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点点头,半是自语道:“这些人真是可怜可叹。朕原想着她们抛家弃子的来了这里,很是可怜的。然则为人之母却无宽厚之心,如此的心胸狭窄,便是吕姐姐她们不来,将来亦难不免带坏了皇儿。若果真如此,你们将她们都摸索明白,朕亦知晓一下都是谁,将来亦好防着些,可不能让皇儿跟着她们。”
吕莹回道:“回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所虑极是,非妾身等可及。至于她们为人,妾身自当打探明白了来回明皇后娘娘。只是妾身在此,尚有一虑,当十分在意,故而此时亦是要尽量回避皇后娘娘的。”黛玉看着她点头,眼中却满是忧郁。吕莹见黛玉伤感,也只得告知她道:“许多人难以靠近皇儿,便从奶娘处下手。若是妾身服食之物若是有异,则皇儿吃奶之后,亦会因此受害,故而妾身不该过于张扬,以免招人耳目。”
雪雁看着吕莹道:“还有这等事情?还真是心机深沉,丝毫不肯放过,够恨决。”赵丁缓缓道:“如此说来,若是如此便是有那皇儿出了差错,横竖亦难以察觉。若是有那有耐心的,用个三五年功夫,到时便是查亦无从查起了。”吕莹点头道:“正是这话。有幸的是据妾身看来长秋宫大多皆是良善之辈,倒是可以略微放心些。”
黛玉道:“既如此,朕以后多注意些便罢了。只是林府之事,吕姐姐若是知晓,还是说给朕听听吧。”说罢一声长长的叹息。少小离家,父母不在,便是如今过得再好,皆是难以湮没的。这种情怀,会随着有了自己的子女、有了自己的家,随着岁月的流逝,从眼中嘴里转移至心底。在这瓜熟蒂落之月上元将近时节,这种情丝格外的伤人。
黛玉的叹息,将几人皆惊了一跳,不曾想皇后娘娘向来通达明理,幸福爽朗,却也有如此难以释怀之事。却原来这思念也如酒,越是埋藏在地底时间越久,待得开封之时,却越是浓郁,透露出的,却是浓浓的忧愁,及丝丝酸楚。父母在不远游,如是父母不在了,又该如何?回思起来,雪雁也满是感慨。
吕莹此时亦颇受影响,想起才两个月的娇儿,如何能不思念?虽则一生一死,一短一长,只是那酸楚,却是不能如此比较的。若非族中众人及族长一再交代,近五六年的三申五令;若非皇后娘娘确实恩德大过天,她怎肯为了这虚无的荣华远离舒适的家,来到这不见刀剑的名利场争斗窝里?只是,若是不舍了自己的小家,如何顾得族中乃至天下大家?
想到这里,吕莹方又抖擞起来,看着黛玉。想起黛玉许是想家了,做了皇后娘娘又如何,还是会想家的。从她见到林速的眼神中,从她说话的语气中,无不透露出浓浓的依恋,那个曾经的家。吕莹想至此,方觉着黛玉不过是想多听听家中诸事,聊以安慰罢了。
见几人皆看着她,吕莹道:“回皇后娘娘,姑苏林府是族中特意留的,定是要给皇后娘娘预备下的。若是他日皇后娘娘与皇上下江南,亦可回去驻跸,虽比不得行宫或是大富人家,到底亦是自己故居。听闻皇上亦在那里住过几年,那些地方都尽量照着当初的模样留着的。二来家中许多旧仆,年事已高,依旧在府中旧屋养老,亦是极清静的。三来那里是皇后娘娘祖上历代所居住,教化宣德之所,很该给后辈留着以示劝勉。如今年节里族中稍微有头脸的方能进去在祖宗跟前拜祭,妾身亦只去过一次,此次临行前又去过一次。”
黛玉静静的听着吕莹说着,心下波浪起伏,只是既然还有人住着,便算不得太过糜费了。至于族中如此敬仰,又有人承继祖宗香火,心下方好受许多。他日若是能随着哥哥巡狩,很该回去再看看,亦该亲自为父母上柱香才是。
吕莹见黛玉稍微有些释怀,便接着道:“回皇后娘娘,林家祖茔亦有人时常洒扫,不敢耽误了。去年承蒙皇上追封,又御赐了几百亩祭田,族中便将贫苦些的安置过去奉祀去了。如今便更加好了,皇后娘娘尽可放心。苏州府亦偶有人来祭奠,如今亦不算落寞了。”黛玉闻言虽则依旧感慨,到底还是放心了许多。
远远近近的荷花,已有些凋零,飘落在水面上,一层落花,有的已碾入污泥,看着很是不堪。黛玉伤感一阵,又抬起头来,看着天边已经升起丈把高的太阳,又垂下头,四处皆是结实不久的莲蓬,摘几朵在手,闻着那淡淡的香味儿,虽则与莲花不同,却别有一番滋味儿。随手撷下几支,拿回去自己煮着吃,定然是香的。
