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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真实

第二章真实

我站在故乡的废墟前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

庭院完好无损,但在许多人眼中却只是无主的废墟了。

家人的遗体已经入殓,这是亲戚故交代行所做,我甚至不曾见过双亲最后一面,就连葬礼都错过了。只能在墓前无言落泪,此时连自责都显得做作。回想父亲和母亲的音容,除了哭之外实在没什么好做的。

我迈进熟悉的家门,并在感伤把我击溃之前,稳定住了自己的心情。

庭院里植了一株樱花树,早桜已经盛开,粉白色的花瓣被风吹落在地上,积成薄薄的一层,但却无人打扫。

我推开门,走上前厅,发现屋子里被重新冲洗了一遍。

想必是为了冲去那天留下的鲜血吧,也许还有忌讳的死人气。

母亲的插花摆在前厅的角落,我跪坐下来,静静欣赏这件遗世的作品。插花不会随风而动,这样安静地摆着,反倒有种凄哀的感觉,仿佛死亡和静止就是永恒的。

我又想起了母亲身着和服插花时的温柔姿态,那时她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惨剧发生吧。

此时有人推门进来,我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斗篷,这倒和故事里的魔法师很像,家里的亲戚中没有这样的人,那他是父母的故交?父亲母亲交往中的确有这类人,偶尔也曾来家里作客。不过由于我对魔法之类的事毫无兴趣,所以对父母的这种朋友也缺乏了解。

“您是?”来者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父母的朋友里有这么年轻的魔法师?他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

“我是您父母的好友,也是托孤人。”托孤人?

“您是说,我是遗孤?”虽然听上去有些可笑,但似乎这个称呼也没有错,只是听起来更伤感了,“您有什么要交付给我的吗?”

“我本来应该负责把令妹交付给您,但她已经被人带走了。”年轻魔法师脸上表现出了歉意。

“我妹妹?”我听亲戚提起过,母亲死前已经顺利生产,生下了一个孩子,之前因为沉痛没有想起这个孩子,现在才发现,家人的尸体里没有婴儿,“她被谁带走了?”

“您听过阿师的故事吗?”

“什么?”

“‘人偶藏在匣中,唧唧笑个不停;晚樱落上肩头,阿师躲在身后’,这首童谣您听过吗?”

魔法师的表情变得神秘起来,这似乎更加符合他的身份,一股阴森的气息萦绕在他的周围,他变得像个乡下说着离奇鬼怪故事的老人。

被他感染,我也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被妖怪带走了?”

魔法师摇了摇头,“阿师不是妖怪,但的确是他带走了令妹。”

“令妹的名字叫七鸣,出生时就看不见东西,这是唯一的特征了。”

“她先天失明?”

“是的,这个孩子真是身世悲凉。”

出生不久父母就因事亡故,又是先天失明,实在是人间悲凉的极致。但此时我却连为我这可怜的妹妹叹气的心力都失去了。

“她有危险吗?”

“想必没有,这点您应该放心,不过阿师会对她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松了口气,听他的语气,这位“阿师”一定是什么怪癖的人物,幼妹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不想再听到她遭逢不测的消息,性命无虞就好。

“那么,我在哪里可以找到她呢?”

听到我的问话,他转头望向庭院里那层薄薄的桜,终于露出了一个托孤人式的凄哀之色。

“您知道您父母死去的真相吗?”

……

王可沪在这个荒唐的梦境里已经呆了好一会了。

他已经开始接受自己身在梦境的现状,具有自我意识,但这也并非清明梦,痛感和清晰的思维回路都在告诉他,自己身在此处。

天上日月齐辉的景象没有变化,一半白昼一半星辰,他双目直视这奇景却没有感受到不适,这绝非人间的景色。王可沪是人间的凡夫俗子,可他四处眺望,怎么也找不到同他一样的迷路人,甚至连一只生灵都没有。

远处神山上的河还在缓缓流淌,王可沪看着脚下的这一小块陆地,不由叹息。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有迈出步伐,右脚慢慢踩在前方的水域上,看看能不能出现什么奇迹。

奇地必有奇迹,被他踩上的海水迅速变化,分散两边,露出了一块和他原先脚下踩着的泥土一样的土地。

原来如此。

这个发现让他短暂地高兴起来,他接着又迈出左脚,果然又有一片陆地露了出来。看来没错,他不由加快了步子,稳稳地走动起来。

人在行走中心情容易变得畅快,这片海域上吹着轻柔的海风,海风轻抚和他行走时畅快的心情相合,使他变得越发轻松起来,步子也越来越快。

他愉快地向着前方山脉进发——那是他在这里唯一能看到的标志物,但这种愉快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起初他的步子踩得很轻快,但和神山的距离在视觉上并没有缩短,于是他又重新变得焦躁起来,步伐忍不住变得急迫起来,但状况还是没有改变,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无尽的循环当中。

