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慢行,缓缓到得岱顶,正是日落时分。趁着缥缈的暮色,对着柔和的落日,抬头仰望,只见雾霭上出现一个五彩的光环,渐渐得挥散开来。又过得片刻,只见光环中现出一个娇美慈和的仙姑,神情颇为温润婉约,却又庄严肃穆,让人不敢亵渎。随行众人皆大吃一惊,几位随侍的当地将士更是惊叫出声,正待跪地请罪之时,却又痴呆住了。
原来五彩光环之中的仙姑,其印象渐渐清晰起来,仔细辨认,确有三四份像黛玉。皇上亦是大吃一惊,虽则影像模糊,可衣饰容貌,大概还是可以看出来的,正是黛玉。昭公主仔细打量半日,叫道:“回母后,那里有个菩萨,看得很是有些像母后。不知母后是菩萨,还是菩萨是母后?”
众人一听皆回过头来,仔细打量黛玉片刻,又抬头细看,却是果真如此。随着余日落下,光环淡去,方醒悟过来,忙跪地请罪,又山呼“万岁”。一时间但听得“万岁”之声震天动地,不仅人多声重,那飞出去的声音撞到空旷的山谷,又荡回耳畔,连绵不绝,竟达半个时辰之久。只待天色渐暗,众人方回过神来,该掌灯了。
皇上与黛玉牵着文亲王与昭公主,一同进到便殿歇息用膳。昭公主见父皇等皆不言语,不知缘故,只是见众人皆有些淡淡的,只得闭了口。皇上与黛玉皆已经累了,故而忙收拾歇息,见了昭公主的模样儿,亦懒得辩解,毕竟自己心中亦不十分明白。
次日一早,众人起来收拾完毕,前往看日出。昭公主又是跟着好奇惊叹一回,将两只骨碌碌的大眼睛累坏了,总也瞧不够。黛玉与文亲王亦是初次,心下赞叹。看过日出,又沿着天街大致赏玩一番,回去用过早膳,众人又各自更换吉服,静候吉时。此时圆坛已经筑好,有司等最后一次检查各色早已准备好的物什,最有一次默念背诵仪式等。各自神情肃穆,颇有些战战兢兢,想起昨日之异象,更是心下肃然。
吉时一到,钟鼓齐鸣,号声响彻云端。皇上身穿吉服,在徐丞相等簇拥之下,开行封禅大典。因文亲王乃龙送天子,故而得豫。礼官迎神,皇上初献,文亲王与贤亲王亚献,徐丞相终献,礼官送神。中间更有乐舞高安、丰安、天贶、顺安、凝安、升平等,告祭上天,敬谢神明。恍惚间天边亦传来细细仙乐,与之和鸣,更为动听。
封禅书早已备好,封于玉匣之内,由皇上与黛玉在近侍围护下,密藏于祭坛之下。坛之广十二丈,高丈二尺。玉牒长一尺三寸,广、厚五寸。又有玉检等,皆有定制。既封之后,再在上面加土,土以五色,高九尺,广五丈,四面为一阶。至于其他无数东西玉策玉玺金泥等,各有制度,不一而足。
皇上又作诰曰:“有嗣天子臣承,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天启姬氏,运兴土德。太祖受命立极,太宗升中,六合殷盛。上帝眷顾,锡臣忠武,底绥内艰,推戴圣父。恭承大宝,十有六年。敬若天意,四海宴然。封祀岱岳,谢成于天。子孙百禄,苍生受福。”
封成之后,众人下山。至其南之梁父,筑方坛而祭地,是为‘禅’。皇帝首献,皇后亚献。皇帝作诰曰:“惟天光十六年,嗣天子臣承,敢昭告于皇地祗:臣嗣守鸿名,膺兹丕运,率循地义,以为人极,夙夜祗未,迄未敢康。赖坤无隆灵,锡之景,资植庶类,屡惟丰展。式展时巡,报功厚载,敬以玉帛、牺齐、粢盛、庶品,备兹瘗礼,式表至诚。尚飨。”
封禅礼成,便算是一桩大事已了。众人又略留几日,将岱庙等又约略赏玩一番。思及旧事,封禅之后,往往出海,又黛玉等除四海池外并不曾真正见过海。且齐鲁之地,于泰山之见得一半儿,故而众人约定,东巡出海,再折回来。
这日到得海边,正赶上好时节。初夏天气,海风还不是很猛,日阳亦不算太晒,海水不算很冷。望着茫茫沧海,波涛汹涌,海浪澎湃,众人皆觉得神清气爽,吹着带着点儿腥味的海风,却是一种清新自在。水浅处,皇上拉着文亲王还一同下水去玩了一会儿,又即刻被众人劝了上来,唯恐水中有何事故,可是不妥。
