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真的是神使么?”他信惊异地反问。
在契单人的心目中,女人不过是私人财产的一种。神使居然是一名女子?这令他们再次犹疑起来。
呼特海身边的另一个男人年龄稍大,须发皆已苍白,是鲁克沁部目前的领军人物,随军长老沃锲。
沃锲一直没有说话,他目光深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信和呼特海的表情。
见到他信眼中的疑惑凝聚,沃锲这才粗噶着嗓子,肃然道:“我们听从神使的召唤,诚心来投诚,他们却无故杀人。这里边……只怕有什么圈套啊。”
沃锲的话音落下,他信的眉头皱地更深,但是,他的目光却只是在沃锲的脸上扫了一下,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胡特海却一副大惊失色装,与沃锲的目光快速接触一下,转而殷切地望着他信道:“他信汗,无论我们是否投诚,呼延灼只怕也不能真正消除对我们的戒备,眼下,我们近在骏律部外缘,若是骏律部设下埋伏,只怕我们三部二十万二郎的性命,将会凶多吉少啊……”
他信的眉头紧皱,目光冷凝,心里暗暗思忖,良久,他才挥手道:“呼特海,你去好好安排那些死去儿郎的葬礼吧。顺便将那些活着回来的儿郎叫过来。”
呼特海脸色不甘,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终是紧握双拳,转身离开。
晨露尚在草尖上跳舞,天空已经透亮地如一块无暇的蓝色水晶。在东方,当那轮红日渐渐冲破地平线的束缚,跃上天空之时,草原上的勤劳的人民也开始从各自的毡包里钻出来,开始了一天重复却总是充满活力的生活。
经过一夜的好眠,当卫慧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昨晚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极致疲惫,已经完全消散了。她的眼中,朝阳在冉冉升起,微凉的晨风夹着晨露的清新和青草的芳香,微微吹拂。
卫慧低头在仍在熟睡的霁朗的粉红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一下,缓缓起身,迎着晨风,沐浴着金色的初晨阳光,走出帐篷,迎接新的一天。
在她的身后,阿黄睁开了慵懒的眼睛,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碧绿色的眼睛眨了眨,再次卧到霁朗的身边。
手腕上的青龙蠕动了一下,随即将小小的蛇头贴附在卫慧的手腕上。
怀里的小东西玄冥也爬了出来,顺着卫慧的长发,爬上她的头顶,在那里趴住不动。远远地看上去,就像卫慧的黑发上,攒了一颗晶莹的琉璃。
赤璃起得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或许在高空中,为朝霞添上了一抹红。
帐篷外,凌木措给卫慧安排的十几名护卫,恭敬地向卫慧施礼问好,卫慧微笑颌首。
看到这些年轻的脸庞,在晨阳的光芒下,泛起的淡淡金色,卫慧轻松地心里,添加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使命感。
这些世代聚居草原的人们,在他们的身上流淌着最最淳朴的血。但是,也正由于他们的淳朴和蒙顿,由于他们生活条件的恶劣,他们又保留着野兽群体的原始的野蛮和粗鲁。
他们仅仅为了赖以生存的草场,每年都会发生各种部落间的冲突。他们用热血和生命,护卫着自己的生活的希望。同样,在他们的意识之中,没有那么多的礼仪和人道。他们更纯粹地信仰强者生存的原则。
是强者,特别是可以庇护他们生活的强者,他们就会发自心底地尊敬和崇拜。若是,这强者振臂一呼,他们就会甘愿用自己的生命和热血,誓死追随。
此时,这些护卫们就正用崇拜的目光,追随着他们心目中的神使。将他们的亲人部族从瘟疫病魔和死神手中挽救回来的女神。他们甚至也暗暗相信,这名看似瘦弱的女子,真的可以令叛变的莫呼尔三部一日退兵,真正保护他们部落的安全。
甚至,此时,在他们心中,已经忘记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可汗,不再是强者,不再拥有护卫部族安危的能力的人,不再值得他们挂念和崇敬。
卫慧迎着朝阳,越过一座座毡帐,走出了营地。早有那些跟上来的护卫,上前询问卫慧:“神使,可是要出营?”
见卫慧点头,那名护卫接着回头吩咐他的手下:“去为神使大人备马!”
