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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吕真人黄粱梦境记——[明]苏元俊(1)

苏元俊,字汉英,号太初,别署不二道人,莆田人。苏眉山长子,随父寓居三明沙县。屡困科场,郁不得志而亡。《沙县志》(康熙年间修)卷十《人物志.寓贤传》中有苏眉山小传,后附苏元俊小传。苏元俊著有《小有初稿》(佚)、《吕真人黄粱梦境记》等。

《吕真人黄粱梦境记》,今存有版本二。一、明万历四十三年百岁堂原刻本,日本宫崎市定藏,仅存上卷。封面题《新刻出像点板吕真人梦境记》,有明万历四十三年张国维序。二、明万历金陵继志斋刻本,上卷题《重校吕真人黄粱梦境记》,国家图书馆藏,《古本戏曲丛刊初集》影印。本书以《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本录校。

开场

烧慢火的汉钟离就在锅边点化,

纵游魂的吕洞宾空劳枕上慌忙,

没意趣的穷措大休恨难醒恶梦,

好嗻的老官长须防易熟黄粱。

第一出入道

【瑞鹤仙】(生扮吕洞宾华阳巾鹤氅佩剑上)景色如吹电,尽英雄手挽东流不转。吁嗟古时彦,便貌画麒麟,身膺轩冕,到头北郭,寻不出本来颜面。叹参玄不透,忘机未了,俗情难剪。

蜉蝣匪无羽,旦暮为千秋。吾生寄宇内,修短皆其俦。何必盛舆卫,出入拟王侯。此物无根蒂,焉能从一丘。荣贱况相倚,华滋不久留。试看北郭外,木落风飕飕。自家吕岩,别号洞宾,河中府蒲坂人也。唐贞元十二年四月十四日生于林檎树下,天乐浮空,异香满室。金形木质,曾称虎体龙腮;颧露颈修,漫说龟身凤眼。顶华阳帽,衣黄襕衫,既类子房,复称马史。少攻举业,曾尝越胆而读父书;久困科名,因惜禹阴而求仙道。已往之岁月,既不能掩兔过之矢;未来之机事,正当收鹄至之弓。用开扃钥而觅玄关,欲驾艅艎而游教海。辨精进力,发勇猛心,但未曾累道行于前生,又安得遇真人于此日。因托物外,且访山中,不免往华山上下闲步一番,多少是好!(作行科)

【中吕】【锦缠道】(生)叹功名,已蹉跎,祖生一鞭。回首向林泉,猛思量,王乔鹤驭翩跹。我看那,铸山钱铸印金,功臣铁券,都不如那神仙玉种蓝田,一诀尽延年。更消除玄枢几卷,且行歌蹑紫烟。便盼望真人不见,看五芝烟甲已芊绵。

远远望见一个道人从西而来,且在一旁立地,看他有甚话说。(外扮汉钟离上)黄鹤有心多不住,白云何处更相期。自家汉钟离权,京兆咸阳人也,字寂,道号云房,曾与家兄钟离简同入华山三峰修道,白日升天。昨蒙天帝敕我下界度脱吕生,恰好吕生正在途中游览也,待我壁上题诗,着他言中证道。(题壁科)(生)道人题诗于壁,试看一回。(读科)坐卧常携酒一壶,不教双眼识皇都。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此人状貌奇异,诗意飘逸,的是异人,谨当进拜,延问则个。道人拜揖了!小生平日欲寻丹诀,未遇赤松,正思十秋无缘,何意三生有幸,不知道人可肯垂教一二?(外)试吟一诗来。(生吟科)生在儒家遇太平,悬缨重滞布衣轻。谁能世上争名利,欲事玉皇归上清。(外)奇哉奇哉!可称天上珠玑,不落人间烟火。若肯随吾学道,可卜有成。(生)请问先生高姓尊名,现居何处?(外)吾居终南鹤岭,汉钟离权是也。(生)呀,旧时马祖曾目小生曰:此儿骨相不凡,何物风尘能染?他日遇钟则叩,遇庐则居。如今得见先生,不为遇钟乎?欣逢高士,敢拜下风。(生拜科)

【普天乐】你看他两眉边,碧波眼,一笑中,丹砂面。幡幢建,幡幢建,几赴琼筵。人世上一听真诠,信鲰生有缘。这相逢似崆峒问道当年。

(外)我尝云,爵位比斫性之斤,泉货等丧身之阱。高人多为染指,智士亦或甘心,又谁能咽九华于云端,咀六气于霞表,而为参玄问道之事者乎?

