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后室太小,黛玉还来不及召见,又听得外面通报城内各坊中长老及许多富贵大家等尽皆来朝,暂时皆在五香斋外恭候。众人刚听得明白,又有来报,五香斋四处邻里尽皆来请,已清室,供皇后娘娘指派使用,备饮食,供安歇。这里尚未报完,又有人进来,回报都中极多赋闲子弟乃至街头浪荡豪侠,皆来朝觐,听后任用。
一时间,五香斋内外挤得满满当当,不下万人。张丞相出去宣圣意,安百姓。上下齐呼万岁,声震天地,远播五里。林立又让各处出来维持秩序,安顿整理。片刻之后,虽则人多,却杂而不乱,多而不挤。中间清道,四处排班。不论先后,不比贵贱,随意而已。男女老幼,高低贫富,片片忠心,可昭日月,勤王宿卫,无怨无悔。
黛玉与那老者等皆叹息不止,虽则在后室,那“万岁”之声,振聋发聩,听了个十分清楚。王嬷嬷与丫头等皆一旁垂泪,多少人方知,何谓人心向背,何谓天下归心。便是内中有几个是随着众人而来,不过是看着皇后娘娘得势,表功而已。当此之时,皆满脸羞惭。
待得一切稍稍安宁些了,黛玉方与那老者及夏季等,一同谋划起来。首先必须将众人中可能有之奸佞之辈挑出来,其次方是安排调用。因着那许多人皆是零散不齐的,许多事情皆难以指派,倒是有些难办。
夏季道:“启禀皇后娘娘,臣以为莫若将亲近内侍留下二三百即可,余下众人,若是赵将军将士,莫若赶紧带着几府家丁去收捕逆贼家眷。既然人多,巡行城中各处之事,由着那些零散的去,反倒便宜,兼之邻里街坊的,亦更能劝服。此时立即将怡王府贤王府二府家丁召回,他们皆是训练有素的,一并去收捕余孽,或是守卫此处,皆更为妥当。毕竟若是太过混杂,守卫者互不认识,则必有隐忧。此其一。
此时人多,又近晚膳时分。除却亲近内侍饮食仍由此处供应外,余者皆于四处邻里就食。如此则需许多人去安排预备,再者若是有人饥渴,又是一忧,如此安排,则可用而不生乱。此其二。其三,此时将近黄昏,随后便是入夜,须得预备好轮班之人,夜里更要加强防备,以策万全。困斗之人,非一时半会儿便能放弃的,虽说不能长久,三两日估计还是需要得。因此很是应该早作准备,以免临时慌乱。”
黛玉与众人闻言皆点头不已,正巧东里与张丞相进来,众人约略商议片刻,便安排吩咐开去了。再者既然黛玉不便召见,故而后来者除个别外,皆由张丞相安排,倒也公允,此时又听得如此安排,来朝众人皆叹服,依从而已。几个大家更是自告奋勇,愿供米粮,又有愿供床褥,又有愿供灯烛,一时间又是另一种热闹。总之,众人是打定主意誓要护得皇后娘娘与龙子安全,直至逆贼平定。
如此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晚膳时间都过了,方略略安顿下来,王嬷嬷赶忙给黛玉送来膳食,亲自服侍黛玉用了。张丞相等亦各处就便用膳,亦不过果腹而已,不曾认真享用。须臾饭毕,漱口净手毕,几位复又进来听命。黛玉则看着灵珠手中的皇儿,今日除了吃睡,便是认真得看着母后,与天下人一般,又不同于天下人。让黛玉心中除了欣慰,还徒添了十分的刚强与镇定。正在黛玉微笑之时,又听得楼下跌跌撞撞之声,气喘吁吁断断续续的叫道:“急报,好了……不好了……”
上回说到黛玉等刚用过晚膳,正在凝思爱子,甚感欣慰,却听得楼下传来跌跌撞撞之声,兼之断续喊道:“好了,不好了。”众人闻言皆大吃一惊,不知何故。那老者忙出去将来人扶进来,却是五香斋前面一个掌柜的,此时身上犹带着血迹,跪在屏风后不肯见驾。张丞相见状道:“既如此,你且先喝口水,略歇息片刻,再一一回明。”几人闻言果真给他递上一碗茶水来,让他喝了。
过得片刻,那掌柜的方道:“启禀皇后娘娘,草民罪该万死,望皇后娘娘恕罪。”黛玉道:“你且起来慢慢说个明白,有罪无罪,到时自有定论,不必此时来请,再者暂且不用多礼,不用称草民了。”那掌柜的方起来回道:“启禀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恩典。我随着卫公子前去宫门外找寻裘良。卫公子自恃乃裘良知交,故而只带得我们十来个人前往。
