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犹豫道:“正是这怎么考都有优劣,不知该如何抉择呢。”黛玉笑道:“此次增开恩科,一是为朝廷选贤良,二是为那些空缺而备,三是有正当下奢靡成风、贪虐取民之弊端的。因此总该看那些个最有利于此而考之。”贤亲王笑道:“如此亦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注重取何才,便着重考哪一科,若是德才兼备者,自然不论考什么都能中的,岂不是更好?”皇上笑道:“果真如此,不如现在就召张丞相徐郎中等商议如何,妹妹你一并商议可好?”黛玉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了。
当下皇上便下旨召三人到御书房见驾。黛玉又非要让哥哥于御书房中设一屏风,她只肯坐于屏风之后,若几人商议不用她说话,她便不开口。或者若有何见解,便写好递给皇上亦可。贤亲王问道:“师妹这是何意?”黛玉歪笑道:“闺阁规矩,不见外男。朝廷规矩,女子不得干政。我不如躲起来便利些儿。”皇上一见便知她又打了什么主意,只是妹妹既然不说,便由得她去吧,反正她又不会不知轻重胡搅。
一时间便见张丞相、刘御史、徐郎中来了,这张丞相年将六十,身子骨却是硬朗,面色红润,一双眼时常半闭着,唯有要紧时方睁开来放出屡屡精光。刘御史位比左丞相,是前朝老臣,受遗诏辅政的,年不过五十左右,极是个谨慎内敛之人。这二人辅佐当今近十年,甚为放心。黛玉已于屏风后坐好,正悠然自得的吃着茶。皇上命给三位爱卿赐座,方与贤亲王一道皆坐下了。张丞相见御书房立着屏风,已然猜着是黛玉了,只装着不知。
皇上说道:“今年要增开恩科,如今时间迫近,只是这所考科目却不好决定,是以召各位爱卿前来商议。”刘御史道:“这科考皆是有定制的,不知皇上为何有此疑惑?”皇上道:“以前皆是考八股文,上下颇有些儿非议。细思之,却有纰漏不足之处。朝廷取士,各不一致,那文官尚有礼部兵部刑部各不一致。人之才情,亦是长短不一,有那擅诗的未必擅经,擅经的又未必擅八股,擅八股的或许只是纸上谈兵,未必真能派上用场。故而由此疑虑。”
张丞相道:“历来科举考试皆有争议,若是不考八股,不知皇上意欲考什么?”徐郎中道:“八股文原是极好的,能考学生学识见解,只如今许多人却只顾读书,却将书外一概事情尽皆忘了。莫若比宋朝之制,秋闱亦考四场,到时兼而论之,不知皇上意下如何?”贤亲王道:“考四场,则应试者不必拘于一处,倒可多施展些拳脚了。”皇上笑道:“如此甚好,自是如今先说眼下,此次改考那四场,都考哪些东西呢?”张丞相道:“八股文乃是旧制,是必须考得。秋闱到底比不得春闱,要求不能太高的,改动得大了,怕是一时难以适应。”
众人如此这般商议了许久,黛玉在屏风后都有些儿不耐烦了,不过就是这么个事儿,法子没一个,偏有这许多的顾虑。于是提笔一挥而就,写好了让刘仁递给皇上。皇后一边看一遍微笑,看后又递给贤亲王看,贤亲王则是颇有些儿目瞪口呆,又递给徐郎中看,徐郎中一边看一边儿叫好。张丞相与刘御史则是面面相觑,不知那里边的人出的什么主意,待接过来一看,都吓了一跳。
原来黛玉写得却是:“第一场,考吏治,不论他写那里的吏治,写好也好不好也好,只要自圆其说即可,但一定得说清楚怎个好法,或是不好该如何整治。第二场,考富民,亦是不论他写一县之民,还是天下之民,且看他如何个写法,且一旦考中,定要将这些主意付诸实施的,不可让他们钻了空子。第三场,考经义,依八股文之格式做来即可。第四场,诗词歌赋,随意做,但挑他自以为最擅长的,做一个出来。”张丞相与刘御史看罢皆大吃一惊,除却这第三场,自古以来却是未曾这么考过的,如何使得?