【古轮台】个中玄,三生石上漫流连。堪笑你书生辈,在尘凡世,却也想十洲宫殿。便是踏遍名山,那些个延寿丹泉。也罢,我对你说,此事不是容易的。玄室千重,黄金九转,看一轮明月照丹田。须自把脚跟踏定,才能勾象外飞仙。怕只怕担头风月,眼前尘土,口边波浪,烦恼自熬煎。那时节霓裳休想大罗天。

(生)谨领尊教。(外)迤逗行来,正值洁净酒肆,我与你暂息此间,亦可炊些黄粱饭,饱餐了,然后前行未迟。(生)先生言之有理!但某行来,亦觉小极,敢烦先生执爨,待学生就日中假寐一刻,何如?(外)使得。(生做睡科)(外背云)我看此人,甫因下第,才望上升,窃恐道念未坚,犹虞世棼易染。不如因他午睡,用我神通,使知梦里繁华,因剖人间虚幻,多少是好。(向生作画符状)待我上山取柴来煮饭,以俟他梦醒。

【尾声】丹成白日升鸡犬,处处堪生火宅莲,且待剖破黄粱梦里玄。

【集唐】

桃花细逐杨花落,山色初明水色新。

眼前好恶那曾定,梦里输赢总未真。

第二出结梦

【夜游朝】(末扮老将戎妆引众上)名利关头夸大勇,慕膻蚁直至龙钟。未到犬出东门,鸦栖北郭,谁说繁华如梦?

[集唐]雕弓白羽箭,鹤辔赤茸鞦。汉驿通烟火,龙堆接醋沟。自家乃把守利名关一员大将是也!一向镇守中华,与释道不曾混杂。自昭王二十三年,把青牛送得李耳东去,不知谁将一苇,又渡达磨西来。如今中朝一片繁华,国土被二氏侵占得多了,近承王命,着我戒严,不免叫军校吩咐一番。(众)小的们伺候吩咐。(末)你们要时时关外打听,恐有游方僧道机心未息者,妄意窥关,便要修我戈矛与之对敌,事非小可。(众应出望生睡处,亟回报科)禀老爷,关外酒肆中,汉钟离仙人,与那吕道士,共煮黄粱,吕在半醒半睡之中,小人远远望见他气血二神甚旺,想有入关的意思。(末)快传令关上,摇旗擂鼓,以张声势便了。(内作擂鼓科)(生睡中作起科)何处金鼓之声?待我看取。(末)唗,你是何方人氏,辄敢到此?(生拔剑怒科)上天下地,何处不是我逍遥的境界?你这厮据兹坯土,自谓金汤,待我一拳便当捶碎。(末)咄咄!人到不打紧,好个气概儿,待我挥戈看君舞剑。(生与末交战科)

【越调】【水底鱼】(末)割据关中,神兵出绛宫。迷途觉路,一战决西东。

(末作输下)(生逐科)呀,怎么利名关中,四围都是缰锁,恐有伏兵,且退回去。(退科)(末逐上再战,生作输科)(旦扮太阴女、贴扮珍珠、小旦扮琥珀俱戎妆持戈戟卫上)

【又】闺阁临戎,阴符尚折冲。螣蛇白虎,玄武配青龙。

(旦遇末战一合)(旦)你这要路津,悬缨到老,不过死鬼行移。他那利名场,退步饶人,才是英雄旗鼓。我已同心共战,你可俯首投降!(末)呀,我与他狭路相逢,谁着你横枝着紧?也罢,我与娘子快下罗帷一战,须凭妙诀三擒。(旦)唗!劣口嘴只堪请剑,老头皮偏好磨刀。风流呵,这回花月阵。生死也,何处玉门关?(旦与末再战科)

