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见到贾府被抄了家,原以为是天赐机缘,奈何一直不见林姑娘身影。便是如今可以探狱了,听得多少人说狱中并没有那林小姐,那位薛小姐已被打得遍体鳞伤,早已没了昔日的风采。这一来这位林小姐更是众人口中心中念念不忘的稀罕宝贝了。
说得这么清楚,是想说,今日之事原也怨不得那彭章。窖藏美酒十里飘香,家有淑女万户闻名。要怪还只能怪林小姐长的好看,才华出众。或是怪那世上所有好事的,非将人家的好处到处传说,似乎他自己的一般。
言归正传,且说今日彭章正闲着无事,便约了几位狐朋狗友,一块到五香斋喝茶聊天听曲儿。这几位素日花街柳巷时常逛的,今日起了雅兴,便到这里来品京城最好的竹叶青。不知从何时起,五香斋的竹叶青茶与竹叶青酒都在京城传开美名,比别家的都好上许多。偏生五香斋后院还有荷花一池、竹林一片,更是陡增高雅许多许多、颇添清幽无数,是以京城中如今欲装风雅的便都奔了这里来。
这日合该有事儿,黛玉从侧门进的五香斋时,偏生刘仁几个不放心,不欲让黛玉雪雁两人走开,林立又不欲众人知晓那小楼之事,故而只得从前面楼梯转了一圈儿方从后面楼梯下去到后楼去了。偏生在这当儿,彭章领了威远将军马尚、五城兵马司裘良及冯紫英等正从正面楼梯上楼来,远远的瞥见一身水绿色斗篷的黛玉正飘摇而去,霎时间如同被雷轰一般:所谓仙人御风而去,不就是如此吗?一眨眼间,便不见得黛玉的身影,或者说,黛玉的身影走进了他心里,让他心中从此多了一份牵挂。
冯紫英见彭章发呆,站着楼梯口不上去,便过来捅了他一下道:“彭兄弟发什么呆呢?”彭章被冯紫英这么一推,方回过神来,揉揉眼疑惑道:“那不是她吗?”几人拉起他到得房间内,马尚方问道:“彭兄弟见着谁了?这么出神儿。”彭章道:“不过见到一个影子,不过极像传说中的贾府的表小姐。”几人一听来了兴趣,一个问道:“不会吧,那林小姐乃闺阁千金,如何会到得这里来,莫不是你看错了?”另一个道:“莫不是彭兄弟相思成疾了花了眼?”被这俩一打趣儿,彭章方冷静下来,认真道:“我看这里头一定有缘故,才刚见得若不是她,别个谁能有那样的姿态,堪比神仙?只是如何才能知晓是否是她呢?或者若不是她,又会是谁?京城中并无别人有如此美名。”
裘良叫了茶点,挥退小二,方开口道:“这还不简单,似这般猜测有何用,不如将小二叫来一问便知。”那冯紫英摇摇头,裘良不理他,见彭章一脸急迫,便喊来小二问话。那小二才刚已听见几人议论,又见几人皆世袭子弟世家公子哥儿,非富即贵,便小心伺候着,心里却清楚记得馆中规矩:不得非议,不论朝廷还是京中富贵人家一应人事,免生事端。此时听得房中叫他,忙跑过来伺候。
那裘良问道:“你们店里可有姑娘?”那小二不明白,便回道:“小的愚钝,还请爷明示。”冯紫英见他伶俐,便问道:“你们这里卖唱的或是老板掌柜等有无体面些儿的姑娘?”那小二听见口口声声找姑娘,吓了一跳,忙到:“不知爷要叫什么样的姑娘,这里卖唱的都是干净的姑娘,老板掌柜的却没有。别的小的就不知了。”彭章见他回答清楚,心里又急,便抢口道:“卖唱的就算了,爷想知道其他的有没有漂亮的姑娘在这儿。便是来吃饭喝茶的都算。你若是打听明白了爷有赏。”冯紫英见状又添了一句道:“才刚爷见了一人似乎面善,是以才麻烦你打听一下,以免唐突。”
小二脑子里转了好几百圈,听得此忙说不知,倒是可以去打听打听。说完话便忙下楼去找掌柜的去了。那掌柜的林家兄弟听闻此言,忙一面让小二至四处打探一回。过了一刻钟,那小二回话说,并无这类人。才刚黛玉进来时这掌柜不知,此时刚接道消息说小主子已然到了,要众人都小心伺候,掌柜的忙反应过来,估摸着这些人来的时间,大致就是黛玉到的时候,这么一说八成便是瞧见黛玉了。只是不知那几人到底想怎样,只得先让小二去告诉彭章说没有,让他好生问明白了好作打算。
