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几篇后,睡意全无,情绪恰似屋外的水流,叮咚悦耳,潺潺不止。字里行间,情义浓浓,可悲可叹的是我难于说服她走,她难于说服我留下。这就是一个死结啊!还不能挥刀砍断。
李玲个性独立,坚强倔强,一旦认定永不放弃。唉!我叹息着摸弄日记封面,轻轻阖上,原封不动地放好,出了书房阖门,坐在正厅的台阶抽烟,悲戚戚地望着绽放的野菊,苦涩的像它们的味道。起身回房而卧,就是睡不着。忽然很后悔,觉得实在对不住身边的女子。她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孩,因为我进而改变了自己命运。幸福遥遥无期,伤心悲苦无依。她们爱我,且付出所有,我给不了婚姻,就是耍流氓。老爸骂得不错,我真是一个无情无义,天良丧尽的人。后悔抱怨的时候,厨房传来李玲的喊声,唤我去端菜吃饭。我慌忙爬将起来,套上鞋子去了厨房。菜肴精致简单,一荤三素,造型优美,令人食欲大动。摆放好了,李玲锁上大门,找出瓶葡萄酒命我开了。开启,斟酒,她端起酒杯笑道:“喝一口,为你压惊。”
酒杯相交,心灵相依,浅尝辄止而啜。慢慢动筷,浅浅品酒,柔声说话,甜蜜融化内心的坚冰。推杯换盏之间,天地漆黑如墨,山风清凉,硕大无朋的圆月高悬于天边,昏黄明亮,瑰丽壮美。李玲撤去饭菜,仅遗留杯盏,人软软蜷缩在我的怀里。灯光下的她面若芙蓉,美艳绝伦,透亮的眸子祈求似地凝视着我。我情绪激动,抱起伊人向卧室而去。
她是燃烧的海,温暖湿润,深不可测。我是凶猛的火,暴烈强大,焚毁世界。灵肉交织,心意相通,美妙无端。皎洁的月光趴在身下睡了,李玲躲在我的怀里,就像可爱的小猫咪。她舔下我的脸,道:“好咸哟!”
我回敬一口,笑道:“你也很咸。”
李玲道:“天天如此,甘愿死去。”
我道:“那就放弃,与我同去。”
“不,我就是不去。”李玲坏笑道,“我离你越远,你就会加倍地想我念我,距离不断拉伸延长,思念不断叠加垒集。长此以往,你再也忘不了我的。即便美女如云,即便拥有世界,你无法删除我这个人。想啊想啊,不可抑制,继而满世界寻找我。”
我责道:“丫头,好狠。”
李玲偷笑,啐道:“这叫报应,你偷走我的心,我自然要抢走你的魂魄。”
我威胁道:“我就强行把你带走。
“我会哭的,很伤心地哭,你还下得了手吗?”
想想她的日记,我真下不来手,直接放弃,委屈地道,“你已经成功了,我的魂魄都被你给夺走了。”
李玲心满意足,翻身看着我说道,“爱情就像烟酒,很容易上瘾,想戒掉基本不可能。它一寸寸的,一点点的将你拖入思念的深渊,此后犹坠梦中,神魂颠倒,喜忧悲苦难于与人言说。若能把爱戒掉,活着就或许就不累了。”
我道:“不爱,生命还有意义吗?”
“倒对。”李玲蹙眉撅嘴,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明亮若星辰,黯然说道:“我有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想与你一起分享。这个故事和你还有一丝关系,想不想听呢?“
我正色道:“既与我有关,自然要听。”
李玲挑了挑眉睫,闭目整理思绪,俄顷睁眼相望,悠悠而道:“故事是堂姐口述的,真实发生的,却让人觉得虚假。许多年前,她在TH县经营着一个酒吧,取名为“孤岛”。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个名叫安雅的女孩子。据她的描述,安雅的酷似张柏芝,非常漂亮。”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嘴道:“张柏芝长得一塌糊涂,还没你漂亮呢!”
