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墨绿色的大蛇,很快就被传说成一条青龙。五爪金鳞,能腾云驾雾,会吞云吐火……
骏律人的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自豪和自信。得到了大神的眷顾,有了大神的全力庇佑,莫呼尔三部算什么?他们在万能的大神面前,甚至比不上老鼠身上的一个跳蚤!老鼠身上的跳蚤还能传播瘟疫呢,莫呼尔三部,自以为大张旗鼓地反叛,就像某人放的一个臭屁,虽然臭,却丝毫伤害不到他们骏律人!
骏律的牧民士兵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空前的兴奋和骄傲的时候,他们的可汗--呼延灼的心里却是心急火燎。
如今的骏律,就像一座牢笼,将上至可汗,下至奴隶的所有人,都囚禁了起来。
呼延灼此时并没有像牧民那样盲目地乐观。他心里担忧着骏律人不能外出的同时,开始担忧萨伊苏、赫兰等部的安危。
莫呼尔三部若是在守界之蛇处遇阻,定然会改变方向,掉头攻打萨伊苏和赫兰。没有可汗的召集统领,无论是萨伊苏,还是赫兰,各自为战必定无法抵御莫呼尔三部联军的攻击。
若是萨伊苏和赫兰被莫呼尔攻下,那么即使骏律不为瘟疫毁灭,恐怕在驱逐瘟疫之后,随之而来的结局也将是被莫呼尔三部灭亡!
那不但将是骏律部族的灭亡,更代表着他呼延灼的失败!
作为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呼延灼不甘心眼看着这种可能地失败发生。
犹如一只困兽,呼延灼将所有的大臣挥退之后,在大帐来来回回地走着,绞尽脑汁苦苦思索。
终于,连续熬了两个通宵之后,呼延灼赤红着一双眼睛,从他的大帐中走了出来。
他没有让护卫们跟随,独自一人向着西北方向,那个隔离病人的帐篷群,走去。
夜色黯沉,没有月光,只有几颗黯淡的星,挂在天幕之上。
忙碌了一天的格日乞勒族人,都进入了香甜的酣眠,整个库勒湖畔的营地,一片宁静。
一座帐篷的帐帘,毫无声息地掀起,一个黑色的瘦小身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在帐篷门前略略一顿,随即,快速地闪进帐篷的阴影之中。
瘦小的黑影,如幽灵一般,从一座帐篷的阴影闪进另一座帐篷的阴影,很快地,黑影已经从营地中央的位置,来到了靠近马厩的一座毡帐之外。
黑影屏息敛气,将头俯在帐篷壁上,小心翼翼地窥听帐内的气息。片刻,当她听到帐中一重一浅两个人的气息,都是绵长均匀之时,方才略略地放松了呼吸。
随即,瘦小的身子凭借帐篷的阴影,悄悄地探出头去。一双眸子明亮而警醒,注视着马厩外,那几个围着篝火的值夜汉子。
黑暗中,看不清黑影的容颜,她探出头,脸庞被马厩旁篝火的余光映亮,此时,若是有人看过来,就会看到一张枯黄的脸上,长着一双极不相称的明亮黑眸。但若非熟悉至极的人,肯定无法想到,白日里他们见到娇滴滴的,仿佛手无缚鸡之力的云娘,居然拥有这般狸猫般灵敏的身手。
云娘伸手感知了一下风向,察觉到自己身处之地,正是上风口,不由心里一喜。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顺风向那篝火的方向撒过去。
值夜的几个汉子,正烤着篝火,轮流喝着酒囊中的烈酒。
一名汉子喝了口酒,抬手用袖子擦干下巴上的酒渍,咂咂嘴道:“今年格日接连灾祸,老挨斤也死了。没想到,我们还能找到这么一块好地方。这样的日子若是能够长久,比起游牧的日子,不知好上多少倍啊!”
另一个人接过酒囊,也大大地灌了一口,“我们乞勒还不一样。若是没有神使,乞勒现在说不定都死光了!”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了。”又有一个接口说道,“你们看看,今年不用长途迁徙,牛羊怀的崽子就少有伤损了,今年秋天,我们必定是牛羊满栏了……唉……我怎么看着你们都成了两个了?”