有了吕莹等的服侍,皇上很是轻松了许多。除过睡觉得自己好生照应外,其他事情她们都打点的极为妥当,心下也很是感激。白日里黛玉偶尔留在嘉德殿,偶尔去去御书房,偶尔也去长秋宫,偶尔也去长信宫给皇太后请安。只要不去御书房,皇上便大可放心,只要黛玉按时回来即可。
如今朝中,除却年初开始的巡查粮仓,如今那些大米虫有几个被诛了九族,有几个被抄了家,还有几个祸及己身,也有许多下狱的。皇上不曾有过一丝动摇或是手软,故而开始还有人求情,或是四处联络,到了后来都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自己受了牵连,皆因此番整治,比两年前那番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尚书忠顺王等此次亦只是求了一两回,后来便不见了动静,皇上及张丞相皆有些疑惑,毕竟那株连九族的几个皆乃这几人的门下。不知这几人是怕了还是另有所图,此时亦只能防备而已。后来的雨雹之事,亦有几个下了狱,两江承宣布政使引咎请辞,皇上便将二人调入都中,虽则品级不变,俸禄不改,然则没了那权利,便也没了势头了。
两江承宣布政使乃要职,皇上思量再三,几位巡查钦差奏请广信知府孙弘乃能吏,经丞相府考功,以为可行;又经吏部及御史台等合计,众人见皇上也是有意,故而也便皆同意了。如此一来,圣旨下达,孙弘便于次月交接清楚,前往浙江省任承宣布政使,官居二品,为封疆大吏,一时间荣耀显赫自不必说。
接到圣旨孙弘不过看了两遍儿,便交给随侍收好了,自己款待了来使,亦是进退如常,不见波澜。回至后堂时,齐儿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也是一副如此而已的神情,夫妻二人相视而笑。如此平静交接,倒也有条不紊,孙弘心下却也暗自诧异,为何众人也与他一般?唯有离开那日,方知广信府之情谊不比其他。
这日一早,从府衙开始,一应衙役乃至各县知县等,皆早早来到,跪地恭送,内有哽噎之声,涕泣之音,莫可言说。孙弘与齐儿慌了手脚,待要扶起众人,却见丝毫不动,认定是要跪送的,只得作罢。待得出了府衙,更是感喟不已。自府衙直至广信府边界,沿途无数跪送百姓,送上秋收的头茬瓜果,送上亲手做的万民伞,送上三清山的香茶灵丹,送上无数赤子之心。皆因孙知府素来不爱众人私自馈送,不肯误了众人,亦不肯众人耽误农事。故而,唯有此日,再见一面,送走百姓的好父母,送上一片痴情,愿孙知府步步高升,不忘百姓。
孙弘与齐儿一路跪礼相辞,愧不敢受。难得今年又避过水灾,百姓又得了个大丰收,自己心下也甚为欣慰。思前想后,与百姓一起感谢上苍,感谢皇恩浩荡。如此辞行,两日后直至天将入暮,方离了广信府。随行众人皆感慨万千,此时只盼着早些找个地方歇息,莫要滞留路上。
次日一早,才出门行去,却见沿途迎接百姓,载歌载舞,烟花炮竹一齐点燃,有如过年一般。浙江自左右参政左右参议以下,尽皆来迎,差点儿不曾迎至交界处。孙弘一路答礼,回头却对齐儿道:“如此一来,担子却更重了。”
待得两江之事平息,各地也纷纷奏报,虽则各有大小事故,然则并不成灾,今年也算是风调雨顺,算是个丰收年。夏收已过,秋收临近,各地官民皆极为期盼。皇上则借着前些时日府库额外增加许多补亏之入,如今亦算是丰盈,兼之今岁不该再有贪弊恶吏,故而盘算着户部务要各处落实。心里盘算着待得皇儿降生之后,今年还要大赦,让家国天下同喜。
贤亲王钦差巡察一番,心下感慨颇多,更知户部乃国之根本,若是府库粮仓空虚,则再多的善政皆难以落实。若偶遇意外,则殃及天下绝非危言耸听。虽则皇上一直不曾明言,然则朝中颇有指点议论的,以为皇上偏袒,整治那么些人,于贤亲王却丝毫无碍。贤亲王心中有愧,未能为皇上守住根本,故而回朝后比以往更是百般勤奋起来,将户部管辖的格外严谨。如此一来,上下叫好的抱怨的不绝于耳,贤亲王一概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