李玲轻柔扭我,娇叱道:“不许插嘴,违者罚睡。”
“不说,闭嘴,你继续。”我捂着嘴,偷笑。
李玲也笑,缓慢地讲述道:“某天,男主角从天而降,巧合的是他与你同名同姓。”
“什么?”我觉得她在耍我,愣是不信,道,“世间哪有这么巧合之事。丫头,你在拿我开涮。”
“我有那么无聊么。”李玲瞪着眼,一本正紧地道,“男主角的确就叫任鬼。”
我自言自语:“既然这样,我得见见这个同名同姓的家伙。”忽然发现李玲不高兴地望着我,急忙改口道,“我保证不再多嘴,你继续,你继续。”
她魅惑而笑,高兴地道:“表姐说就算事隔多年,她依旧能准确描述那个男人的外貌,一身黑色的户外服,身背一个迷彩的背包,满脸疲惫地站在吧台前,开口就要酒喝。”
我忍不住道:“这点很像我。”
李玲重重冷哼,吓得我即刻闭嘴。
“男人很年轻很帅,岁数不超过二十。不过,他没怎么拾掇自个,头发就像野猪的鬃毛,肆意竖立,胡髭满脸,双眼凹陷,一副丧魂落魄,走投无路的样子。表姐给他酒,他不言不语找个位子坐下大喝特喝,很快又要了一瓶。”
我心想自己也常这么干,当真是同道中人,不禁心向往之。李玲道:“后来,女主角出现了,安雅从JC县坐车过来找表姐玩。见面之后,她们喝酒聊天。安雅见男孩孤单,邀请其同坐。男孩同意,一起坐着喝酒聊天,话却极少。酒过三巡,安雅提议唱歌,他们就开始唱歌。安雅和男孩合唱了一曲《当爱已成往事》,姐姐说那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为优美的声音,远远超越了原唱。”
我大不以为然,又不敢说出来。李玲道:“唱完歌,男孩又要了一瓶酒,喝着消失在黑暗里。安雅望着男孩的背影对姐说,他有故事,很深沉凄惨的故事。姐淡然而笑,觉得故事就是生活,平淡无趣。安雅在表姐家玩了几天返回JC县。”
李玲停止讲述,一脸坏笑地望着我。我意犹未尽,问道:“就完啦!一点都不凄惨,更谈不上美。”
她啐道:“自然没完,好戏刚刚开始。半年后的某天,安雅突然出现在酒杯门口,抱着我姐凄惨地哭。姐惊慌失措,安慰劝说,询问缘由。安雅抽泣着讲述自己的经理,上次一别,她竟然在JC县男孩相遇,却是在难以启齿的情境下相逢。安雅的男友欠下巨额的高利贷,还不起便拿她抵账,她在酒吧被放债的人给逮住了。绝望之际,男孩出现救走了她。再之后,两人相爱。可惜,因为了解而隔阂,安雅发现男孩所爱之人并非她,还是已经分手的女友。男孩去JC县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自杀。安雅苦劝无果,黯然离开。姐无奈叹息,安顿好安雅之后,忙着搭理生意,不再追问此事。一天,男孩跑来酒吧寻找安雅,姐做了一件抱憾终身是事,按照安雅的吩咐骗了男孩。男孩失望而去,消失无踪。”
我道:“他不是打定主意自杀,为何没死呢?”
李玲反驳道:“傻瓜,他找到爱情,还舍死吗?”
“那是那是,换做我也不愿意。”
李玲黯淡地道:“一个月之后,安雅服毒自尽。”
我怔怔说道:“这,这情节忒也夸张了,男的好好活着,女的反而死了。”
李玲道:“一点都不夸张,我还没说原因呢!安雅身世极其可怜,父亲早逝,母亲带她该嫁,哪曾晓继父人面兽心,在安雅十五岁的年强奸了她。母亲知道跪在地上,哀求安雅别报警,说她已经失去了一次婚姻,不想再失去一次。安雅旋即离家出走,独自到孤岛区谋生。”
我感叹道:“多好的人儿,这是可惜。后来怎样?”
李玲眸子凝结着露珠,难过地道:“男孩把安雅的骨灰撒在仙湖,然后割腕自杀了。表姐卖了酒吧,只身返回孤岛区,此后再未去过TH县。”说完,李玲紧紧搂着我的脖颈,生怕一松手便会失去。我长吁短叹一番,感慨道:“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这故事当真凄美哀怨,叫人心碎。”
李玲感慨道:“生不同室,死亦同穴。我很羡慕他们,最终还到了一起。”
我道:“可惜,我给不了你这样的爱情。”
李玲捂住了我的嘴,说道:“别说了,我困了,睡吧!”