【又】(末)衣麝从风,桃腮映日红。行云莫去,留醉楚王宫。(作招手科)行云莫去,留醉楚王宫。(生旦与末再战科)

【又】(生、旦)角技雌雄,精神贯白虹。追奔逐北,倚剑在崆峒。(末作输科)(生)我们乘胜,一齐赶入关去。追奔逐北,倚剑在崆峒。(生、旦、贴、小旦逐末俱下)

第三出受室

(生投剑与旦执手,贴、小旦随上)(生)小生吕某,与这厮共斗,方在倒戈之际,不知三生何幸,得卿冲出,使我瓦全。敢问卿卿佳名,镂之肺腑。(旦)妾太阴女是也!未字凡儿,且寻佳偶,忽逢夹毂,兼值临戎,看君猛气雄心,何至回溪败北?愧妾柔资弱质,偏能奋翮图南。自是尔我情缘,倘亦阴阳配合。正见彼苍之有意,莫谓此地之无媒。请过妾家,以输款曲,何如?(生)既已出之戈矛,复欲登之衽席,洪恩高谊,古昔未闻,报德酬私,踌躇无以,谨随所往,以待将来。(旦)既是如此,就叫珍珠琥珀儿带马前行,我与吕相公各乘一骑在后。(贴、小旦)侍女珍珠、琥珀叩头相公!(生)起来!(生、旦跨马科)

【双调】【北新水令】(生)碧云天外作冥鸿,百忙里玉箫吹凤。非关交甫佩,何用相如桐!盖世英雄,盖世英雄,把柔情来牵动。

关内是好繁华也,但不知这几条路直通何处?(旦)这条大路与魏阙相近,但是科名之士,都从此路来往,其余小路,不免铜臭矣!君若游览,决不可舍大从小,以遗妻妾羞。

【南步步娇】(旦)须歌鸣鹿君王宠,好趁周行重,何须事臭铜。厮养功名,劳劳迎送。妻妾泣,行容伛偻,谁扪腰间痛?

(生)原来此路已近帝畿!只是与卿一见,不免牵制帷房,恐难抖擞仕路,把那些大小路,且谩提起罢了。

【北折桂令】(生)整游镳深入尧封,见那些锦遍通衢,花满离宫。才道是鸡犬新丰,任笙歌协凤,冠盖从龙。怎如我趁明时烟霞扈从,缀名花兰麝行踪。似这般吹角山空,飞骑尘红,才成就旧日姻缘,此处英雄。

(旦)君倜傥风流,只恐不能久淹房闼耳!

【南江儿水】日月低秦树,乾坤绕汉宫,看参差双阙云中耸,想游龙不久深山洞,怕浮云不住当年陇,寂寞鸳帏谁共?艳曲深闺,怕有日重翻啰唝。鞍马疲倦,欲乘此凉亭幽僻,少坐片时,如何?(生)使的!(生旦携手下)(小生、外、丑儒巾上)(丑)去科举的朋友快走些!

【北雁儿落带得胜令】(小生)我欲待进诸儒,白虎通,捱不尽这贫寒黄齑瓮。(丑)似这等撇妻房,帏帐空,止不住别父母,心肠痛。(外)天山若挂弓,驿使任追风。(小生)且驰驱关塞三千里,任隔断烟花一万重。(丑)牢笼,上云梯愁扑桶。(外)从容。总浮沉有化工。(下)

(生旦上)(旦)妾思今日与君真奇遇也!但事之奇者多涉不真,今日尔我还恐怕在梦中哩!(生笑科)分分明明一个你一个我,道路山川都在眼前,怎么疑是梦起来?