可惜,没有人能够再回答他,那几个同伴晃了两晃,扑通扑通地倒下去。他心中着急,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想要发声呼喊,却再也张不开口。眼前一黑,也跟随着栽倒在地。
躲在暗影中的云娘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身影却缩进阴影,片刻之后,就消失了踪迹。
而云娘离开后不久,另一个帐篷之后,窜出一条黑影,手里似乎拎着一包什么东西,在值夜的几个人身边似乎稍微停了一瞬,继而直奔马厩。
那人奔入马厩,却暂时没有了动静,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那人才又从马厩中牵出两匹健马,马蹄踏在地上,竟没有一丝声音,原来那人在马厩里呆了半天,竟是给马蹄上包了东西,以免马匹奔跑发出声音。
那人小心翼翼地牵着马匹,绕过几个扑倒在地的值夜汉子,然后飞身上马,直向西北方向驰去。
骏律的隔离营里,卫慧又一次例行检查。在她的身后,乌力吉、卓力格图还有顾之谦带来的十几个人,都默默地跟随着。卫慧逐一将一个个病人的处理方法说出来,自有跟在她身后的这些人循方处置。
“额吉,您今天感觉如何了?可还感到胸闷?”卫慧走到一名老年妇女的身旁,一边俯身检查,一边微笑着询问。
“感谢大神庇佑!”老太太首先念了一声,接着满脸感动地望着卫慧,努力地眨了眨老花的眼睛,仔细地端详着卫慧,“神使大人,乌木格有一个请求,不知神使大人可能满足乌木格?”
“呵呵,额吉,您有什么事就说吧,只要卫慧能做到的,一定会答应您。”卫慧说着,已经给乌木格检查完毕,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几人道:“今天依旧注射一支抗生素。估计再用两天,就可以改用口服药巩固了。”
“嗯,谢谢神使大人,我就知道神使大人一定能够答应乌木格的请求。”老太太笑得满脸皱纹,就像风干的菊花。
“嗯,您说吧!”卫慧耐心地微笑以对。
“神使大人,乌木格这条老命,是拜大神的恩赐,和神使大人的救治才捡回来的。”乌木格虚着眼睛,盯着卫慧的脸,啧啧赞叹道:“我无法见到大神的宝相,但神使大人,是我见过的最最美丽的人。我想为神使大人绣一幅像,今后就挂在我的毡帐中,让我可以日日朝奉。”
绣像?朝奉?
卫慧心里暗笑,这位牧民老妈妈还真打算将她当成神使供养了。
说实话,她救治这些牧民,从未想过什么报答。虽然从未反驳过别人称呼她神使,但那不过是觉得,有了这样一个称呼,她在牧民中说话更容易让人相信而已。至于什么绣像朝奉,对于她来说,更是荒诞不羁之事。
她有心不想答应乌木格的请求,乌木格虔诚的目光,却让她有了片刻的犹豫……
也就是她这片刻的犹豫,乌木格看在眼中,刚才脸上那朵盛开的菊花,刹那凋落。一行热泪已从乌木格的皱纹横生的眼角淌了下来。
她却似乎没有感到自己的眼泪,颤抖着嘴唇,对卫慧合十双手拜道:“神使大人,乌木格知道自己卑贱,没有资格供奉神使大人的绣像,请原谅我的冒犯。”
卫慧一愣,突然感到周围都寂静了。她回身四顾,之前帐中聚集的十几名患病的牧民,此时也都是一脸的戚容。
乌力吉和卓力格图似乎也很同情这些牧民,两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卫慧,乌力吉动了动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是忍住。卓力格图也没有说话,只是上前扶起伏在地毯上请罪的乌木格,开始动手,准备给她注射。
卫慧心里也是酸涩,她不过是尽了一个医生的责任,却受到牧民们堪比神明的尊重。着实让她有些汗颜。
转瞬,卫慧已经想通,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信仰。若是他们喜欢用这种方法表达自己的谢意,那么自己也没必要强行阻止。
她伸手为乌木格擦去脸上的泪水,微笑道:“额吉,您给我绣像,我很高兴,但那需要等您的身体彻底恢复了才行。”
“啊?神使大人同意我给您绣像了?”乌木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反问着。
看到卫慧微笑着点点头,乌木格眼角还缀着一滴泪水,脸上的菊花,却又再次粲然绽放。咧着嘴笑道:“感谢神使。乌木格子子孙孙都将感念神使的大恩!”
卫慧笑笑,不再说话,转身走出毡帐。
帐外的天空,很高很蓝。几片洁白的云朵,悠闲地飘在蓝天之上,就像草原上移动的羊群。
阳光已经很温暖,悠悠地风吹在脸上,暖洋洋地,夹着一丝丝青草的气息,沁人心脾。
卫慧伸直手臂,闭上眼睛,感受着暖阳的照耀,深深呼吸,将胸中的憋闷呼出去。
许久,她放下手臂,再次睁开眼睛,心情轻松地想要迎接新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