于是他开始奔跑,跑得很快,拼尽全力,直直地向着山那边,也可以说是天和地交汇的方向,奋力奔跑。海风因他的奔跑而变得急促,他不得不眯起眼睛,让大风不至于遮蔽他的目光。

实际上,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在这片辽阔得看不到边际的海域上,视觉已经失去了大部分作用,哪怕闭着眼睛,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种奔跑并不像之前那样,由下意识的信念支撑,这次的奔跑完全由他自我的意识掌控,有了时间概念,也有了精力的限制。不过在他迎来精力的疲惫之前,他首先遇到了体力的不支。

这种全速奔跑,很快就让他体力不济。他不得不一再放慢速度,好让自己已经岔气的右下肋减缓疼痛,但他心中有一团无名火,他对这种不明确的状况感到不满,对这没有尽头的行走和奔跑感到不满,对远处的奇景也感到不满,多重的不满让他将怒火倾泻在了奔跑上,他只好不断加速奔跑以泻火,但愤怒和加速让他的肋骨疼痛非常,为此他又不得不减缓速度。

这种循环令他痛苦不堪,又无处发泄。终于,在某一个时间点上,他停了下来。

他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躬下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动物一样地哈气。

日月还在天空上,天地还是融合在一起,山上的溪流小河还在源源不断地向下流淌。

他放弃了,除了脚下的陆地增多了,这个世界毫无变化。

不过想起陆地,他唯一庆幸的就是至少陆地增多了,所以他不禁回头想要去看看自己的成果和足印。

但当他回头望去,发现身后只有无尽的海域,而设想中的一条陆上小道并不存在,唯一留下的陆地只有他脚下的一小片。

“操!”

他的胸腔简直要被焦躁填满,这样的景象和刚刚不是一模一样吗?

他又重新回到了起点。刚刚的行动毫无用处,在这片似乎处处都是循环和静止的世界里,他的所有行为看上去都是无用功。

那么该怎么离开这里呢?

……

14:35,飞机从福冈起飞五分钟后。

直到起飞前,谷鸪还是没有看到那三个迟到的旅客。不过熊谷很守信,飞机在三十分钟后就开始滑行,最终起飞。

谷鸪还有些不能习惯飞机上没有空姐和广播,想来因为乘客的特殊,所以没有这些服务。

不过这样也好,清静。

这架型号古老的737,说不定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有待发掘。谷鸪最先想到的就是飞行员,这架飞机有没有飞行员呢?这可能是一架由魔导器操纵的机体,更有可能,构成这架飞机主体的就是一个大型魔导器,这架飞机只是一层外皮罢了。

诸如此类的猜想回旋在谷鸪脑中,让他放弃了继续看书的念头。

不过他的度测很快就被窗外一件事的发生打断了——

这个世界上有能追上飞机的人。

在今天之前,谷鸪还不曾确认过这件事。

在一般人的思维里,错过起飞时间的乘客只能再等下一班航班了。

但今天,谷鸪见到了不一样的做法。

在窗口看到飞翔着的人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看错了。揉揉眼睛之后,他再一次用他明澈的眼睛望向窗外的云海。

人还在。

看来是真的了。

一个、两个、三个,三个穿着斗篷头戴兜帽的人正和飞机保持平速,一齐飞行。

从舱内看不出他们的相貌和特征,只能看到那蔽体的黑色斗篷和兜帽,每个人右手都夹着一本书,被袖子和黑色手套遮住,看不到封皮。

这些标准魔法师打扮的人着实让谷鸪大开眼界,他从没想过用飞行法术来追赶飞机,不过也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不可否定魔法的辉煌还在他想象之上。

只不过,这群人是来劫机的吗?

如果是劫机,这大概是最有魄力的劫匪了。

不过好在,他们并不是来劫机的。贴着飞机飞行没多久,三个法师就慢慢转移到飞机上方,稳稳地落在机身上。

他们要怎么进来?

谷鸪刚刚在心里问出这个疑惑,就得到解答。

“普洛达拓!”

