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慧似乎微微吁了口气,抬眼看了看车外拥挤的人流道:“哦,刚才我还想着,要是你们想看,就带你们去闻香楼。既然,你们不想看,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卫慧说完,正要转身吩咐车夫陈伯,小菊撑不住扑哧一笑,对着卫慧恳求道:“呵呵……哎呀,小姐,您就不要逗慈恩了。慈恩,还不赶紧和小姐说你想去?你再拖拉着,那太子和公主可就过去了。”后半句,却是对慈恩说的了。
慈恩脸红了红,心里想要见到太子、公主,为自己父亲伸冤的愿望终于击败那小小的羞怯,低着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呐呐:“先生,慈恩想看。”
卫慧笑笑,也不多言,吩咐陈伯去回头绕路去闻香楼的后门。
那闻香楼老板的婆娘,前些日子刚刚因为难产被卫慧救了命,从那后,闻香楼二楼就常日为卫慧留下一个上等的雅间。知道卫慧忙,从前门大街走,人流拥挤,耗时太多,还专门为她预留了后门。卫慧来闻香居,只需敲敲后门,抱上名字,自然有小厮给她开门。
不过两盏茶功夫,小菊、慈恩已经陪着卫慧和霁朗坐到了闻香居的雅间。
卫慧常来,她的喜好伙计都清楚地很,也不等卫慧吩咐,此时午后,伙计们知道卫慧来只是为了看热闹,并不用伺候饭食,也就按照她的喜好,送上一壶香茶和几碟点心,就自去忙乎生意了。
卫慧靠在窗口,凭栏往下望去。本来熙攘繁华的一条大街上,小摊、行人,都被分到道路两旁,露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
众人在一个个铁定般的站成一排的兵丁身后,俱伸长了脖子,向着东方翘首遥望,期盼着太子和公主的大驾来临。
但看街道两旁,侍卫的兵丁都是一身棕红衣衫,外罩晶亮的盔甲,头盔顶上火红的缨子,在明亮的阳光下,如一簇簇耀目的火焰。
卫慧离得远,看不真切兵丁的面容,只看到一个个都紧紧握住手里的兵刃,神态肃穆地维护着秩序,防备神情狂热的人们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看着这样的情形,卫慧在心里暗暗为凝烟担忧。虽然,她一直没有进将军府与凝烟见面,却也侧面地了解到,楚齐对失而复得的凝烟母子极是看重,对凝烟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也疼宠异常。每每处理完军务,总是会到凝烟母子那里,抱着那个将军府的长公子,爱不释手。如今,这夕颜公主即将与楚齐完婚,他们婚后,楚齐自然不能像对待其他姬妾那般,搞什么名义夫妻,那么,待这公主有所出,凝烟和那孩子在将军府的日子,可还能像先前这般幸福?
若是那夕颜公主心肠毒辣容不下凝烟,只怕,她们母子的生命安全都难以保证吧。
不只不觉间,卫慧就陷入沉思之中,虽然依旧倚着窗栏望着外边,目光却不知望到何处去了。
正出神之际,听得身旁的霁朗一声大喊:“恩哥哥!”
卫慧猛地惊醒,有些茫然地回头看向霁朗,只见他正被小菊抱在怀里,挥舞着胖胖的胳膊冲着窗外叫喊。
小菊听得霁朗的喊声,看到楼下的情形,已是变了脸色,也不由伸出一手,指着楼下的街道,颤抖道:“慈恩……他怎么,怎么跑下去了?”