见得各处百姓安定和乐,皇上与黛玉等皆心情舒畅,渐渐的便更多的开始寻访起名山大川来。途径之处,必定要停留下来,玩耍之外,皆仿故事,一一礼祠。山川既多,程式又大致相同,故而略去不表。待得过了淮河,扬州便近在眼前了,黛玉的心,却亦跟着绷紧起来。不知扬州如今怎样,而心底更为惦记的,却是不知姑苏如今如何,一切还听下回分解。
上文说到圣驾巡狩,封泰山禅梁父,东出海,还至淮河,已将近扬州,黛玉渐渐揪心起来。当初离开扬州,往赴京都,投奔外祖母,年方六岁。如今再度回来,却已经,过了二十一年了。二十一年,整整一代人,便是她的皇儿,宣亲王,都已经十岁半,能替父亲巡,如今还能监国理政,操劳大事了。
二十一年,芭蕉数次绿,樱桃几回红,路边幼苗已成栋梁,途中驿站屡屡翻修,幼女长成绝代皇后,当年美妇白了苍头,宁荣二公土崩瓦解,乡村野夫拜相封侯。
昭公主见黛玉有些动容,拉着黛玉的衣袖道:“回母后,母后可是在扬州住过些日子?扬州都有什么好玩儿的,儿臣可否跟着母后出去赏玩?”扬州有什么好玩儿的?扬州号称“富甲天下”,好玩儿的多了。瘦西湖、观音山、大明寺等,都是扬州的好去处。瘦西湖畔,还有许多茶楼剧场,可以听到扬剧、扬州评话、扬州清曲。虽则不比国剧,却另有一番韵味儿。
尤其是十里长的瘦西湖两岸,“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自然有数不尽的风流,道不完的富贵,看不遍的繁华。只是这千年古城,自春秋吴王夫差筑城以后,扬州几度盛衰,带给后代的,应该不仅仅是这些。此处是交通要道,盐运中心,故渠邗沟,漕运天下。此时黛玉眼里看到的,便是那些兴衰成败。
抱着昭公主坐在膝头,黛玉道:“昭儿该读过许多书了,对扬州知道多少?”昭公主摇头道:“回母后,儿臣只知扬州乃千年古城,也曾做过都城,也曾荒落过,如今却很是富庶。父皇说外祖父曾在此为官数载,乃是巡盐御史,最是要紧的官职。后来与母后别离,如今儿臣便见不到他了。”说着见不到外祖父,昭公主亦有些落寞起来。
黛玉哄到:“昭儿不是有几个外祖父的?要那么多外祖父做什么?阳嘉侯不就是?”昭公主摇头道:“回母后,那不是自己的外祖父,便是阳嘉侯对儿臣再好,情分都是不同的。雍儿的外祖父对他便不一般,慈儿的外祖父亦是。虽则极少见,那情分却能感觉得出来。便是酆儿乐儿,他们外祖父比不上阳嘉侯,却亦是自己亲的外祖父,非旁人可比的。”
是呵,谁不知道亲疏到底还是不同的,岂能果真一般?便是阳嘉侯与王嬷嬷等待她再好,那不过是族中亲长、幼时乳母而已,如何比得上真正的父母?便是皇太后再好,又岂能真心相待,毫无偏私?看着她偏袒宁公主的模样儿,谁不是心知肚明的?便是到了此时,皇太后给宁公主的许多赏赐,皆能比娴公主好些。
若非因着靖献王之故,兴许娴公主此番定该比宁公主差许多。便是皇上,亦是有偏私的,对宁公主便比娴公主好,虽则凡事掩饰,或是尽量让外人看来是公允的。可越是这般,外人看来便越是清楚,皆知私底下必定是不一样的。否则若是自然而然的好,又何须表现,或者掩饰?若非因着宠爱黛玉,兴许对靖献王便不会那么好,故而娴公主还是不一般的。
说过别人,再想起她自己,亦是无法完全一般的,不论是因着亲疏之故,还是因着那深藏在心底的一丝伤痛。那丝伤痛,不论旁的其他事情如何再好,还是会藏在心底的。皇太后对她好,皇上对她好,皇儿亦好,所有的皇儿皆依附她,那又如何?她是个女子,便有着寻常女子的性情。看着皇上出去时,看着他回来时,她哪里就能果真不难过?
当然,她知道那些道理,知道那些规矩,也知道祖宗社稷子嗣。可是所有这些,还有尊贵的后冠,皆无法抚平这伤痛。而且还会是不时跳出来刺痛她的心,让她感到无奈与无助。有时真不知众人对她的爱护是因着那沉重的后冠,还是因着她得秉性。若是因着她的后冠,岂非可笑而又可怜?还有哥哥,会否是因着她日夜的操劳,还有她的容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