凉风从窗缝偷偷溜进卧室,李玲很快进入梦想。我给她盖上被子,独自享受静谧的夜晚,凝视窗外的月亮久久不眠。
翌日,阳光照在了床上,醒来一摸,李玲早已不在。看看手机,有条廖云的信息,便回信给她,说自己在平山镇与老友相聚,两天后回城,勿要牵挂。起床洗簌,看见茶几有张便签,李玲说她去上课了,让我自己找乐子,出门记得锁门,钥匙在茶几抽屉里。
我放下纸条,我点支烟抽着,想起她的日记,决定去学校走一趟。锁门落锁,驾车沿着熟悉的街道缓缓前行,路人驻足张望,目光停留在我的汽车上。对于他们来说,这辆宾利欧陆实在过于稀奇,值得欣赏之。对此我习以为常,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街道。几年没来,平山镇早已天翻地覆,新修了几条宽阔的街道,原先低矮的房舍也修葺一新,农家乐的地标随处可见。由此可见,老卢彻底贯彻当初的计划,真把平山镇打造成了避暑的圣地。想起憨厚老实的他,心生思念,于是掏出手机呼叫过去。卢志明的声音传来,急切地问道:“您是哪位?找我有事。”
我低沉冷笑,平淡地道:“老家伙,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真是老朽腐败。”
卢志明激动地道:“R县长,不不不,应该是任区长,也不对。任总,您,您终于舍得给我这个老家伙打电话了。一走多年,你也不回来看看,我……我时常挂念着你。”他语气阻塞,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我道:“忙呀,哪有时间。”
卢志明道:“您是大忙人,我能理解,您现在在哪里?”
我笑道:“你猜猜看。”
卢志明沉默片刻,憨厚淳朴地道:“您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实在猜不出。”
我暗骂一句猪脑子,懒得啰嗦,直截了当地道:“我就在你的老窝,正赶去镇中学的路上。”
“啊,”卢志明叫了一声,急忙说道,“我,我这就过来。”
“行,我等你。”挂了电话,又走一程,左转进入平山镇中学的大门。大门紧锁,我按下喇叭,一个门卫探头问道:“你找谁?”
我大声道:“找我的女友,李玲,认识不?”
“认识,”他回答着开了大门。
车停在办公楼前的车位,我下车环视四周,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两幢崭新的宿舍楼在阳光下反射着光彩,碧草茵茵的足球场正在举行一场足球赛,加油声震碎天宇。环形跑道铺装了塑胶跑道,干净整洁,一尘不染。近处为篮球场,多功能锻炼器械,花坛造型独特,盛开的花儿迎风招展。整座学校充满了现代化的气息,一改当年暮气沉沉的状态。
几个青年教师从楼梯出来,有男有女,笑谈着打量我一眼,快步向教学楼走去。这时候,身后传来人声。回头一看,史明军快步而来,身后跟着个中年男人。握手寒暄,上楼去到史明军的办公室。我说明来意,中午请全校的老师吃顿便饭,以感谢他们多年以来对李玲的照顾。
史明军听后先是一惊,长大嘴巴相望,实在不敢相信。我问道:“怎么了,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史明军镇定地道:“任总,这恐怕不妥吧!你老远来我校一趟,我们再穷再难也不能让您破费。”
我挥手拒绝了他,说道:“老史,你那点可怜的办公经费还是用在学生们的身上吧!我请就是我请,休要啰嗦,以后有困难便让李玲打电话给我,要钱要物都成。”
“谢谢。”史明军笑开了花,望着我欲语还休,愣着说不出口。
我知道他的德行,主动说道:“有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我看了难受。”
史明军羞惭地笑笑,说道:“学校硬件建设的差不多了,但就是一个空架子,最缺的为现化的教学设备,比如多功能报告厅,多媒体教室,电子白板室,计算机室,办公电脑等等。”
我打断了他的话,喝着茶问道:“全部配下来,大概要多少钱?”
史明军道:“全部配齐,大概六十多万。”
我喷着烟道:“我给你一百万,剩下的钱用来改善老师和学生的生活,如何?”
史明军两眼放光,被突然而来的幸福彻底击晕,扭扭自己的大腿问道:“真的吗?您没不是在开玩笑?”