见众人都看过一遍儿了,皇上方开口道:“不知徐爱卿以为如何?”徐郎中站起来回道:“回皇上,臣以为此举值得商榷。粗看之下有些荒诞不经,细思之却是最有滋味儿的。”皇上笑道:“愿闻其详。”徐郎中回道:“回皇上,当今之世,文人墨客多有自诩者,终日夸夸其谈,不可一世,总以为唯有读书高。试想,若是天下困顿,读书之人如何自安?读书之人若是不能安天下,读那书又有何用?圣贤书不是摆设,更不是衣裳首饰,拿来装点门面的,而是要学以致用的。古往今来,多少圣贤书,最后却被那些个腐儒歪曲误用,最后竟成了****滥调了,真真是极大的罪过。”
“如今若出一题,比如以‘吏治’为题,却限定不许陈词滥调辞藻堆砌,只许以某省某县具体说来,且一旦高中,既要将所提验证。若是空洞无物,自是不可取,如此一来,怕是有极多的人会不知所以的,皆因许多闭门读书之人,并不知门外事。又有那些整日斗鸡走马之徒,却是不读书的。便是‘富民’一科,亦是如此。如今百姓空虚,上有天灾,下有恶吏,乃至租税过重,民何得不困?文景只时,三十税一,而今却是十税其二,轻重相差如此之巨,民安得不贫?虐取于民无异于竭泽而渔,杀鸡取卵。耕者益贫而取者愈骄,最后民不聊生而取者无度,上逼下反必矣。”
黛玉在屏风后连连点头,果真是好样儿的,不愧是她取中之人,不愧是种了十几年地之人,方知民之疾苦。皇上开始还颇为赞许,待听到后面,都有些儿惶然了,只是见黛玉却是一脸的赞许,方安定下来。而张丞相等三人则是惊惧不定。徐郎中说完,方行了礼坐下了。过了良久,皇上方道:“徐爱卿所言甚是,只是第四场却是为何?”徐郎中回道:“回皇上,臣信口胡言,不敢当。只是这第四场,却得看姑娘的意思了。”
刘御史一听吓一大跳,怎么会有姑娘在,徐郎中怎会知晓?待看一眼众人,却似乎都有些儿心照不宣。皇上与贤亲王等吃了一惊,便又明白了,徐利果然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张丞相亦是有些儿吃惊,到底证实了心里的猜测。黛玉倒是有些儿无所谓,若是猜不到才可惜呢。听了徐利的话黛玉想了想道:“原本诗词歌赋通情达意各有所长,故而若是非要限定死了,若是有人能做得出《子虚赋》你却不要,岂不是去玉取瓦?既无短长,倒不如随意的好,方能见真功夫。其次,谋臣治士各有不同,将相难以同兼。这就是为何萧何为相国而陈平张良只能为谋士,破城杀敌的却只能是韩信,长处不一也。而张丞相有辅国之能,却未必能治一省,又或者辅国有良声,治一省或许泛泛了。”
众人听了,到底有些儿道理,都吃了一惊。张丞相见黛玉点名戏弄与他,知黛玉玩心又起,便笑道:“姑娘,这许多年不见了还是欺负我呢?我看这里人都没你不认识的,还要那屏风做什么?”黛玉娇笑道:“你是外男,自当不见得好。”张丞相郁闷道:“我都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儿了,你还忌讳?当年见老臣回京还依依不舍呢,如今又不想见了?”黛玉气的,那是舍不得皇伯父还有哥哥师兄他们,那里是舍不得这个老头儿呢,想罢气哼哼的道:“你倚老卖老。”说完一想当日情形他们岂能不知,不过是老头儿装糊涂罢了,想毕又哼了一声儿。御书房众人都快憋坏了,又想笑又不能笑,又是吃惊,又不能说什么……
过了许久皇上才看着黛玉笑道:“快给张丞相致歉,越来越没规矩了。”张丞相早气的吹胡子瞪眼了,此时听得此言,正等着黛玉看她怎么致歉呢,不了黛玉哼了半天来了一句:“老头儿装糊涂,为何要我道歉?”言语中皆是委屈。张丞相知黛玉无意,不过天底下敢叫他老头儿的估计只有这小祖宗了,不得已只好开口道:“罢了,大人不计小人过。”这回该黛玉生气了,一转身到暖阁间儿去了。
贤亲王方站起来替黛玉给张丞相赔罪,众人这才笑出来。皇上亦觉得有些儿过意不去,好在张丞相并不计较,且原本他们亦是见过几回的,是以都商量起具体如何限题,如何选取起来。过了好长一会儿,黛玉方出来坐到屏风后面。皇上见状笑了笑,忙命刘仁等给她送点儿吃的,再给她换茶水。众人商议到最后,都颇觉有趣儿。徐郎中还提出如此迫促的新增恩科,又题目内容大为变革,那些素日有才学的自然不怕,那些日日背八股文的估计就要头大了。众人又商议一回如何监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