卫慧顺着二人指点的方向看下去,登时也是一怔。
慈恩瘦小的身影已经从人群里挤了出去,已经挣脱了两名兵丁的拉扯,踉跄着直冲到大街中央。
“冤枉!冤枉!……”
慈恩凄厉地呼喊着,挣扎中,被兵丁扯掉了一截袖子,细瘦的胳膊上,也擦破了一道,殷红的血缓缓地洇了出来,比那士兵头顶的红缨子还刺目耀眼。
卫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抬眼望去,太子和公主的仪仗队已经开了过来,旌旗鲜明、华盖如云。幸好,在卫慧出神之际,那当先的数百名锦衣卫士已经开了过去,如今,慈恩冲下去,撞上的正是擎着执事的宫女内侍。在后边不远,太子和公主的车撵已经遥遥在望。
那些兵丁见这么一个小孩儿也跑来喊冤,虽然都很诧异,却也不敢怠慢。若是,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孩子冲撞了太子和公主的大驾,他们这些人,只怕都难辞其咎,要被治罪地。
几个兵丁慌忙上前,企图将慈恩拉扯回去,却不想慈恩虽然生的瘦小,在医馆住了这些日子,每日里都吃着卫慧着人安排的营养餐,又有先生每日教他练习基础武功,虽说,短时间里还算不上有什么高深的身手,却也不同于当初卫慧将他母子买回来那般羸弱。只见慈恩凭借着自己身体的轻巧灵活,不断在人群中穿行。那宫女内侍为了保持皇家威仪,俱是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地继续前行。
那些护卫的兵丁不敢太过冲撞仪仗,一时间,竟让慈恩直向那华丽的皇家车撵撞去。
卫慧眼看着情形就要无法收拾,若让慈恩真的撞上太子的车撵,只怕她再找楚齐也不能挽救他的性命。
一时情急,卫慧心念过处,手腕上闪过一道青光,卫慧只觉得自己体轻似燕,竟是直接从二楼窗口处跳了下去。
她自己都没想明白如何,双脚已经轻盈地落在了地上。仅仅在心中掠过一丝诧异,呼吸间,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创伤,于是,努力地向那重重的人墙挤过去。在她行动处,那淡淡的青光又是一晃,正在执事的内侍队伍中穿行的慈恩,小身子一晃,已经跌倒在地。
卫慧挤过人群,正撞见一个兵丁冲上去,捉住了慈恩,将他夹在腋下,躬身退到路旁,对着行到眼前的太子车撵跪了下去。
卫慧正要上前将慈恩带回来,那匀速行驶的车撵,却在那名夹着慈恩的兵丁面前停了下来。她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向那车撵望过去,低垂的金黄色丝绢帘幔缓缓撩起一角,一名内侍上前躬身低声回了句什么,卫慧就见那帘幔后一片青色的锦袍衣角闪过,似乎一道目光从那撩起的帘幔下向着卫慧的方向扫了一眼,一个净澈轻灵的声音道:“不过是个小孩子顽皮,交还给他的家人,不必责罚了!”
随着那皇家车撵行近,所有的兵丁和围观的民众,全都匍匐在地,额头触地。只有满心忐忑焦急的卫慧,听到那个声音,恍如遭到雷击,忘了置身何处,更忘了周遭的人群,愣在了当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那有些晃眼的金黄色车撵,看着那仍旧在微微晃动的帘幔遮盖了那车撵内的一切,仿佛,那片金黄的锦帘,将那方小小的车撵,与她置身的这片世界,完全地隔离开来。虽然只不过相隔不足十丈,却仿佛相隔了千万里之遥。
卫慧就这样突兀地站着,也没有人来指责她。那高贵华丽的金黄色车撵,再次在她面前缓慢而威严地前行……
直到守卫的兵丁和民众都站起身来,卫慧仍旧没有觉醒,仿佛她的思想都随着她的目光追随着那车撵而去。
“卫先生。”
一声响亮的呼唤在近旁响起,卫慧愣怔地回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她的面前。
“呃,武将军?”
“这个孩子是你家小公子的小厮吧?”武魁提着慈恩的衣领,将慈恩瘦弱的身体举到卫慧面前。
“哦?是,是啊。”卫慧彻底醒过神来,赶忙掩去一脸的茫然,对着武魁躬身行礼致歉:“卫慧管教不严,险些儿酿成大错,还请武将军见谅。”
武魁也将手里的慈恩丢到地上,对着卫慧拱手行礼:“这一次幸得太子殿下开恩,宽宥了他的罪责……唉,太子还要在兴城驻扎多日,你还是将家里那些官奴看管起来的好,莫要让他们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才好。否则,即使大将军也不好出面为你说话。”
“多谢武将军好意。卫慧记清了,回去定当严加约束。”卫慧再次对着武魁行个礼,伸手抱起地上的慈恩,往闻香楼走去。
回到闻香楼,卫慧也没有心思再坐着喝茶,只吩咐车夫陈伯赶着车,往药厂去。
车厢里,卫慧细细地给慈恩做着检查,见他双目紧闭,却呼吸平稳,只是昏睡过去了。她心里也不明白,自己今日居然能够从二楼跃下而毫发无伤,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刚想着将慈恩捉回来,他就突然昏倒在地。反正知道慈恩并没有受伤,她的心里一安,就再次纠结在那个清越净澈的声音上。
那个声音,对她来说太过熟悉--那是失踪已久的黎澈的声音。
只是,不过痴想了片刻,她的心里就又冒出了一个反对的声音--
黎澈不过是一个无家可贵、心疾缠身的孤儿。他怎么会成为大楚的太子?
他刚才明明看到她了,却对她不理不睬,如果是黎澈,绝对不会视她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