我平静地道:“我有那么无聊吗?支票稍后就给你。”
“任总,谢谢您对教育的支持,我代表全校三千教职工向您表示感谢。”他起身欲要鞠躬,却被我给制止了。这时节,门口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卢志明带着手下的一干人等出现在门口。刘寒、李宏、杨志峰都来了,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卢志明还是老样子,一套皱巴巴的深灰色西装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一双同样衰老的皮鞋,人黝黑精瘦,身体硬朗,精气神十足。我站了起来,他哈哈笑着一把将我抱入怀中,语气哽咽地道:“兄弟,老哥想死你了。”
他的热情令人无法接受,我拍着他的背说道:“彼此彼此,我也很想你。”
分开之后,我和其他人一一握手,依次坐下,办公室瞬间拥挤不堪。史明军见缝插针,把我捐助学校一百万以改善设备的事说了,卢志明立即表示感谢。我说道:“这事还得你操持着办。”
“成,又不是没办过。”卢志明笑道。
我看着卢志明,说道:“平山镇变化蛮大的,我很是欣慰。”
卢志明道:“这几年党的政策好,在县委的大力支持下,平山镇搞起了特色农业,根据各乡不同的地理特点,先后成立了樱桃种植合作社,核桃种植合作社,柑橘种植合作社,青山羊养殖合作社……,效益逐步显现,老百姓的收入稳步增长。依托本镇得天独厚的生态资源,大力发展生态旅游业,现今已初具规模。相信在不久的未来,我镇一定会成为YX市有名的风景旅游区。当然,这事没有你的支持,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说完这些,卢志明面露得意之色。我给了他几个建议。“第一,特色农业要规模化发展,最好与有实力的农场品企业开展合作,对农场品进行深加工,以提高产值,防范市场风险。第二,镇政府最好成立一个旅游管委会,规范旅游市场,杜绝恶性竞争的发生。第三,增加投入做好环境保护工作,绝不能为了经济而破坏自然生态环境。始终牢记一条,没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资源,平山镇的发展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卢志明一拍大腿,叫道:“你提出的建议甚好,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要在党委会上针对以上述三点进行深入地探讨,并制定相关的章程。”他提议我去参观农业合作社,恭敬不如从命,说走就走。一路上,但见绿水环绕,青山如碧,成片的水稻田就像镜子,倒映着飘飞的流云。我们先去了核桃合作社,进门看见漫山遍野的核桃树,圆溜溜的核桃在风中欢笑着,迎接客人的到来。山头周围是两米多高的绿色的栅栏,一群群山鸡在草丛中觅食,和谐自然,安静宁和。顺着新修的水泥路,驱车直达山顶的观景台,站在最高点俯瞰平山镇壮美绚丽的自然风光。
青天之下,巍峨的天枰诸峰好似巨人,展臂怀抱山谷,瀑布从半山飞流而下,好似玉带散开,形成一条条彩虹。山脚下是成片的白色村舍,山谷河道纵横交错,碧绿稻田荷塘镶嵌其中,飞禽走兽随处可见,犹如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我对志明说道:“老卢啊!你须得住住这片山山水水,免受现代化的污染。”
卢志明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道:“我会终其一生,守护这番水土。”
下山之后,我们又去其他的合作社,一直参观到十一点才结束。返回镇上的时候,我对卢志明道:“我现为泛海集团的董事会主席,你在创业中遇到困难,可直接打电话给我。”
卢志明连连感谢,我们愉快地聊天,去到一家名为雅香格的山庄。十二点正,史明军拉着学校的老师们来了。李玲把我偷偷喊到一旁,质问道:“你大张旗鼓地请客,将我置于何地。”
我耸肩一笑,蚊语道:“目的有二,其一是与老友相聚,其二是为你正名。”
李玲狠狠刮我一眼,跺脚啐道:“吃饭的时候,你不可胡言乱语。否则,休想离开平山镇。”说完她红着脸走了,我呵呵傻笑。