一声咒语传来,只见机身上方一大块面积突然翻转过来,一瞬间舱内的空气急速吹向外界,舱内的乘客都感受到了一股风压。不过好在这仅仅是是一瞬间,很快机舱又再一次翻转,恢复了原样,变得完好如初。

不过,不同的是,现在舱内多了三个穿着斗篷,头戴兜帽的人。

他们随着机舱挡板的第一次翻转来到舱内,每个人脸上都有些发红,显得风尘仆仆。

“各位好,我们迟到了。”三人中领头的是一个男人,手抱一本暗绿色封皮的厚书,身材挺拔,嗓音醇厚有力。

啪啪啪!

短暂的安静之后,不知由谁带头,机舱里的人都鼓起掌来。

“哈哈哈,这一手可真漂亮。”坐在第二排的一道操着一口关西腔说道,他嘴角大幅度上弯,看得出来对三人刚刚的行为很欣赏。

“三位不自我介绍一下?”坐在一道身旁的杜夫说道。

领头的男人受到夸奖,看上去也很高兴,掀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硬朗的脸,“哈哈,我们是‘山色学社’的,我是社长南宫南次郎,这是我的两位社员,小林真子和卧烟谷人。”黑衣人自我介绍道,顺便将另外两人的身份也曝出。

天宫南次郎身后的两位也揭下了兜帽,脱下了手上圈着银丝的黑手套。一张面孔消瘦的男人脸庞和眉目清秀但略显成熟的女人脸庞露了出来,根据刚刚南次郎所说的话,男人应该是卧烟谷人,女人则是小林真子。

三人在右侧的前排座位中坐了下来,和后面骑士三人大概相隔五排座位。

“欸?”未及就座,南次郎站在座位上环顾四周,疑惑道,“没有空姐什么的吗?”

“大概袋鼠森林讲究朴素,所以什么都没有,南次郎先生就将就一下吧。”一道将身子探出过道,向后侧发出疑问的南次郎解释道。

“想要喝一杯热水,”南次郎失望地说道,“刚刚在外面太努力啦!”

听到这话,机舱里的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他身边的两个社员都不禁发笑。

“谁身上带了些水?”大笑过后,一道高声问道。

坐在他前排的大田夕转过身来,“我们这里有,荷田,拿一杯水出来吧。”

荷田管家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卷成倒圆锥样子的纸筒,随后他轻声打了一个响指,纸筒中就灌满了水。

“请用。”荷田管家将纸筒递给了一道。

一道结果纸筒,右手在纸筒上空顺时针转了一圈,然后起身递给了南次郎。

“真是感谢!”南次郎轻唆了一口水,“温度刚好——咦?说起来,您是府山君吧?府山一道?”

一道正在向另外两位询问要不要喝水,被婉拒之后正好听到了南次郎的后半句话,于是他点点头,回复道:“是的,我正是府山一道。”

“果然是府山君!真是久仰了!”南次郎激动地说道,看来他比较容易情绪激动,“我曾去过关西的元素论坛谈生意,那时候听过您的演说。刚刚来的急,竟然没有认出您。”

“原来是这样,你是生意人?”一道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认识他的人。

“是,我是做魔法道具生意的,‘山色学社’就是道具屋的名字。您看,刚刚我们追上这架飞机就是靠的自制的斗篷,附着三层青蓝色符文,尾部还能逆冲加速,达到一般飞机速度完全没有问题。”

“原来是各位是开道具屋的,飞行斗篷,嗯——好想法!”一道夸赞道。

“要买一件试试看吗?这件斗篷还自带风屏效果。”坐在最外面的卧烟谷人说道。

“行啊!出去兜风一定很不错,”一道说道,“不过我现在身上也没有带钱,日后回日本再说吧,你们的道具屋是叫什么来着?”

“山色学社,在群马。”

“怎么取了一个读书人的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文学结社。”

谷人摊开手,“没办法,这是我们社长的爱好。你看,这本魔法书也是,其实这是斗篷的操纵器,”他举起手中的这本魔法书,他的魔法书是暗红色的封皮,封面上写着“Mahon”,“书里是《神曲》天堂篇的手抄本,谁叫我有一个热爱文学的社长呢?”

