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珠犹自不大明白,问道:“天尊,这样做,合不合适?顺应天命吗?”天尊摇头笑道:“薛家开着赌博场,经营典当行,那些都是你最痛恨的,难道忘了?所得利钱用来如此奢靡铺张,暴殄天物,只怕天意不止于此呢。又养子不教,在金陵城内为所欲为,横行霸道,你以为呢?若非那薛太太与黄姨娘有旧恶,又何至于非要她死不可?黄姨娘自供偷情,怪不得别个。薛宝钗清醒过来亦觉得她该死,却不责备自己所行。难道她算可怜?”
深深的叹息,绛珠摇头道:“算了,善恶有报,他们府上早该得些报应了。”菩萨摇头笑道:“可惜,遭了这番报应,却还不知醒悟,反倒变本加厉,那才是最可悲可恨的。那薛老爷亦是,自己的女儿都信不过,以为她果真那般不知廉耻。便算是她看那些杂书,亦未必能那么冠冕堂皇的说出口。生那些气,怪不得别个,你我替他操心做什么。”
小玉女则幸灾乐祸的道:“正是,若非有机可乘,我们如何钻得空子?且不论那书如何,她那么小便看,且还看得那般沉迷,便不应该。看样子不过才七八岁左右,果真是个多情的种,与那呆霸王有一比的,不愧是兄妹。不知此后都会有些什么事儿,我们又该干什么去?总不能跟着他们一家吧?那多没趣儿。”
绛珠摇头笑道:“她果真是博学多识,后来在我们姐妹之间格外的见长,说什么都知道,一大堆一大堆的,头头是道。我看比国子监那些博士懂得都多,而且似乎杂学旁收,都知道。怪道海棠仙子当初要让我挑她的错,嫌我不及她。估计知道我不及她的不止海棠妹子,大概还有别个,亦该不少才是。”
菩萨摇头笑道:“若说悟性,你们原本不相上下,便是博闻强识上,她亦不输过你。且她比你勤快,而且经历的事情有多,她都能学着应对。不象你,天生怠惰,家里又顺利,后来又有承皇远远的替你担着,自己又不操心,自然渐渐的便各有短长了。你倒罢了,若果真有事,还能做得几件,又心性纯善。她亏亦是亏在此,凡事心下都有计较,且多半只能赢不能输,只能赚,不能赔。便是那许多的道理,好的都用在自己身上,不好的便用在别个身上。”
天尊亦跟着叹道:“照着她的悟性,若是能虔心向善,只怕早都得成正果,有些出息了。绛珠只有怠惰一个毛病,她只有心性输过绛珠,其结果却如此天差地别。只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不知她此生是否能醒悟改过。若是能改过自新,重新修炼,日后亦还是有望的。”
小玉女道:“臭牡丹能修炼成香牡丹?我看她家道中落,与她亦有些干系,既要帮着家里操持家计,为何不能将家里的规矩亦改改?若能稍微改得几分心思,家下众人旧仆等稍稍有几个忠诚的,大概亦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竟至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尽皆趁着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拐骗起来。
还想入都参选妃嫔、才人赞善、公主伴读,不知道姑妈是否会看上她,我是决计不要的。宫里贤德之辈,头一个当属贾姨妈,皇祖母时常说她,我听着便不喜。母后,她模样儿看着可是比贾姨妈好,不知父皇可否会看上她?若是薛大姑娘果真贤德,很该修身齐家才是。身不修而家不齐,算得何等样贤淑?母后才是呢,林家那许多年的旧人,还争相服侍孝顺膝下。母后,我最喜爱靖献王舅父,阳嘉侯姥爷亦很是疼爱我的。”
绛珠笑道:“怎么说到这里来了?薛大姑娘其实亦是极难得的人才,其贤德大概不会输过贾姨妈。如今都这样了,便是他们在京都中的几处生意,渐亦消耗了,我们且先不计较她。至于父皇,一会儿再问他便是。若说舅父姥爷,不如去瞧瞧我舅父外祖母吧,那里兴许还有些乐子呢。只是可别再如才刚那般惊心动魄的好。”言毕很是有些好笑的望着天尊与菩萨。
天尊挑动眉头,故作为难道:“那又有甚好紧张的,都是过去之事,不说后果都是知道的,那些事情你想想亦是能知道的。每每见了,却还要紧张,却非我之过。若是担心,我们还是不用再去了。赶紧儿回去,吃茶参禅,品酒论道,如何?”