卫慧本来不过是晨起散步,没想过要走多远。况且就是走的稍微远些,凭借卫慧如今的脚力,运功飞掠之时,已没有马匹可以赶上她的脚步。
不过,这个阻止的念头只在她的脑海里打了个圈儿,几名护卫已经牵着卫慧和他们各自的马匹赶了回来。卫慧也只能微微一笑,接过马缰,飞身上马。
在护卫们牵马的空挡,卫慧瞥见一抹灰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毡帐门口。
蛇界随着青龙的回归,已经撤离。卫慧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已经可以看到莽莽的草原中,那一大片毡包。那被骏律人称为叛军的莫呼尔三部的宿营地。
卫慧凝望着那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营帐,心里也是大受震动。若是,她不出手阻止的话,先不论骏律部是否能够将这么庞大的军队打败,但只说双方真的打起来的话,只怕脚下这一片碧绿的草原,都将染成一片猩红。
那十几名护卫,远远地跟在卫慧身后,他们默默地看着神使大人远远地眺望着叛军的营地,都没有上前打扰。只是戒备地将手放在腰侧的弯刀之上,准备随时应对任何袭击。
立马眺望了一刻,天空中的朝霞已经散去,明亮的金色阳光照耀着大地,让整个草原都仿佛都洒下了一层碎金。草尖上的露水也化成水汽,欢笑着飘上天空。蝴蝶蜜蜂儿也纷纷攘攘地,在花间翩翩飞舞。
湛蓝的天空上,一抹火红的身影,就像一颗星辰,粲然落下,停在了卫慧的肩膀。
“主人,昨晚那些人只是外出狩猎,并非刻意挑战!对面营帐里的人,也都很安分,没有人再想着发动战争。”
卫慧点点头,长长的吸了口气,拍马向前奔去。
她已经决心,她不止要令莫呼尔三部退去,更重要的是要阻止他们之间的战争,最好是能够让他们从此放下干戈。
昨晚,莫呼尔部一个三百多人的狩猎队,遭遇了骏律的伏击,死亡四十八人,失踪一百多人,只逃回来一百人不到。
这个消息,虽然让他信忧心忡忡,但他知道如今的骏律已经不可能像当初他们发兵时设想的那般不堪一击。先不说神使拥有什么能力,仅仅只是他亲眼见识过的娜仁托亚神鸟,就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三部二十万人马屠杀干净。
难道说,神使是因为怪罪他们没有听从大神的命令转回家园而降罪了?
一整夜,他信都没有睡好。他碾转反侧,思虑纷纷,却实在想不出,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下去。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信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在梦中,他梦到娜仁托亚神鸟召唤自己前往神山拜见大神,聆听神的教诲。
他满心激动地跟随着神鸟,向那神山而去。山上覆盖着洁白而晶莹的冰雪,宛如一个琉璃雕就的世界,阳光普照,晶莹夺目,美轮美奂。
他信没有顾得欣赏美景,因为他在拼命地追赶前面的神鸟火凤。他用双脚追赶飞翔的鸟儿,拼尽全力,他与神鸟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冰雪虽然美丽,却是非常滑。他信手脚并用,一步步向着峰顶攀爬。虽然他的手已经被磨的鲜血淋漓,但他仍旧咬牙坚持。
终于,他攀上了峰顶,再次看到了那一只火红的娜仁托亚神鸟,他虽然疲惫异常,但满心的兴奋驱逐了这份疲惫。他想要大声欢呼,想要放声歌唱,但,就在他张开口,却还未发出一个音节之时,就听得,那火鸟的声音再次响起--
“神使慈悲,为庇佑整个契单草原而来。尔等尊重神使,则能部族安康,牲畜兴旺。若是忤逆神使的旨意,等着你们的只有焚身灭族之苦!”
焚身灭族?焚身灭族!
这个词语,就像惊雷,在他信耳边炸响。
他震惊,自己的心里只不过刚刚动了一点儿心思,没想到神使就已经知晓,并派神鸟前来传达。
不要,他不要焚身,更不要灭族!他要护卫巴伦台部的人们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他挣扎着想要辩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焦急的心,犹如油烹一般,痛苦难捱。他积聚体内所有的力气,终于发出一声呐喊--
“啊……”
这声呐喊发出,他信就觉得脚下一滑,身体倏然向后摔倒。情急之下,他的手拼命地挥动,想要握住什么救命之物,却无奈这冰峰之巅,常年被雪冰覆盖,根本没有什么植被,自然也就抓不住任何救命的东西!
他信又惊又怒,猛地坐起身来。
帐门处射进来的明亮的阳光,耀地他的眼睛一阵刺痛,根本看不到大帐门外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