“你这小子,是不想干了吗?”南次郎打断谷人的话,用手中的魔法书轻轻敲打了一下他的脑袋。

“您在元素构造方面的许多理论,都让我受益良多,”南次郎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一道,“您看,这件衣服上的青蓝符文,就是采用了您说的那种‘反编织’手段。”

“哦?”一道接过斗篷,轻轻抚摸上面的纹路,用细微魔力感受着符文构造,“这的确是‘反编织’,不过你也做了些改动吧?似乎表面更加光滑了。”

“没错,为了舒适度,做了适当的妥协,削减了一些法术效果。”

“这样就适应了商业性,改得好。”一道称赞道。

“您喜欢就拿着吧,就当作我给您的学费。”南次郎大方地说,把手上的魔法书也递了过去。

一道露出惊讶的神情,“真的吗?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看来商人中也有性情之辈啊!那我就收下了。”

一道的落落大方大约源自于其西方血脉,很自然地收下了赠礼。

“不过,既然削减了法术效果,怎么能达到那样的高速呢?”一道疑惑地发问了,“从这件斗篷上反馈的魔力流来看,符文强度并不大,似乎达不到那样的高速——飞机的速度有多快来着?”他转身去问身旁的杜夫。

“这架的话,大概0。7-0。8马赫。”杜夫看来对这些颇有了解,直接就给出了答案。

“所以说,感觉这种强度的符文构造完全不能承受这样的速度,看来这件衣服还有其他秘密。”一道看着手中的这件斗篷,意味深长地说道。

一旁的南次郎就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脸上保持着笑容,但没有回话。

按照行程,这架飞机会在浦东机场稍作停留。

作为专门航班,这本来没有必要。奈何和世俗相互妥协之后,以往魔法界这些高来高去的人也不得不受到一定的约束。

因为熊谷在登机前的托付,谷鸪在浦东机场还另有任务,虽不至于令他头痛,但出游的轻松心情还是受了一些干扰。这事并不困难,可由于涉及道德问题,解释起来还是要费一番口舌。

身旁的栗狸还在看书,谷鸪瞄了一眼,此时书中剧情已发展到勃朗什自杀。

谷鸪觉得有些无趣,就向外张望,天色一成不变的美好,这让他想起了刚刚在接待室看到的景色,那漫野的绿草和蔚蓝如画的天空,恐怕只能在梦里才能再次看到了。

窗外景色虽美,但一成不变实在有些无趣,谷鸪也再也读不进去书,只好将目光放在机舱的众人身上。

谷鸪和栗狸坐在机舱后段左侧的位置,离他们最近的是靠右侧的骑士三人组。谷鸪向那边打量过去,两位女骑士正聊得欢快,但贝尔·鲁索坐在最外面,没有参与两个女性之间的话题,他认真地读着袋鼠森林通知中附送的行程单,就像要严谨地规划每一步的行程一样。

“你这是要把这份行程单背下来吗,贝尔?”谷鸪站起身,坐到骑士组那一排的左侧座位上,并向旁边的贝尔搭话。

贝尔听到谷鸪的话,抬起头来,“不——不是,你是?”

谷鸪他们在接待室聊天自我介绍的时候用的是日语,贝尔自然听不懂,也就不知道其他人的身份,对谷鸪只是脸熟。

“我叫谷鸪,哲人世界的外派员,”谷鸪自我介绍道,“飞机上太无聊,看到你在这么认真地读着行程单,很好奇,就来问问。”

“是哲界的智者啊,”贝尔惊奇道,“竟然这么年轻。”

智者是一个专用的称呼,哲界的地位特殊,几乎是超自然界所有精神食粮的来源,所以就渐渐有了对哲界成员的尊称,久而久之,形成一种惯例,对哲界的成员都称为“智者”,现如今,习惯的成分居多,尊敬的要素居少。

“有比我更年轻的,”谷鸪摊开手,“只不过很少有像我这样出来败坏哲界的名声的。”

“你们在聊什么?”坐在中间的艾莉娜探过头来。

“这是谷鸪,他是哲界智者。”

艾莉娜也和刚刚的贝尔一样,露出好奇的表情,“原来你是哲界的智者。”看来哲界的人的确极少见人,谷鸪这个不称职的外派员就这样成了稀有动物。

“我还在学习阶段,没写过什么书,”谷鸪露出笑容,“说起来,三位都是骑士学院的学生,我之前在接待室听到贝尔先生说你们是去参加交流项目的,就一直疑惑不解,骑士学院和袋鼠森林之间会有什么交流项目?”

贝尔正要开口回答,被艾莉娜抢先一步,“其实我们也不是很了解,学院里每年都会选出一批交流生前往袋鼠森林,我们就是今年被选中派往那里的学生,但具体的学习内容我们并不清楚,只知道往届的交流生中精英率很高,所以袋鼠森林的交流项目报名人数也很多。”

“大概是学些战场策略之类的吧。”贝尔补充道。

“这样啊。”谷鸪不再问下去。

“原来哲界也有实习生?”艾莉娜指的是谷鸪。

“嗯,不过我是唯一的实习生,”谷鸪耸了耸肩,“其他人都是我的导师。”

“那不是待遇非凡吗?”