绛珠撇了撇嘴儿,嘟哝道:“吃茶的日子多着呢,此番既然来了,还是多逛逛吧,免得日后又惦记。我说去贾府瞧瞧,不知天尊与菩萨意下如何?那里毕竟是我外祖家,我,前世还是在那里呆过许多日子的,想去瞧个究竟,幸好,承皇,亦在。以往还时常想听听我在贾府的情形,不如一块儿去瞧瞧吧。”望着那根拐棍儿,心下却觉得有些好笑。
小玉女则干脆取笑道:“母后,依我之意,莫若别去了,免得父皇又吃醋,心下酸溜溜的。一会儿贾府上下,花儿失色,鸟儿乱飞,究其缘故,抬头一瞧,却原来,空中在下醋……”话未曾说完,绛珠已经笑呛住了。天尊与菩萨亦是忍不住大笑,只是只有一半是笑小玉女,剩下的,多半则是笑承皇的。瞧着拐棍儿,更是忍不住笑了个够。
绛珠好容易缓过气儿来,想起承皇听到她在贾府时,总少不了宝玉前后相随,故而亦少不了酸醋前后相随。时常要待得事情过去许久,方能清静下来,却亦是有些感慨。更是想再去瞧瞧,亦好让承皇见见,日后便不用那般烦恼了。
天尊略微想了一下,忽而笑道:“倒是有个极好的时候,我们且再去添些儿热闹去,一定能瞧个够。只有一事,得先说好了,只成就好事,却不准携私怨抱负。你们亦不可嫌恶过重,伤了和气。若是应允了,我们这便去,如何?”绛珠与小玉女自是不知缘故,却惦记着有好玩儿的,便忙点头应了。天尊与菩萨微微一笑,吹动香风,衣带静止时,已经来到一处。
只见一锦绣繁华的大园子,内中香飘带舞,花枝招展,蝶绕蜂缠,说不尽的光华明媚,道不完的风光奇秀。果真是好个去处,只怕与此时的蟠桃园都有一比了。按下云头,落到树身上,但见稚笋娇嫩,新竹窈窕。花光柳影、鸟语溪声中,一妩媚胜过繁花、风流赛过弱柳之女子,穿行其中。仔细一瞧,各自吓了一跳:正是黛玉,与花间的绛珠相差无几。
众位觉得有趣儿,便是绛珠,亦格外来了兴致。娇笑道:“倒是个好去处,正是春光好时,桃李艳处。不曾想我走路竟是那般模样儿,怪道哥哥总说一阵风儿都能将我吹走,哪里会吗。”那拐杖却是一肚子委屈:明明是贾家上下所传之语,都中无人不知的,为何便怪到他头上了?再则说了,那亦是事实。只是再一看黛玉的身姿,却又将那抱怨都丢了。
且说众位随着林黛玉到得一个院子,绛珠笑道:“必定是怡红院。”众位抬头一瞧,匾额上果真书着“怡红院”三字,小玉女笑道:“想来母后是时常来的,这般熟悉。”绛珠点点头,又摇头笑道:“终归是有些缘分,且满院子亦只有他还通明些,奈何是个未参透的佛,没出家的和尚,总有些颠倒。”承皇的心意此时却顾不上了。
进得里头一瞧,几个丫头正在回廊上围着看画眉洗澡,房中则传来阵阵笑声。进去一瞧,绛珠笑道:“还赶了个好时候,那个应该是,梅花仙女儿大嫂子李纨,金凤仙子凤姐儿,被贬做孔雀修炼去了;那个,怎么又是薛大姑娘。才刚不是说,算了,不见她是不能了。”想起薛大姑娘,忽而有些不喜。剩下的那个,自然便是神瑛侍者宝玉了。
天尊笑道:“管她作甚,且看热闹要紧。这些可都是国色天香,人间罕见的,不赶紧儿看个够,还待回去又回味的不成?”小玉女则挥着手让几位住口,着急的叫道:“听不见母后说话了,别事一会儿回去再商议吧。”言毕又认真的盯着内中几位。绛珠笑着拍了她一下,却亦不多说,忙一块儿看起来,心下还是有些儿好奇。
只听得薛大姑娘道:“味儿倒是轻,只是颜色不大好些。”凤姐儿道:“那是暹罗进贡来的。我尝着也没什么趣儿,还不如我每日吃的呢。”林黛玉道:“我吃着好,不知你们的脾胃是怎样?”宝玉道:“你果然爱吃,把我这个也拿了去吃罢。”凤姐儿笑道:“你要爱吃,我那里还有呢。”林黛玉道:“果真的,我就打发丫头取去了。”
凤姐笑道:“不用取去,我打发人送来就是了。我明儿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林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一丝戏谑闪过,脸上却不表露丝毫,凤姐儿顺口接道:“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