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了,一切都已无所谓了。
燕坤兰挣脱了普春晖,眼眶热辣辣地含泪而去。
普春晖站在当地,双手掩面,仰着头,热泪还是从指缝间渗了出来。他知道,时光倒流了,也许重又回到多年前那个大雨的黑夜。
普春晖看也不看洪小蓓说:“走吧,我跟你回上海。”
洪小蓓是驾着自家的私人小轿车来的,她以胜利的姿态,双眼将豪苑扫了一回,对普春晖说:“上车吧。”普春晖坐进车内,汽车绝尘而去。
一路上,普春晖一句话都不与洪小蓓讲。
汽车渐渐弛出胶东地界。
越往南行,路上景色越是柳暗花明,飞莺啼翠,终于呈现一派诱人的江南风景。
洪小蓓心情好极了,她驾着车,与离公路不远处的火车轨道南驰的列车摽着劲儿赛了一会儿跑,把车停在一个幽静之处,熄了火。
普春晖走下车,坐在草地上,望着遥远的北方愣神儿。
洪小蓓说:“抽一根吧。”拿出烟来,给春晖。
春晖说:“不,抽烟对孩子不好。”
洪小蓓一声冷笑。
洪小蓓打开行囊,坐在普春晖身边,拿出一些食物,又拿出一瓶红酒,倒在一个玻璃杯内,递到普春晖手上。
洪小蓓自顾吃着喝着,笑道:“就那燕坤兰就是值得你拼死拼活去爱的人儿?我还没抢呢,她就手一松,把你给放弃了。”
“无耻!”普春晖卑视地说。
“哈,我无耻?我又没跑那么远去睡人家的老婆,我无耻?”
普春晖将唇上的高脚杯挪离了,哐地一声扔在了地上。
洪小蓓眯着眼笑了起来。
普春晖摁着肚子,蜷缩在地,疼得满头大汗。他指着洪小蓓,艰难而愤恨地说:“你……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洪小蓓高笑三声:“我不要的,我也不给别人。都他妈那田美芝挑唆的,我上了她的当了!”
“你……你……我的孩子。”普春晖两眼盯着她的肚子。为父惜子,乃是天性。若不因她怀孕在身,普春晖又怎肯受她摆布?!
“孩子?我把他(她)拿掉了才来找你的。负心薄情的东西,我会为你生孩子?做你的梦吧!”洪小蓓说完,拎了酒瓶,仰头咕咚咕咚饮了几口,稍顷,晃晃悠悠,栽倒在普春晖身边,“我要你生是我的人,死做我的鬼。我要你死也和我死在一起,一个烟囱里化成灰……”
远处,几个巡道工沿着铁路晃晃悠悠走了过来。隔着不远,他们早就看见不远处公路旁的草坡上有两个男女在那儿卿卿我我说着什么,旁边还停了辆漂亮的小轿车。有一个巡道工打趣:“妈的,真有闲工夫,跑到这荒山野地玩儿来了。”
“说不准是对野鸳鸯。”其中一个说着,还嘻嘻哈哈打起了呼哨。
“走,看看去。”
“看看就看看,谁怕他呀?”
几个人摇摇晃晃地越走越近,越近越发现不对劲儿。其中一个道:“睡了?”
“不会吧?”另一个道。
说话间已经靠近,待看清了,齐声大呼:“死了。”
几人吓的登时后退几步。其中一个反应快的高叫:“快抢救。”可他们谁也没有急救知识,又拍头又扳胸的,那二人全没一点反应。
“他们有车,咱开了送医院吧?”
“还有手机,快给医院联系。”
巡道工们七手八脚把普春晖、洪小蓓二人抬上了车,打着火,直奔最近的一家医院而去。
许家前妻原指望大儿子德孝能风光再起,光耀门楣,也好把许大来那老头子摔在地上的一张老脸收将起来,在人前风光一番,却不料没有高兴,反而败兴,将三层楼都搭上了。自己这后半辈子,可去靠谁?她米水不沾牙地闷了几天,终于下定决心,推上许大来,找燕坤兰去了。
女人推着许大来,直奔燕坤兰的贸易公司。
因为和春晖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燕坤兰的心情也正阴着,见许家前妻推了许大来进来,让了坐,闷闷地问:“有什么事吗?”
女人哭着,将许德孝的事儿诉说了一遍。
燕坤兰不免感叹,说:“当初我怎么劝阻,你们都听不进去,现在弄到这个地步!这样吧,你叫德孝到我们公司来上班吧。先好好历练历练,等他年纪再长几岁,稳当了,想独自干些什么,再说吧。”
女人垂着眼,下定了决心似的,扑通一下跪在了燕坤兰跟前。燕坤兰偏身让过,急急上前搀扶了,说道:“有话好说,你这是干什么?”
“求求你,把那二层楼也给了德孝,叫他接着干吧。不然,这孩子非自己把自己折磨死不行。”
穷气横生,欲壑难填,人心不足蛇吞象。
燕坤兰一听此话,登时恼怒起来,愠言道:“该给的,我都给了你们了。你这样纵容德孝,根本就是害他!就他现在这个能力、这个心态,别说二层楼,就是再给他二十层楼,也是叫他白扔!”