“可惜导师们都不干活,所以许多问题最后只能由我来处理了。”

“那不是免费苦力吗!”贝尔愤慨道。

“不,这都是我主动要求的,”谷鸪转开话题,“听说准骑士的见习期很长,是不是这样?”

“其实并没有其他人想象中那么长,见习期一般有两到三年,但并不固定,主要看最后考核通过的时间。只要通过最后考核,就能结束见习期,成为正式的骑士,”贝尔停顿了一下,“比如我,准备结束袋鼠森林的交流项目之后,就申请参加最后考核。”

“哦?一般考核是什么内容?”

“由几个板块组成,最后是来一次综合性的任务考核,任务内容每个人都不同。”

“感觉并不简单。”谷鸪说道。

“因人而异吧,比如芙德就准备项目结束就申请参加考核。”艾莉娜侧开身子,好让谷鸪看到坐在里面的芙德。

“嗯?”芙德正盯着窗外的云海,突然听到艾莉娜提到她的名字,疑惑地转过脑袋来。

谷鸪向芙德礼貌性地挥了挥手。

“芙德你不是决定项目结束就申请毕业考核吗?”艾莉娜睁着她漂亮的绿眼睛,对芙德说道。

“嗯,没错,怎么了?”芙德声音比艾莉娜要低沉一些,看起来要稳重许多。

“没什么,我们正好和谷鸪说起这件事,我就想起你来了。”艾莉娜可爱地笑了起来,感觉她还有些稚气未脱,这和芙德形成鲜明对比。

芙德拍了拍艾莉娜的脑袋,转而对谷鸪说道:“我刚刚在旁边听说,谷鸪先生是哲界的人?以前只是听说哲界如何如何,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听到她问及哲界的情况,谷鸪坐直身体,很严肃地说道:“哲界的人,都需要找心理医生。”

“噗嗤——”艾莉娜笑出声来,“果然干这行的心理都不正常。”

一般而言,就读骑士学院的都是些骑士家庭出身,不愿忘记族辈荣光的贵族骑士后裔。或者天赋平平,放弃修习魔法而选择骑士的贫寒小子。

艾莉娜·梅萨罗斯和芙德·格瓦纳都属于前者,而贝尔·鲁索属于后者。不过在现在,门庭之见也不再像中世纪那么根深蒂固,骑士们的荣光多数只是对过去的深情缅怀,世家出身也不是什么非常值得夸耀的事情。

所以在学院中,对所有学生都是一视同仁,这种平等的观念在骑士圈子的普及程度比魔法界要高得多,一个魔法世家的出身,在观念上绝对会优于常人许多,而在骑士的圈子里,家世的观念要淡很多。一个骑士家庭的经历说出来就相当于说“我祖上出了个了不得的名人”一样,只是饭后谈资。

艾莉娜漂亮的薄荷似的绿眼睛就遗传自她的祖辈,她出生在塞尔维亚,母亲是意大利移民,骑士传统源自其母系,祖上曾参与十字军东征,是医院骑士团的一名中层将领,随后其后裔世代都始终效忠跟随医院骑士团,骑士团撤出罗德岛后,家族跟随骑士团一起来到马耳他岛,建立马耳他骑士团国,18世纪拿破仑占领马耳他岛之后,艾莉娜的家族逃到意大利,后来艾莉娜的母亲又移民塞尔维亚,同其父亲梅萨罗斯结合生下了艾莉娜。但让人意外的是,将艾莉娜送到骑士学院的是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年轻时曾和MCS-T有些交集,于是就托人将她送到了骑士学院进修,可能是其父对骑士小说和中世纪历史情有独钟的缘故。

而芙德有一半的日耳曼血统,学院的女骑士并不算多,但往往都成绩优异,芙德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是学院的明日之星,在每次实战考试中都名列前茅。并且因为在枪骑兵演说课程上成绩非凡,获得了“白色学院勋章”,这点少极少有人做到。

但凡人出身的贝尔和另外两个女骑士之间的差别也只有家境贫寒这一点而已,不过好在骑士学院有完善的奖学金制度,丰厚的奖学金已经足够让贝尔修完完整的骑士教育课程。

这时谷鸪注意到贝尔右手的食指上戴着一枚蓝色戒指,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魔法符文,有极微弱的光环在戒指表面流转转动,看样子是一枚魔法戒指。

“贝尔,你右手的戒指是做什么用?”谷鸪问道。

贝尔顺着谷鸪的目光看到右手食指的魔法戒指,露出恍然的表情,“这是我父亲给母亲的戒指,去学院之前,我母亲又给了我。我戴了十六年了。”