进入大厅,李玲与学校的老师坐在一桌,眼睛不时向我身上瞟。这丫头面子薄,根本不会来陪我。史明军善于见风使舵的伎俩,前去将李玲请到我身旁落座。酒宴开始,服务员斟酒倒茶,忙得不亦乐乎。
我不顾李玲的婉拒,攥着她的手起身,先说祝酒词,接着感谢他们对她的照拂,继而举杯共饮。李玲的面如彤云,娇羞无比地给嘉宾敬酒,回来坐着不言不语,偶尔动一下筷子。宴会在轻松的氛围下继续,我除了应付他人的劝酒,还要不时地观察生闷气的李玲,顾此失彼,尴尬无比。宴会的后半段,我从公文包里掏出支票,写好金额后递给卢志明。
卢志明高声宣布我捐助的金额,全场欢声雷动,掌声不绝。李玲不自然地望着我,满脸忧郁之色。酒宴还未结束,她和同事们先行走了,我们一直喝到两点钟方才结束,去镇政府小憩片刻,我推辞了卢志明的邀请,无精打采地回到小院,倒头便睡。
睡着睡着,嘴鼻突然无法呼吸,立即惊醒过来,但见李玲捂着我的口鼻暗自发笑。我一把将人拖上床,抱着便是暴风骤雨般地热吻。她气喘吁吁地配合,脸上漾起甜蜜的幸福。一番缠绵,她抚摸着我的脸,毫无征兆地扭了一把,抱怨道:“你中午的所作所为,彻底搅乱了我的生活。”
我狡辩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做了,索性光明正大地公开,越掩饰越会让人嚼舌头。我这样一来,彻底断了她们搬弄是非的后路,以后你便清静了。”
“是啊!我彻底清静了,横竖嫁不出去了,干脆阴魂不散地缠你一辈子。”李玲撅着嘴,连珠炮似地训斥道。
“我正求之不得,现在就嫁。”我们抱在一起,打闹嬉戏,好不快活。
快乐的时光短暂易逝,离别叫人黯然忧伤。三天后,我决定返回省城,李玲默默无语相送,走了一程又一程。我反复劝她一起走,她摇头不允,神情悲切,贝齿咬着红唇不言不语。临近镇外的时候,李玲止步,抓住我的手紧紧攥着,明亮的眸子黯淡无光。她垂泪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无论世事如何变幻,我的灯会一直为你亮着。”
我将她揽入怀中,说道:“丫头,我就是来接你的。听话,跟我回省城。城里的孩子同样需要你,我更需要你。”
“不,不要。”李玲哭着,激动地道,“我想去,但我又不能去。我,我就在这里等你,一生一世都在等。你,你走吧!”她哭得愈发悲戚,也倔强的让我抓狂。我轻抚她的脊背,心有种被撕裂的感觉。哭声越来越低,就像天边的云层,停留在山顶不动。
我进行最后的尝试,说道:“丫头,你成功了,我真的揉碎了我的心。别耍小性子了,跟我走。”
“不要,记住我们的承诺。”说完,她一把推开我,转身跌跌撞撞跑了。我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苦苦哀求。她哭着,蒙着脸说道:“你,你去吧!你让我静静,想通了便来省城找你。”
我不想让她悲伤,咬牙松开了手。李玲哭着跑远了,我大喊她的名字,她头也不回,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我仰天长叹,怅然转身出镇,心收缩疼痛不休。镇外路口,与卢志明拥抱道别,叮嘱他帮我照顾李玲。他满口答应,悠然叹息。我钻入汽车,沉重地挥手告别,启动引擎离开平山镇。
李玲最终没有来省城找我,但我清楚的知道,小院的灯光一直燃烧着,指引我回到灵魂的故土。李玲亲手构建我们的精神家园,身心俱疲的时候,我独自去小院寻她,以找回迷失的自己。
两年后的春天,渥太华郊外已有青翠之色,远方的山脊仍被皑皑白雪覆盖。春风吹着脸上隐隐作痛,包含着肃杀冷酷的气息。跑道上停着一架银白色的佩帕幻影,机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抬头仰望蓝色的天空,沉沉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心脏慢慢被凝固。我的飞行教练艾德华从飞机下来,好像沉重的坦克缓缓开来,金黄色的胡须秋草般的东倒西歪,嘴里喷着两道白雾。到了跟前,艾德华对我说道:“飞机各项指标正常,你可以出发了。”
月奴忧心忡忡地道:“老公,你确定要飞。”
我安慰道:“好容易拿到了飞行执照,不飞太对不起自己了。”
谢雨笑眯眯地道:“要不,我们陪你一起去。”
我教训道:“胡闹,你给我乖乖留在地上。”
谢雨嘟着嘴,满脸不悦。我面色一缓,对她解释道:“第一次,我还是自己去吧!你想飞翔,下此行吗?”
