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说罢又笑着对皇上道:“不如将虞儿唐儿还有玉儿的四个姐妹都召来,大家一块儿乐和一回?”皇上笑道:“但凭母后吩咐。”太监听命忙去召各人去了。这里太后方又仔细的看着晴雯:果真有黛玉的三分品格,不仅容貌上有着黛玉的风流窈窕,且眉眼间的直性爽利还有那恩怨分明,无不带有黛玉的三分样子。当初刚进宫时尚好,如今经过这些日子的调理,十七的年纪,正是风光正好的年华,确是一个美人胚子。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一辈子留着宫中,倒确实有些儿委屈了。
想到这里太后笑着问晴雯道:“晴雯,你可是准备一直伺候玉儿呢?还是等过几年便将你放出去?”晴雯见太后如此一说,忙跪地磕头道:“回太后,奴婢愿一直伺候姑娘,姑娘在那里奴婢便随到那里。”黛玉笑道:“傻丫头,母后是想给你找个好人家呢,有母后懿旨,可是求不来的。”太后笑道:“玉儿嫌你脾气暴躁,不要你呢,你可怎么办?不如告诉哀家,哀家为你做主。”晴雯回道:“回太后,姑娘若是嫌弃奴婢,奴婢改了就是,不敢再惹了姑娘的。还请太后和姑娘垂悯。”
太后让晴雯起来,仔细的又打量了她半日方道:“若是有极好的姻缘,你难道都不出去?”晴雯猛一抬头,看了一眼太后,沉默了半日方道:“奴婢本就是姑娘救得命,且如今像姑娘这么好的主子世间无二,姑娘肯为了天下那么劳心,奴婢愿稍尽绵薄之力,希望能为姑娘做一点儿微薄小事。再者,奴婢原就是奴婢出身,不敢高攀什么好姻缘。大凡富贵之家,必定以气势压人,便是双方自己有意又如何?便是一般人家,亦想找个门第根基富贵相称的,奴婢原就是个孤儿,配不上那些人。”
太后叹道:“果然是个有见识的姑娘。若说门第根基富贵,倒不是问题,有哀家做主,不怕他这些个。只是难得你有这份见识,若一味的拿哀家的名分去压着他,你日子亦未必好过。再者若是到了那富贵之家,只怕只能做个姬妾,凡事亦未必就能顺意。你原是个有志气的,既然不肯屈就,就先这样吧。姻缘天定,日后遇见了再说亦不迟。”晴雯忙谢恩站到黛玉后边儿去了。
皇上看看太后又看看晴雯方问道:“母后可是有什么消息?”太后看着皇上笑道:“这事儿说不得。原是那日几人见了晴雯,见她却是有几分玉儿的品格,便动了心思。若是对一般的丫头来说,果真是好姻缘,能嫁入那样的人家便是姬妾,都是极尊贵的。只是晴雯这孩子与别个不同,虽说是个丫头,却比极多的主子姑娘好很多,不仅有一份自己的见识,更有自己的主意和志气。做人又本分体贴,最是个可靠的,若那样倒确实委屈了她。今日既然晴雯都说清楚了,也好依了她便是。”
众人都听见了,虽不知那人是谁,但若果真如太后所说,到底晴雯算个有见识的。他们那里知晓,晴雯自从贾府出去,被贤王府救了,贤王妃又教她许多东西,她便明白过来了。荣华富贵她见过,高门大户的姬妾她见过也期望过,便是如赵姨娘那么得贾政的心意又如何?还不是被王夫人压得死死的,便是个有些儿脸面的丫头婆子都能指点她。便是如平儿那般聪明伶俐体贴稳重又如何?在凤姐儿的手底下,连与贾琏单独在一块都不敢,而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比平儿做得更好。是以,与其终日战战兢兢对着那些正妻嫡子,不如落得个自在。
太后与皇上说完晴雯的事情,便见太监领着迎春四姐妹来了。虽一色宫装,却依旧不掩本色。温柔可亲的迎春如今不再是个二木头了;神采飞扬的探春如今也看清了许多,心胸放开了,倒是比以前还能更爽利些儿;娇憨的湘云与冷俏的惜春则几乎未变。因今日有外客,是以四人未敢穿着日常的衣裳,以免招惹是非。虽然这里众人都好,到底还是有些个等着挑刺儿看笑话的,且毕竟都是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的,亦只有此时,方能体谅些儿黛玉当日小心谨慎的心情来。
