去受那无辜之罪?你真能心安理得?但还有什么是好办法?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出去打工是有点……但终比她捱着那毫无希望的日子好吗?
说是法律保护,保护她的什么呢?法律既不能养活她,让她与一个瘸足的老父亲过那种温饱也不保的艰涩的日子,还不要她寻求一条自己能养活自己的生路,就只能让她过那种她所不愿意过的日子,那不就是有点残忍?只能让她那苦苦地挨饥受困,法律真的待她那么无情?何不让她、出去让她自己找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保障她能挣到她所该得的那一份菲薄的工钱,既能养活自己,还能从中补贴父亲的无奈,岂不也是一回善事!
不都说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在她身上怎地不能呢?
后来她回家时,她也就趁机赖着要她,要她带她出来。
在一起时闲来无事,她还说起了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每次回家。她都鞍前马后的,围着转。姐长姐短的,好不嘴嘴甜?目的就只是、非要带她出来。怕她会将她摞下。她也真像是她、她捡来的一个可爱的小妹子。
也从她身上依红还能看到看己的过去。
看她也真是无依无靠的,其悲苦的背景也真令人不禁心生悯意;当然也就让我联想起自己那凄苦的往昔,一种同病相怜,也默认了,她即是上帝赐与的苦命的小妹子!真想将她带出来。当时我在外面还算过得可以。但当时,她也实在是太小了,连身份证也没有,怎能地在外面找工呢?你在这地方,因为没身份证都被罚款,只是丢了工作。在外头,更是寸步难行!等你领了身份证,你给我打个电话,我肯定将你带出去!她看我是认真地信誓旦旦的,她也就无标地默认了。但当她可以领身份证的年龄时,她却无法得到。她根本就没了户口!原来她出生时,父母并不领得到结婚证,由于母亲当年还未满二十岁,她的户口当然也就上不了。父亲也不以为然。乡下人,几人出生是要上户口的?后来走了很多门路才勉强上得了。她马上也就给我去了电话,要我带她出来。
明说了,这一次要不是你将我带出去,我也会紧紧的跟着你。你要去哪我也去哪。你能过得去我也能!就是真被谁抛弃了,她也心甘情愿。
那一次回家,她只好带她从山里出来。看她像只扑飞出笼的小鸟,从未出过远门的她、什么东西对她都充满诱惑和好奇。一路上,她时时的睁大眼睛,看着窗外那一闪而过的、一站比一站更精彩的风景。当她带着她走出那拥挤的广州火车站时,她已被眼那辉煌的光景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她只是紧紧地扯住她的手不放,只怕一松手、就会被那滚滚洪流吞噬!
刚出来时、她像那经不起波荡的小生灵,清纯得宛若山涧边那株不知名的小花。对着她崇仰的那精彩的世界怯生生地,像山间那带露的、未遭尘埃的含羞草,像那隐在草中的那一朵嫩红地茸茸的花蕊。一只深山的小山羊,突然闯进大都市!她真有点……将自己迷失了!
带她在身边,也实在是个放不下的,要成了她的累赘,也不忍将她送到那工场去,那儿真的犹如一部高速飞转着的绞肉机的地方,只怕她在那承受不起。但她又实在是没法子。只好把她往东莞一家玩具厂里塞,托交与一位同乡关照一下。
但这个开放的社会,谁还能管得了谁呀,她勉强做了一年那样单调而烦琐又不知时间的工作。第二年,她却自个跑到广州来。找她!
而她当时,因为她当时也正是最焦头烂额的时候,为那短暂的痛苦婚姻本末倒置地自顾不暇。怎还有心思去管她的事?而那女孩子看来其适应能力还真的不错,已不再是那深山里的小山羊,不是那深山中的那一朵风尘外的、那株羞涩地嫩小的含羞草了!她自个在那喧哗嚣张的地方找到了一份适合于她的、她所能承受的工作,在一家川菜馆当服务小姐!
看来那南国最繁华奢侈的大都市还真是能养人的。深山里的丑小鸭、还真的被这天堂般的都市调教成了一只振翼欲飞的小天鹅!山沟里的含羞草、此时早已是出落成了一株犹如出水芙蓉般的落落大方;又煞是柔嫩可人地、简直就是那种说来是秀色可餐的那种娇艳可人样!
不多久,她已被这虚荣的社会包容、溶解,融入在这越来越是尘嚣的世界。像那浪漫的珠江,红酒绿,还真是的、没有不被这奢侈的红尘所沾染,没有不被那腥红的浑水所弄湿,没谁还能穿着母亲为她量身定做的诱花鞋!
但令她大感意外的是、她首先受沾染的却是她一头秀美如瀑的头发。她已将那秀发当成了她融入潮流的标志,浓黑的秀发被她染成了棕黄色的、犹如一堆凌乱的亚麻!当成她的名片、四处炫耀。
但于她看来,她像是顶着一丛枯黄的乌鸦的窝来见她!令她啼笑皆非。又忍俊不禁地噗哧地笑起来,看她那简直是无伦不类的模样,只觉得是滑稽!心底首先泛起的是、像是该为这负疚似的,似是悔又是恨的,又分明是恨不起来!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她那样快步追赶时代潮流的时髦身影,她分明已有种潜在的危机在什么地方。那副模样让人看来总有点别扭地、怪怪的,分明与她的身份非常的不相称。那种廉价的麾登时装束简直是荒唐。
十几二十的女孩子,开始与各种男女交往。有一次还带上个大男人来找她,说是过几天她就要跟他到海南三亚去了。据说那是浪漫的天堂!很好玩的。
当时她就想奉劝她,我们不是来玩世界的。
但不几天,她们却出事了!被关进了局里了。公安局里。一进也就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