【南侥侥令】(旦)摇摇疑侍梦,咄咄漫书空。一派山川谁转动,还恐怕这相逢在梦中。(小生、外、丑上遇旦科)

【北收江南】(小生、外、丑)呀,似这般仙人鸣佩蕊珠宫,怎少些青鸾白鹤与幡幢。但见个五陵年少正豪雄,映山光水容,敢道是东方夫婿骑如龙。(旦)快行些,那边有人来了。

【南园林好】策轻鞭,花随玉骢。怕游丝,春牵紫丛。任君家,邯郸调弄。总夹毂不相从,一时里似惊鸿。

(小生)我认得此是吕兄,为何与那妇人在野外游戏?莫不是忘了考试的日期么?(生作慌科)我却一时不记得。(小生)明日礼部报名,后日大廷策士,怎么不知?(生)如此,还不迟。便当辞却家人,与诸兄同往。(生作转身对旦)本图相聚,不意试期甚逼,不得不与卿少别须臾耳。(生揖旦科)

【北沽美酒带太平令】(生)见说道敞兰台,开辟雍,看截兕,试屠龙。虽然是天高九重,你看我宿列心胸,怎不去技奏南宫。任凄凉分鸾折凤,纵临岐目招心送,且撇下梨花同梦。我呵,却待做碧空彩虹,怎学那守宫小虫。呀,好听取一声雷动。(生、小生、外、丑齐下)(旦哭科)

【南尾声】机丝织女羞空弄,枉受欢娱惊恐,谁知道世事如花落晓风。

(贴)珍珠儿,看这吕相公是个狠心的人!(小旦)琥珀儿看这吕相公是个大丈夫!一来便来,一去便去,不像那等人在老婆被窝里过了一世的。(旦)琥珀儿到也会说话!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梅青麦绿无归处,月落潮平是去时。

第四出握乾

【仙吕】【卜算子】(扮唐德宗帝服,宦官、宫人拥上)千门日正融,万岁声长在,北斗平临魏阙前,五色团华盖。

[集唐]七叶仙蓂承月吐,五云金辂下天来。龙衔宝盖承朝日,鹤舞琼筵献寿杯。朕实大唐神尧皇帝八代孙也,壮承大统,年号建中。调玉烛以贞明,抚璇玑于大顺。鉴先帝用宦官之失,杖中使受藩镇之遗,献钱尽赐淄青,财赋皆归左藏。但数年来,两河用兵,资用大缺,甚是掣肘。今日朝仪初彻,章奏未详,叫司礼监取百官的奏章来看。(宦官取科)(作看读科)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一本,为括富商钱事,本上说不有小害,不得大利,不有少钱,不成大功。如今用兵之际,宜暂括富商钱四分之一,使朝廷军兴之资有所取给。(沉吟科)这也是权宜之策,可用一时,待朕批准与之。(批科)

【正宫】【玉芙蓉】(帝)征输遍草莱,岁额空山海。水衡钱,何曾子母重来。朝中暂括商人物,部下轻移赤子财。(合)欣河润无忧曝腮,急促时权宜一策,散人怀。

(又看读科)判度支杜佑一本,为度支不给事。本上说,两河之役,月费百万余缗,府库不支数月,伏望圣上处分。(思科)如今就把这括富商一事差杜佑罢了,但只恐其不悉朕意,过索民间,如何是好?(批科)

【又】(帝)千官叩玉阶,一计输边塞。括商钱,休教自恃钦差。须沦德意传编户,谩捉愁声上帝台。(合前)

(宦官捧试卷上跪奏)廷试优卷进呈。(帝作看科)原来是内阁拟取廷试的优卷,待朕细阅之。这吕某一卷,有曰:山林不能给野火,江海不能灌漏卮。(做思科)今日两河之役,月费百万余缗,非漏卮乎?再看下段:小人者,以牟利为嘉谟,以掊克为长策,以启国家之釁隙为匪躬,以剥黎民之脂膏为尽节。所以有国家者,所宜痛恶而长绝之者也!(做思科)今日上本开利源诸人,非其俦乎?此生所言都切时事,可喜可喜!就点为第一甲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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