“原来是有家族渊源。”

“贝尔原来还是单身啊,”艾莉娜惊讶地问道,她指了指贝尔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她和贝尔不在一个班,所以对贝尔的情况并不了解,“戒指戴在右手食指上。”

“这样?”贝尔对此毫无知觉,“食指正好合适,我就戴上了,不知道有这个寓意。”

“贝尔原来是魔法家族出身,那怎么会想起来去骑士学院呢?”一般魔法家庭出身的人对骑士不同程度上总是有些瞧不上,很少会选择走骑士这条路。

贝尔摇摇头,“不,我是凡人出身,家乡在英国。”他的这句话用的是英语。

“原来如此,”谷鸪点头,“那艾莉娜和芙德你们是哪国人,或者是净土人?”

净土人是指生长在MCS-T治下区域的人,这一般都是较为古老的魔法家族和骑士家庭的后裔。

“我是塞尔维亚和意大利的混血儿,”艾莉娜回答道,“芙德有一半日耳曼血统。”

“那你们俩都是混血儿?”难道骑士学院爱收混血儿?

芙德点头表示事实如此,同时问道:“谷鸪先生你是哪国人?”

“中国人,”谷鸪笑着回答道,“纯血的。”

……

王可沪在这地方已经呆了很久,从上次奔跑逐山未遂之后,他就再没有做其他行动。犯一次错误已经足够,下面应该寻找其他方法。

他刚刚一直处在暴怒后的自暴自弃当中,万物静止实在是让人畏惧的东西,在这似乎时间都已经禁止的世界里,他的肉体连同思维都要一起静止下来了。

他躺在海上,形成一片人形的陆地,看着天空上的两分境地,吹着海上徐徐微风,舒适的同时也越来越平静,平静得对于自己的平静感到恐惧也做不到。

就在他的思维越来越慢,几乎停止的时候,有一个念头在他的脑中慢慢生出:

天怎么还不黑?

这个新问题在他已经迟缓到无法正常思考的大脑中难以得到解答,只能静静地被如重力般无处不在的静止谋杀缢死。

世界太慢了,静止又有一种充盈感,这种充盈感死死扼住他的喉咙,让他觉得如鲠在喉,呼吸困难,但这些感觉都并不明显,都像毒素一般,渐渐融化在他的身体里。

在这最后的活动着的时光里,王可沪感觉世界上的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近,仿佛全宇宙都在向他走来,它们一开始走得很快,之后又很慢,到了最后,仅仅只有几步的路程,它们都始终走不过来。

时光总是走得比人快,所以在万物还是奋力前进的时候,时光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一个关口上,突如其来的变化,总会冲击着人的神经,人作为惰性的载体,常常会为变化而感到不适,哪怕像是现在的王可沪这样的将死之人,时光骤停的变化还是让他已经迟缓到极限的精神为之一振。

但这仅仅是一瞬间,他这一瞬间的撼动,被保留在了静止的时光中,成了一幅有些丑陋的画。

不过,在奇迹之地总是有奇迹发生。

哪怕时间静止,也还是有不会静止的事物出现。

“你明白了吗?”

似乎没过多久,一个突兀的声音在王可沪已经停止运作一片死寂的脑海中响起。

“你明白了吗?”

声音又重复了一遍,瞬时唤醒了王可沪静态的灵魂,这次时间又在他的体内流动起来。

他的思维又开始慢慢运转,开始处理传送到他大脑神经的声音信息——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在这将醒未醒,将活未活的特殊时段里,他的大脑还不能处理这个问题。机械地扫过脑中的相关记忆,神经做出本能的选择投票之后,他还是不能弄清楚这个问题。

所以他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入目的还是那半昼半夜的天空,阳光和星光一同刺进他的眼睛,世界还是那个静止的世界。

唯一改变的是,他的面前,多了一个漂浮着的红衣少女。

她赤着脚,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就像一个幽魂一样,静静漂浮在这片光暗交错的海域上。

但她不是幽魂,她的身体里充满生气,比这个尽头的世界里任何一样东西都要充满生机和活力。她也不是凡俗,她在这里出现,漂浮着,神圣且高贵,就仿佛她是神灵一样。

“你在这也呆了一会儿了,你明白了吗?”

红衣少女开口道。

原来是她叫醒了已经长眠的王可沪。

王可沪抬着头,看着少女黑色的虚无似的眼睛。又举目望了一眼太阳和月亮,随后又看了看远方的山脉和从天上流入地底的小河,瞥了眼尽头处连成一片的天和地,随后才将目光移回到少女身上。

原来如此。王可沪这下想通了不少关节。

想明白后,他不着急回答,而是静静地沉默,左右走了两步,像是在发泄自己的闷气。

“日月分治天空和我有什么关系?”