我们在长乐门那里找到裘良,他正与卫尉侯孝康一起。卫公子拉着裘良与侯孝康说了半日话,后来便拉着我们一块儿吃酒。席间卫公子时常夸赞皇上与皇后好,又道是皇子乃龙送天子,虽则不曾明言劝说,亦是这个意思。裘良颇为动心,那侯孝康却一再违拗,言辞颇为倨傲。后来我们见不是办法,便劝着卫公子出来了。
卫公子见事情不曾办妥,便又去找裘良。虽则侯孝康十分阻拦,到底还是出来了。卫公子不知从哪里来的主意,便动起手来,两下便将裘良给刺杀了。却惹怒了侯孝康,一时间剑拔弩张,很是危及。却听得裘良咽气前吩咐几个指挥将一应人众尽皆撤回,即刻来向皇后娘娘请罪,各求自保。那几人皆是裘良心腹,故而虽则诧异,却甚为听从,皆应了。
我们几人正暗自庆幸,以为得偿所愿,不想侯孝康却猛得拔刀砍向卫公子。待得手起刀落,我们才明白过来,卫公子已经被砍中。我们忙着应对,奈何长乐门的卫士亦多,好在裘良的几位指挥帮衬,方打了个平手。待得我们刺伤了侯孝康,方能得空退出来。此时守住宫门的五城兵马司之人,已尽皆撤回。几个指挥副指挥皆在外面请罪候旨,请皇后娘娘裁夺。”
众人闻言皆舒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是可以入宫了。不过伤了几个人,还算平安。黛玉刚吃了口茶,想起卫若兰受伤,忙丢了茶盅,盯着那掌柜的道:“你说卫若兰受了伤,这会儿怎样了?如今人在哪里?要不要紧?赶紧找御医还有老神医去救治,一定要尽全力。”那掌柜的回道:“启禀皇后娘娘,卫公子此时已在隔壁那家客店内,已经有人医治去了。虽则伤得重些,暂时并无性命之忧,还请皇后娘娘放心。”
黛玉听得如此方点头让他去了,心下却想着如何向湘云交代,她好容易得了佳婿,若是有何不测,她可如何是好?丫头重新送上茶来,黛玉才接在手里,又听得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儿,似乎是赵丁,黛玉与赵将军皆隐隐听出来了。
随着脚步声渐进,果真是赵丁来了,一进门便跪地磕头道:“启禀皇后娘娘,城外围困已解,冯将军父子俱……双双丧命了。”黛玉噌得站起来,一碗滚烫的茶泼了一身,泪,却扑簌簌的滚下来,盯着屏风外的赵丁道:“你说什么?冯公子,殉难了?为何?”众人皆不明白黛玉为何会如此激动,只是城外围困解除,却是个好消息,此时只剩下宫中了。
赵丁拭去眼泪,慢慢回明。原来冯紫英因着要面对父亲,故而不想带人去,经赵丁坚持,才带了赵丁及三五名亲随同往。在清明门外找到冯唐时,冯紫英却有些焦虑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冯唐见到冯紫英还好,如寻常一般,不过是个怒其不争的儿子而已,亦不介意。冯紫英见事情危急,便与冯唐计较起来。
父子二人在帐内渐渐的争闹起来,外头候着诸人开始还不曾听得里头动静,过了片刻便渐渐听得有声音传来,隐约听得冯唐道:“你个不孝子,便是死在外头亦就算了,还要来管你老子。就你知道的理多,你投靠新主去,别到我跟前丢人现眼。”又听得冯紫英怒道:“你也不用这么顽固不化,愚忠冥顽,逆天理,背民心。若非是我老子,我早不跟你理论了。”
又是一阵唏哩哗啦之声,不知又是什么,外面候着诸人皆战战兢兢。冯府旧人有些则心下狐疑,不知将军与公子会如何了局。更兼冯府部下早已三心二意,对于当今状况,皆心知肚明,不过是因着忠孝之意,或是得着了冯府格外恩惠的,方一直追随而已。此时听得冯紫英如此,很是巴不得冯唐依了才好。
又过了片刻,却听得冯唐道:“皇后娘娘又如何,一介女流,后宫干政,女德尽失,只有你当她是个神明。听了她三言两语便连你老子都不要了,既如此,自今日起你我断绝关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过得片刻,又听得冯紫英道:“老子便是老子,生了我就断不了了。只是忠孝不能两全,还请父亲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