不一刻,姬虞及姬唐亦都来了。酒席早已撤下了,此时见人来齐了,太后便命另换了好的来。一时众人都随意坐了,姬虞姬唐二人被太后叫来在他们一桌坐了,迎春四姐妹依旧与宁公主娴公主一桌坐了。一时又蒸螃蟹煮菊花酒吃起来。虽有皇上在,到底见过几回了,且每每只要林姐姐在,皇上才顾不得别人呢,是以探春手擒螃蟹,湘云怀抱酒壶,惜春则在一旁抢吃迎春才剥开的蟹黄,一会儿便热闹开来,几人许久不曾这么过瘾了。
黛玉赖着哥哥要吃螃蟹,偏众人都不肯,黛玉想着才刚只吃了一只,非要再吃一只。没奈何,皇上只得亲自给她剥了一只,方高高兴兴的吃了,虽不及五香斋的好,却也是极不错的。一会儿见皇上吃蟹黄,又眼巴巴的盯着,皇上忍不住,又喂了她几口。姬虞姬唐见宁公主他们一桌热闹,便要蹭到那一桌去吃,太后笑着让他们去了。几人都是已经见过的,是以只是稍稍客气了一下,旋即便闹开了。
八个人挤得满满当当的一桌儿,手脚都有些儿快摆不开了。探春便让宫女们一块儿又拼上两张高几过来,方好些儿。一会儿便见湘云和娴公主开始比划着划拳喝酒,那娴公主不会划拳,湘云便教她,虞儿看得不乐意,冷哼道:“好好的公主,却学这些个不登大雅之堂的市井玩意儿做什么?”娴公主瞪着他道:“你是皇子,你不学,管我做什么,母后都让我们热闹些儿,何必装斯文。”一边不理他便与湘云划开了。
探春见没趣儿,便想着法子要行牙牌令,偏生那两个划拳划得热闹,宁公主与唐儿都是没见过的,正笑嘻嘻的看着呢,还一边儿学。虞儿见没人理他,便与惜春说话,倒是奇怪,这两个心高气傲的,不知说的什么,竟然聊得很是投缘。开始虞儿还嫌弃惜春是个宫女,不过想起上次她并非这身打扮,而一开口言谈更不是宫女可比的,是以倒有些个敬佩的意思。惜春原对这些皇孙公子没兴趣,偏生两人不知说了个什么,倒是觉得虞儿见解还不错,是以一来二去两人便聊上了。
迎春则是安静的吃着喝着看着,到底她要大三两岁,又是嫁过人的,如今不过是看着她姐妹都在的份上,让她也自在一会儿罢了。见另几个都聊开了,便找了探春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事儿。不想两人虽以前并无深情,不想此番交谈,却都有了些儿不同的感觉。不知是以前未曾发现,还是因如今同在他处,同病相怜。迎春发现了探春许多的敏锐及果断,而探春则得了迎春许多的宽容及大度。两人竟如初次见面似的,慢慢的聊得竟入味儿起来。
皇太后他们则是好笑的看着这几个,一边儿与皇上及黛玉小声的说着话。一时见到虞儿竟与惜春那么说得来,都觉得有些儿奇怪。太后笑道:“这四姑娘虽然人小,但是道理却极其明白,虽有些儿冷心冷性,到底受了家庭的影响多些儿,若此后能有个平安的家,兴许还能好的,毕竟她并不像看着的那么冷。且如今看着比才来时已是好多了,竟是个极难得的好姑娘。”黛玉笑道:“从那样的家里出来,能如此恩怨分明,敢说敢做,怕是不易。”
皇上笑道:“我看虞儿与她倒是似乎说得来,若果然两人有缘分,不知你们怎么看?”太后听了皇上的话,果真看了二人一会儿,笑道:“皇上这么一说,倒果真的有些儿意思。不过都这么小,急什么。不过我倒是奇怪他俩怎能说到一块去?一个自视比天高,一个自认比菊洁。”皇上笑道:“虞儿别的还好,只是他舅舅有些儿不太好,惯得些儿毛病。我看来若是得着四姑娘治治,没准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黛玉笑道:“四妹妹再不肯搭理人的,不过虞儿虽高傲,却是个热心肠,若果真好了,四妹妹以后就不用那么可怜了。”
那边两个才第一回说话,不过说得得了趣儿,被这边几个一说,变成了大事儿了。两人都是好容易得着投缘之人说话,本事高兴的事情,偏被这几个就当终身大事都给定下了。虞儿虽是皇太妃之子,到底从小儿就是被他父皇安排的每日习文练武的,父皇又没多少时间管他,皇兄又是皇帝,别的哥哥都大了开府出去了,姐姐们到底都是姑娘家,学的都是些儿姑娘家的礼仪规矩,唐儿又是个面团子,是以总是找不到一个投缘的人说话。偏生这四妹妹竟是个极明白事理的,又大方肯说不扭捏,何况模样气度也比几个姐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