少女听到他的质问,表情没有波动,静静地回答道:

“这是自然。”

王可沪听后摇摇头,“我对这样的自然,闻所未闻。”

“难道和天融在一起的山峰也是自然吗?”

“自然。”

面对她不容置疑的语气,王可沪淡然一笑,问道:

“您是哪位神祇?”

少女的语气里似乎多了些玩味,“你还认识神?”

“我当然不认识,不过您和一般意义上的神长得很像。”

“看来你还是执迷不悟。我早该想到的,这样只是白费口舌。”

王可沪看到她的态度转变,有些茫然:“您要做什么?”

红衣少女露出微笑——

霎时间,以少女和王可沪为中心,整片海域都凭空地生出火红的花来。

天空上亘古不变的日月星辰也终于发生变化,日升月降,阳光普照红色花海,随后又是日落月起,星辰漫天,冰冷的星光映衬着花海,让人顿生迷醉之意。整个天空就像一个转动的地球仪,昼夜几度轮换,速度之快,就连星轨都能看得清楚。

日月光芒接连交替照耀在王可沪的脸上,晃得他有些眩晕。配上这梦幻般的火红花海,他一瞬间就又要昏迷过去。

这里绝不是仙境。

他的脑中重复着这个念头,这是使他至今没有沦陷的最后法决。

半空中的少女的笑容还在继续,这无声的笑容既不悲悯也不残忍,甚至有些可爱。

天空旋转的速度终于开始慢了下来,从一开始的急速变换,到后面逐渐减速,最后终于稳定在白昼之上。

然而王可沪的身后再生异变,一株树苗悄然从花丛中伸出,随后飞快生长,越长越高,枝叶越来越繁盛,这个过程极其之短,很快这颗树苗就长成参天大树,俯身用树荫遮住树下的王可沪和红衣少女。

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照下来,形成点点光斑。

这时王可沪的眩晕终于好了一些,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疑惑地望着红衣少女。

但少女没有回应他疑惑的眼神,她婉然一笑,接着说道:“下面,你就接着走这条路吧。”

说着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就要飘散而去。

“不过,千万别忘了回来的路。”

红衣少女飘然离去,只留下树、花海和王可沪。

……

15:00,飞机从福冈起飞半小时后。

根据协定,这班飞机要在上海进行为期一个小时的停留,接受一个凡人旅客,才能继续起飞。熊谷拜托谷鸪的事情就和这件事有关。

栗狸合上了读了一半的书,然后对谷鸪说道:“快去准备一下待会的事情,要和凡人接洽吧?”

谷鸪点点头,和栗狸一起起身走向前舱。

走到舱门前,他观察了一下舱门结构,然后站着沉思了一会。

思考过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往舱门正对的舱面丢去。

纸张被魔力挤压,贴在了舱面上。

他调整呼吸,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后又重新睁开。

“听我言——”

这里将有一个崭新的世界,

它将类似于原先,

它会迷惑旁人,化虚为实,

天空、光影、色彩,

有风言,有雨言,有人言,

如果你听到我的声音,请为我驻足,我正因此而辉煌,

如果你听到我的声音,请为我歌唱,我正因此而欢愉。

我感谢你的友谊,愿你听见我的祷告。

谷鸪念完咒术,静静地看着这张被贴在舱门处的白纸。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纸面上开始慢慢浮现出浅灰色的符文,谷鸪才松了一口气。

他用的是自然言灵,他也只会自然言灵。

这种言灵术全部寄托于施术人对于自然有灵的亲近,谷鸪并没有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所以时常有着术法失灵的风险,好在这次成功了。

自然言灵并没有魔力波动,但谷鸪的声音引起了机舱内其他人的注意。

坐在第一排的大田夕听得最清楚,所以她好奇地走到前舱,向谷鸪询问道:“言灵术?”

谷鸪看到大田夕到来,又看了眼她身后的管家,点了点头,“嗯,自然言灵,这是在构造一个小幻术。”

夕走到贴在墙上的白纸面前,问道:“这个符文是?”

谷鸪有些意外,以幻术见长的阴阳师居然会看不懂这道符文,“这是简易的幻术符文。”

夕微微侧头,“怎么没有魔力波动呢?”