女人说:“好,你薄情,别怪我寡义。听说你最近在家里养了个小白脸,好不风流快活!这许老头子今儿我给你送来了,你就每天给他擦屎刮尿,养老送终吧。”
“你别出口伤人,欺人太甚!”燕坤兰气得脸都白了。
“妖精,妖精啊。”女人把桌子拍得山响,两眼喷火,摔门而去。燕坤兰怒目而视。
门弹开了,燕坤兰看到员工们好奇地探头探脑,往她这边看着。
燕坤兰坐在老板椅上,闭着眼,以手支额,默坐了片刻,才喊来美芝,叫她找两个人把许大来先送到豪苑去,再到劳务市场,去请一个保姆带过去,照顾许大来的饮食起居。美芝瞪着许大来,说:“都是你害得坤兰!现在她还得管你!”
坤兰说:“算了,美芝。”
美芝说:“这就是命吗?哼!”
坤兰默然。
美芝倒了一杯热茶给坤兰,说:“喝口热水吧。春晖他是爱你的,他始终在爱你!相信他,他会回到你身边的。”
坤兰伏在桌子上,压抑地失声痛哭。
美芝走过去,轻轻的抚摸着坤兰的肩膀,安慰着她。她气愤地把两眼火“刷”地射向许大来,恨恨狠狠地道:“再笑!我掐死你!”
许大来依然是傻傻地笑着。
燕坤兰心情差极了。她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绞得生生做疼、百般难言。
燕仕廷、胡绿萍夫妇知女儿心中烦乱,除了倍加体贴,帮她照顾好纯纯,也没别的宽慰她的办法。申晓盟与大嘴美兰、昝通他们,隔些日子就会有越洋电话打来,坤兰却怎肯把这些事与他们胡乱呱嗒?纵算说了,他们远隔重洋,也只能说几句安慰的话,隔靴搔痒,从根本上不起多大作用。生母申晓盟一再催促燕坤兰到美国去探亲,住上一些日子。燕坤兰有时真想一走了之,离开这片伤心之地、这些纷乱之事,再也不要回头,令自己难堪难受,可她又怎能割舍得下二十多年来相依为命的爹娘哥嫂与她最喜爱的小侄,割舍得下她又怨又恨又爱的普春晖?
不想普春晖还罢,想起他,燕坤兰再次万箭穿心,百般滋味。月老啊月老,世间女儿敬你拜你,可你稀里糊涂,错牵了多少红绳,叫天下太多有情人有缘无份,难成眷属,死不瞑目,嗟叹多少未了情,酿成多少悲哀事。如此的玩忽职守,功过互渗,倘这月老是她燕坤兰的员工,她非把他好好调理一番不可。
燕坤兰登上顶楼,遥望夜空。
星星不谙人间事,闪闪烁烁无忧烦。
燕坤兰这里,对着满天繁星,怨罢月老,又怨春晖,怨罢春晖,又叹自己,叹了一回,复又思起远在天涯的生母及孪生姐姐,禁不住低下头来,泪如珠落,哭了起来。
养母胡绿萍,带着纯纯,不知何时上了顶楼,悄悄地来到了燕坤兰的身边。
“妈妈,你怎么了?”纯纯替坤兰擦着泪。
“你妈妈想妈妈了。”胡绿萍说。
“姥姥,你不是在这儿吗?”
“她是想她在美国的妈妈了。”胡绿萍苦涩地一笑,“坤兰啊,要不,你就带上纯纯,到美国去转转,散散心?”
“妈——”燕坤兰转身扑进胡绿萍怀里,痛哭失声。
谁是自己最亲的人?就是这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她用无限母性的包容与爱心,哺育了自己,并且每每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用母爱的博大,支撑着自己。
胡绿萍轻轻拍着燕坤兰,安慰道:“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做人,难呐。瞧瞧你生母申晓盟,再瞧瞧我,哪个不是血里泪里趟过来的?能受一寸罪,就能享一寸福。苦日子慢慢过完了,就会否极泰来,慢慢好起来的……”
“什么叫否极泰来呀?”纯纯细声问。
“否极泰来呀,就是说一个人遇见困难了,千万别怕,勇敢地挺过来,一切都会变好的。”胡绿萍耐心地向纯纯解释着。
纯纯点点头,搂着燕坤兰,细声说:“妈妈,我不许你再哭了,你会否极泰来的。”
坤兰拥着女儿,感觉心里有了丝丝的暖意。“不能垮下,我不能。”她咬牙对自己说。
燕坤兰正办理手续、收拾行囊,准备前往美国探亲散心的时候,燕城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刑警队的钟队长,带着一个便衣,还有一位上海的便衣,在一家叫“美好年华”的茶吧,约见了她。
公安局的人还是挺客气的,钟队长为主,大家寒暄落座后,燕坤兰好不纳闷地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好吧,燕女士,是这样的,考虑到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名誉,我们特地约在此处和你见面。我们想冒昧地问一下,你和上海的一个叫普春晖的人是什么关系?”
“春晖?他怎么了?”燕坤兰的心中嘎噔一下。
“这个……他牵涉到一个案子。”
“案子?什么案子?”
“对不起燕女士,您还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
“我必须回答吗?”
“恐怕是。”
“我们……是……”这太令燕坤兰尴尬了,当着这些陌生的人,说自己和普春晖这种不太好说也不太好说得清楚的问题。她低徊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他是我的爱人。”
“能详细给我们说说吗?越详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