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为不可取的,则是圣德亏而不自知。便是以上诸多不利,天下只会以为皆是为得皇上巡幸而备,故而便是奸臣饰伪,百姓亦会怪罪到天子头上。更兼那接驾之家哪里有那么多银钱用于此时,父皇定当还是事前要命户部批银子或是事后多加赏赐,以示褒扬。如此花了府库之银、天下百姓之劳苦所得,却为接驾之家得了体面。如此得不偿失之事,儿臣以为不可取。儿臣愚鲁,荒诞之处,还望父皇恕罪。”
皇上与黛玉听得宣亲王此番议论,不由得对视了好几眼,难得他竟想得如此明白。虽则如今一直尽力肃清吏治,又广布德化,然则奸猾之风,非一时所能尽改,故而宣亲王所言倒是不无道理。想起当初黛玉亦是如此劝阻的,皇上更是挑着眉毛看着文亲王,心下倒是没多少期待了。黛玉则是一脸微笑,不论如何,只要是皇儿所言,让皇上思量去罢了。
文亲王听得皇兄言罢,起身回道:“回父皇,回母后,儿臣却以为父皇或可出巡一二,以塞众望。如今天下可算得是百年难遇之治世,天下仰慕,若是父皇能与母后一同出巡,则天下必定更加向风慕义,教化亦可容易许多。再者便是不肯太过防民,大抵可以先巡幸近处。至于仪仗卤簿,自可裁减,便宜而已。乃至其他一应赏赐接驾驻跸等,着礼部重新商议,皆得便宜。删繁就简,为天下表率,则远胜教化十年之功。
再者路过之道桥,必定皆是官道,皆是现成的,便是修缮,亦该有限。趁农闲之时,即可另天下修缮以备巡幸,未必待得圣旨下时。毕竟道桥修好之后便是各地入都亦能方便许多,更能使用多年,未必便需时时修护。至于驻跸之处,亦可一切从俭。便是需大家接驾,亦俭省赏赐等,其必定亦不敢放纵。
圣皇当明天下是非得失,设法救治劝止,而非知难而退。若是顾及耗费甚广,则可先巡幸一二处,宣德而已。若巡幸之时而有欺瞒饰伪者,亦非不可察,一经查证,严厉惩治,则自此之后,必定震恐而从之,则吏治必当大改,又一功也。又若是有敢诬枉攀比者,见之则治,儿臣以为未必还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更不敢当父皇之天威。
又儿臣以为,曾听人言母后乃顺天而降,承天命,如今天下归心,不仅感念父皇圣德,亦感戴母后圣德。听闻十年前母后感天动地,时人颇有见之者,儿臣以为民心愿附,当善诱之,使从化。便是儿臣亦时常愿听母后教诲,想来天下人必定皆有同感。若是能得见父皇母后圣颜一面,想来便是百年之后,百姓亦当依旧不敢稍忘。如此则亦成功。
再则便是大月氏与邛都等,虽为藩邦,然皆已内附,诚心一意,父皇亦未尝不可一往。《虞书大禹谟》有言:‘无怠无荒,四夷来王。’父皇若能不费一兵一卒而王四夷,则圣贤之功,有何不可?所谓德化天下,四夷之民,亦居天下,若是能向慕圣德而感化,则很该受之,善抚之,以劝化外之人。”
众人原以为文亲王必定是与皇上及宣亲王一般,不赞成巡幸的,却听得是如此一番言语,皆大吃一惊。仔细想来,却亦颇有道理。既然如今欲修善政,布圣德,则一应事情,皆可更改,重新议定,如此则可变短为长,利天下。
黛玉招手让文亲王过去,拉着他手笑道:“亶儿果真长大了,比母后想得还多还好。如此看来,父皇倒是很可与众臣好生商议一番,兴许母后还可带着亶儿一块儿出巡。亶儿生就异象,天下颇有所闻,若一同巡幸,兴许亦能得些额外的助益亦未可知。”
皇上亦频频点头,忽然间便有些向往起来,毕竟若是除去那许多的道理,能走出京都,一幸天下,亦是件极难得的事情。想想东南西北,各处美丽风光各各不同,便觉得畅快。到底皇上是否因此出巡呢?且听下回分解。
上回说到皇上因从徐瑕想起徐珏乃至巡幸,谁曾想文亲王却一鸣惊人,见解与众不同,又很有些道理,黛玉亦很是赞同,当下众人便盼望起来。要知天下名山大川,风土人情,各各不一。看看那些诗文经义,前人游记,乃至古玩字画之中,便让人赞赏惊叹不已,思之而垂涎,见之而流连。虽则圣驾巡幸,未必能清静自在的欣赏,却亦能略略观赏一二,得其大概。更兼圣驾还能尽遣旁人,自得山川之本真,自非寻常之人所能得,亦算得是约略补偿吧。
且说文亲王又提及黛玉该随皇上一同巡幸,黛玉亦跟着盼望起来。虽则不曾到过其他地方,可在姑苏长大,那里的旖旎风光,还是记忆犹新的。更兼博览群书,至于那些什么《山海经》等,皆有涉猎,故而对于各地的大致情形,亦有个模糊的印象。若是果真能去察看一番,亦是一种乐趣。
只是想起此乃巡狩,非游山玩水,故而还是不能偏离主事,很该想想该去哪里,该体察民情?还是要在会诸侯?又或是随意查看一番而已?大摆圣驾,总不能随意瞧看一番而已的。虽则对天下还是会有个说辞,可这几个人心里,还是无法交代。若是滋扰百姓半年,为得只是随意看看甚或是游山玩水,岂非愧对良心?