吩咐完毕那掌柜的便至后头来找林立,此时林立正在楼上伺候黛玉。又想着去找林安,林安却是亲自守卫,是以那掌柜可怜的一个人都未找见,只好先回到前头来。一眼见那小二可怜兮兮的站在柜台前候着,掌柜的忙上前问道:“怎样?”那小二小声道:“小的去告诉那几位爷,那位大概是西宁郡王世子叫彭章的便不乐意,说小的哄他,说他明明见了一位仙女一般的姑娘穿着淡绿色斗篷从后面楼梯上下去了。小的说后面楼梯是去厨房及下人的地方的,我们馆子里素来就没有这等姑娘。那大概是神武将军家的冯公子便大怒说小的不老实,要小的赶紧找了来。”
掌柜的听罢道:“你先在这里支应着,一会儿若是他们再叫,就让我先去瞧瞧。”那小二见掌柜的开口了,方应着去了。这里掌柜的焦急的打转儿,又去瞧了两回,依旧不见林立及林安人影儿,急得满头大汗。心里想着这尊佛可惹不得,素日蛮横京城都是有名的,可别惹出什么叉子来不好交差。
那里彭章许久不见人,心里又心心念念的都是黛玉的半个背影,嘴里默念着黛玉的那些菊花诗柳絮词桃花行,脑子里却是素日众人说的那个病比西子胜三分的模样。既然她往后头去了,则必定在馆子里才是,何以会不见了,何以会无人知晓?半个背影已勾走了他后半辈子的魂魄了,她到底在哪里?到底怎生一个模样?见那走路的神态,果然是一阵风能吹走的。这样想着,已经将那个背影认定是黛玉了,因此心里更是认定今日非要见她一面不可,不仅要确认她到底有没有传说的那么美,更要一慰相思之苦。
这话说来也没道理,难不成一个好姑娘万人迷上了,她就得天天去安慰众人的相思之苦?相思是你的事情,怪人家做什么?世人总爱强求别人,总说你看我多可怜,羡慕你美名若许年,你可别辜负了我。这么说来她终究是要辜负极多人的,难不成将她割成无数块,人抱一块,她又不是地龙,割开还能长出一个一样儿的来。可偏又有那些个霸道不讲理的,非要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还非要怪别人害得他惹了相思。最可恨的便是将她们定为红颜祸水,若不是你心甘情愿的相思,何以害得她那般不自在,到最后还得落得个千古骂名,可见是最不公平的事儿。不过这事儿,说起来亦无可奈何,相思由心不由人那,他也挺可怜的。
且说裘良马尚冯紫英三个见兄弟这般痛苦万分,且又都是久闻黛玉美名的,听见彭章说的那等样儿背影,必定是黛玉无疑,是以都有些个盼望起来。如此又喝完一壶茶,依旧不见人来,便有些儿不耐烦起来。又喝了一盏茶,冯紫英见小二还没来,性子便有些儿拘不住了,一叠声儿的叫小二,那小二一边儿小心过来一边儿回道:“各位爷稍等,小的已告诉掌柜的了,掌柜的说他来伺候各位爷。”几人便一叠声儿催快去。
掌柜的忙整理了下衣冠,便上楼来答话。彭章一见掌柜的便跳起来道:“你们这是何道理,才刚爷明明见了一位旧识,让你们去叫来,却半日不见动静。”掌柜的笑着赔礼道:“几位爷开恩,小二已然说了,只是小的将店中查了个遍儿,并未见着爷说的那位姑娘,别是爷弄错了。”冯紫英听说便要上来动手,被马尚拦住了,裘良使个眼色,方说道:“许是我们兄弟看花眼了,掌柜的莫怪。”说着还半身起来行了个礼儿。掌柜的忙还了礼,又赔了罪,方下去了。
待得掌柜的走后,冯紫英才气冲冲的道:“才刚几位兄弟为何拦着不让动手,我就不信他能装下去。别是藏奸不让见的不成。”马尚道:“这五香斋名声极好,兄弟切勿轻易动手,以免得罪了人。”裘良道:“马兄弟言之有理,听闻贤亲王都来过这里的,似乎这里摆过驾,轻易动不得。才刚听兄弟一句话,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冯紫英正在气头上,听得动不得手,他最受不得气了,此时听得有法子可以解气,便忙问是何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