谢雨听了冷哼一声,扭头望着天边不理我。月奴神情肃穆,不安地望着湛蓝的天空。我走过去抱住她,低语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身子未颤,任由我抱着,叮嘱道:“飞一圈变回,我在下面等你。”
我在她面颊吻了一口,放开她左移一步,转而抱住谢雨。她欲要逃开,却被我紧紧箍住,在其耳畔说道:“听话,下次带你上去。”
“嗯,”谢雨仰头望着我,幽幽而道,“千万要小心。”
“知道,我可舍不得死。”我对她们比划了个胜利的手势,微笑着转身向飞机走去。白色的阳光照在身上,微微有丝热气。我的手一直在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登上飞机的时候,我转身向远方的她们再一次挥手告别,钻入干净整洁的机舱,进入狭小的驾驶舱。做好系紧安全带,关闭机舱的舱门,戴上耳机启动引擎,飞机抖动一下,螺旋桨急速旋转,好比飞舞的陀螺嗡嗡作响。按照操作手册上的要求,检查仪表设备的运行状况。油量满格,电压正常,润滑油压力正常,进气压力正常,发动机转速正常……,耳机里传来了塔台指令员粗狂的嗓音。
“鹞鹰,你可以起飞了,预祝你一路顺风。”
我操纵推进杆,逐步下压加力,飞机在平坦的跑道轻快地滑行。当推进杆到底时,加速度达到起飞的最佳状态,双手紧握操纵杠持续向后拖拽,机头猛地抬头上窜,机身彻底脱离地面,向着瓦蓝的天空飞去,地平线上的建筑逐渐变小,高度显示为800米。回收起落架,我长长舒气,一个360度旋转之后,绕着机场飞行了三圈,从窄小的舷窗向月奴和谢雨挥手示意,然后改变航向向北方飞去。
飞机继续爬升,高度由1000米提升至5000米,仅用了短短的几十秒。透过舷窗瞭望,一座座陡峭的山峰如同一面面巨大的白墙,杂乱无章地排列在广阔无垠,雪白纯净的原始旷野之上。巨大,高耸,无尽、冷硬坚实,刺眼欲盲。密密麻麻的雪松伫立在白色的世界里,露出它们漆黑色坚硬的骨头,永恒地守护在地平线上。你觉的它们是活的,它们却缄默不语;你觉的它们死了,它们却迎风招展。你无端的心生敬畏,感叹生命的强大。这里是雪的国度,风的家园,世界的尽头。
机舱的气温急遽下降,寒冷编制的大网覆盖于天地,地面上没有生物活动的迹象,天空没有飞鸟的轨迹。荒凉,孤独,寒冷,乃是永恒的主题。飞越一座巍峨的山脊,湛蓝的天空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灰白色厚厚的云层,风速陡然变大,穿越厚重的气流,飞机激烈地摇晃颤抖。我握紧操纵杆,努力让机身保持平稳,提升高度进而摆脱气流的束缚。高度升至7500米,飞机慢慢恢复平衡,在云层内宁静的飞行。
耳机里传来导航员的呼叫声,他不断提醒我已经偏离航道,请及时矫正航向。我清楚自己偏离了航向,却不想回归正确的航道。我摘下耳机丢在座位上,从皮衣内袋里掏出鸟儿的相片,轻轻插入仪表板的缝隙里。相片里鸟儿美艳绝伦,淡然而笑,眸子明澈,一脸纯净,亦如这片干净的天空。视线微微模糊,眼被水泽包裹,我哽咽道:“鸟儿,我们终于实现梦想,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在高高的天宇飞翔。可。可惜你不在,我真的好想你,真的好孤独。你能听见我说话。我,我已经放下了一切,现在便去云端与你相会。”
我肩头耸动,痛哭流涕,猛拉操纵杆。引擎激烈咆哮,翅膀咯吱作响,飞机向着碧蓝的世界飞去。扎入云层,向上,向上,再向上。挣扎颤栗,咆哮痛苦,终于穿过云层,跃只云端巡航。抬头仰望苍穹,蔚蓝的天幕辽阔死寂,耀眼的流星推拽着金色的尾巴疾速划过,消失在世界的尽头。我继续痛哭流涕,婴儿般肆无忌惮地哭,晶莹的泪水变成一颗颗星星,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鸟儿曾说,风的尽头为云的坟墓,云墓之上则是星星的家。孤独的星星乃是无数被上帝遗弃的孩子,其中有她,其中有我。我们被距离限制,被空间的阻隔,唯隔空遥望,唯痴痴等待,终无相见相守之日。
鸟儿还说,云的尽头是雪,雪之上是星星落下的眼泪。泪水覆盖了大地,孕育万物。其中有一颗是他,从万里高空急速坠落,与仰望星空的我擦肩而过,悄然坠落在黑色的泥土,一直向下,向更黑更深的地底落去,直达地核内部,被炽热的岩浆蒸发。此后,没有大地,没有云墓,没有苍穹,同样没有我。很多很多年前,当我们相爱相守的时候,她便知道会失去我,因此决然远行。
鸟儿最后说,我们是被时光相隔的恋人,永远守护着对方,永远找不到对方。她的对的,再好的故事都是自己的,别人无法理解,也不肯会理解。
因为,我们是一对活着就已死去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