一会儿众人散去之后,昭公主依旧拉着黛玉的手不放,嘟哝道:“回母后,若是母后去巡幸,儿臣亦要去,儿臣跟着母后。”黛玉笑道:“知道了,母后记住便是,只是昭儿该乖乖的回去歇息了。今日欢聚了一日,昭儿亦该累了,让妈妈带昭儿睡觉去。”昭公主见母后应允了,方让白露背着走了。
皇上扶着黛玉的腰小心回到甘露殿,二人收拾好躺在床上,想起巡幸之事来,皇上笑道:“妹妹,若说果真要出巡,头一处该去哪里?可要先幸江南?”黛玉看着哥哥的意思,大概是想着她多年不曾回家了,或是惦念着江南美景吧。想了想笑道:“若是圣主,头一处便很不该去江南的,哥哥难不成忘了哪里最要紧了?”
皇上一手当了妹妹的枕头,另一手轻轻的拨弄着她的脸儿,见此时娇颜红润,忍不住亲了一口,笑道:“妹妹不想姑苏了?那里可是风水宝地,风景如画呢。”黛玉笑道:“盛世之时,江山处处可入画,处处皆是优美的精致或是人物风土画。末世之中,即便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稍有忧患之心者,哪里还有心情赏画?又或是乱世,山河破碎风飘絮,性命饱暖都是问题,更别提赏风景或是吟诗作画了。”
皇上被黛玉这么一说,笑道:“妹妹就不能惦记点儿别的?所谓秦时明月汉时关,如今明月依旧,关作了古。可青山却依旧在,江河依旧流,为何不能好好看看?”黛玉点头笑道:“好哥哥,我说的便是这个意思。既要励精图治,做个好皇帝,便该时刻惦记着天下万民,如此则行事不偏不倚,万民方能仰望。所谓上行下效,若是我们时刻惦记着游山玩水,或是惦记着思慕故土,则天下必定亦是如此。
打天下难,坐江山更难,防微杜渐,莫以恶小而为之。战战兢兢,方能略微有所成功。便是后世见了汉时关,亦该赞叹,而非憎恶。说是万世基业,古往今来,有天下最久的亦不过八百多年。既便如此,战国时百姓流离失所,辗转哀号,人口折耗,痛不欲生。且周室徒有其名,而不能号令天下,不过徒添年月而已。我们更该借鉴自省,所到之处,若有胜景,自当赏玩一番。却万不该特为游玩而误了天下,否则青山依旧在,社稷不复存,岂非可惜?
郊祀社稷,所从来尚矣。《虞书》有云:舜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秩于山川,遍于群神。揖五瑞,择吉月日,见四岳诸牧,班瑞。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遂见东后。合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乐,三帛二生一死为贽。五月,巡狩至南岳。八月,巡狩至西岳。十一月,巡狩至北岳。皆如岱宗之礼。后又定下五载一巡狩,禹遵之。
虽则往常皆有司官祭祀,如今不如哥哥便议定来年亲自去郊祀。遵古制而先巡狩至泰山,东出海,回来时或许还可以祠后土于汾阴脽。听闻齐鲁大地,民风朴直,若能有幸得古乐,则更是件幸事儿。哥哥看怎样?”
皇上听得她絮絮叨叨半日,笑道:“如此也好,原是担心妹妹会思念故土。按说皇上与皇后富拥四海,是不可以有家的,亦不可稍有偏颇。既如此,以祭祀为名,倒是很可以说得过去。如今天下承平,风调雨顺,很该祭祀以谢天地,祈福瑞以泽万民。且泰山是为岱宗,为天下名山之宗也,亲去看看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