“自然言灵自身并没有魔力波动,寄托于自然有灵,所以勾画出来的符文也是自然天成,相溶于大自然,没有异于背景的魔力波动。”谷鸪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夕点点头。

谷鸪走回主舱,高声对舱内的其他人说道:“各位,待会有一个凡人会登机。为了守秘条约,我答应熊谷先生,会用幻术将他拉入幻境,然后我们把他送到这班航班表面上的最后一站:重庆。现在告知各位,希望各位能够配合。”

听到这话,客舱里的大部分人都点头表示配合。既然是袋鼠森林官方的安排,那就遵守吧,虽然对凡人用幻术这件事挺让人不齿。

“原来这个幻术是为凡人准备的?”站在谷鸪身后的大田夕问道,她刚刚还在疑惑为什么要在舱门口设置幻术机关,没想到是为凡人准备的。

“袋鼠森林方面出了些漏洞,一个凡人订到了这班航班的机票,熊谷先生拜托我用幻术迷惑他,好让他在没有察觉到异样的情况下度过这段旅程。”谷鸪解释道,对凡人用幻术的确有些敏感,如果不解释清楚,恐怕会造成误会。

果然解释之后,夕的表情放松了许多,对他的行为也表示理解。

做好准备工作之后,谷鸪和栗狸干脆就坐在前舱等待飞机降落。

这次栗狸手上没有拿书,她开口对身旁的谷鸪说道:“谷鸪同学,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谷鸪看到栗狸主动带起话题,猜想一定是又有什么重要信息要透露给他。她往往是明晰真相的人,而他则一直在探索,所以有时候,她会主动透露一些重要信息给他,以提醒他该做什么。

“你是指?”但谷鸪并不明白栗狸这句话的含义。

“而有些东西,是眼睛看不到的。”栗狸没有管谷鸪的提问,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谷鸪沉默下来,将这两句话记下。

“这架飞机有蹊跷,但不必担心,”栗狸说道,“尽头处都是光明。”

“我说,真相小姐,能不能别说这么玄乎的话?”谷鸪笑着说道,“这还什么都没发生呢。”

栗狸侧着头,也露出微笑,“怎么,你不信我了?”

“真相小姐可从来不出错,我怎么敢不信呢?”谷鸪说道,“只不过,哪怕你说的是真相,我听不懂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嗯——”,栗狸抬起头,似乎在思考谷鸪的话,“没关系,到时候你会听懂的。”

她故作豪气地拍了拍谷鸪的背,“年轻人要对自己有信心!”

谷鸪摊开手,无奈一笑。

栗狸站起身,走到那张画着符文的纸张面前,“你的这个幻术言灵倒是学得不错,不枉我为你介绍老师。就是这道幻术陷阱还是少了些什么。”说着她右手轻轻抚上符文,轻轻一压,符文的末尾处就多了几道笔画。

“可这是勤恳学习了两年才有的成果。”谷鸪叹气道,他的天赋实在平庸,加上缺少魔学的基础教育,通习少数基础巫术已是不易。

“老师所教的大部分符文我都没有掌握,更不用说进阶,至于一些高级技巧,看来这辈子是不用指望了。”谷鸪身子往后一靠,做出自暴自弃的样子。

“看你和别人家的小姐聊得挺开心,不是乐在其中吗?”栗狸调笑道,“半吊子和天才少女的戏码。”

谷鸪听到这话愣了愣,随后说道,“你不也是天才少女吗?我可没见过比你更天才的人了。”

“我可是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妖婆了。”栗狸下弯眼角,意蕴深长地说道。

谷鸪不置可否,闭着一只眼,另一只眼睛看向栗狸,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有些调皮,“那可不得了,这么倾国倾城的老妖婆,肯定是历史上祸害过国家的红颜祸水。”

栗狸听着他的阿谀奉承,又像往常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和大田夕交流,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日本的阴阳术,好歹曾盛极一时,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你看,我不是也和骑士学院的那个男学员聊了一会吗?”

栗狸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脸上笑容不变,不过显得越发微妙。

谷鸪承受不住这种微笑的拷问,只好投降,“是我理解错了,真相小姐你没有任何嫉妒、猜疑的心理。”

从窗口远眺,飞机越过海面上空,很快就看到了这个昔日的远东第一港,有着东方明珠之称的上海。

时隔数日,终于回到祖国,谷鸪也感到十分愉快。可惜只能在这里呆上几个小时,就要赶赴其他地方。

游子回乡,不免伤怀。

谷鸪并不喜欢自伤身世,他喜欢一直往前看,所以这种感怀没有困住他很久,他很快就将精力投入到对于如何引诱凡人陷入幻术陷阱的思考当中。

飞机越落越低,最后,在一声轮子与陆地的碰撞声里,稳稳地降落在了浦东机场的跑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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