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亲王听说忙告诉水溶,一时都说好了,书画不限时,随便作。至于棋,因下棋还是要坐到一块儿的。两位公主无所谓,湘云不好书画,因此三人九盘论输赢。牛继宗与宁公主,霍西原与娴公主,卫若兰与史湘云,很快便捉对儿厮杀起来。水溶兄弟三人监场。
探春与惜春便过来与黛玉商议作画之事。惜春也是许久不曾好好作了,倒也愿意。探春见外面梅花开得好,便想作梅花,黛玉想想道:“莫若踏雪寻梅如何?”探春一听便拍手叫好。惜春道:“这梅不好画,且都是单幅梅图居多,既要踏雪寻梅,便得有人,该怎样布局才能新巧些儿?”黛玉笑道:“这简单,只拿一边儿,务要画出极好的梅花几支来。中间则是皑皑白雪,梅树几株,却是虚笔。至于这寻的人,不如就画上云妹妹,她刚才的模样就很俊。眼前将这里的人挑几个画上,如何?”探春笑道:“便是云妹妹一个人寻梅,便是副极好的画儿,再无不可的。”
说着探春与惜春便一旁商量着如何界限安插去了,而人物,只等着黛玉来画即可。黛玉见几人都有了事情做,便命紫鹃给她支上古琴,焚香净手后,在琴前坐下来。思量半刻,调试宫商角徵羽,整理眼耳鼻舌身。慢慢的,一曲《渔樵问答》缓缓流出。曲意深长,神情洒脱,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隐隐现于指下,迨至问答之段,令人有山林之想。恍然白发渔樵江楮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
一曲终了,众人屏息。听懂了的,感慨不已,听不懂的,只觉得好听,赞叹不已。几个费尽心机要争名夺利的,怅然若失,几个一心要一争高下的,却已然输了。怡亲王端起酒杯,到左边儿敬冯紫英一杯,而冯紫英,一如迷途的羔羊,忽然找到了方向。那神情,如刚悟道的高僧,几分失落几分得,从今往后,少了一个浪荡公子,多了一个保家卫国的神武将军。
北静太妃叹道:“林姑娘果然聪慧过人,见识非同一般,再没有一个像你这般年纪的会弹奏这首曲子,更别说弹的这么好。”黛玉笑道:“黄白不过是个浊物,今日以此曲敬献给太妃王爷王妃及今日前来的各位高朋。礼物微薄,还请笑纳。若嫌污耳,多多包涵。”水溶看着黛玉,此时方知,宝玉当日的赞赏,不过是黛玉的万一,听闻此言笑道:“如此高雅之礼,我等受之有愧。”
怡亲王笑道:“我也好久不曾听到师妹抚琴了,还以为生疏了,不想却长进了。”黛玉但笑不语,雪雁忙送上一碗人参粥,姑娘抚琴最累了,若不好好补养,回头累着了可是她的事情。怡亲王扶着黛玉到榻上靠着,方接过粥来小口的喂着黛玉吃了。此时水溶看了心里有种酸溜溜的感觉,显然怡亲王与黛玉只是兄妹之情,可是他却不能近黛玉半步。若是能喂黛玉吃口饭,扶她一回该多好,可惜,今生怕是不能了。
黛玉歇息了一会儿,方缓过神来。只听得湘云叫道:“不许悔棋。”卫若兰也不客气道:“我尚未落子。”湘云道:“你再这般便是输了。”卫若兰道:“还未分胜负,如何能算我输?”这里两人正在斗嘴,湘云见卫若兰又要悔棋,便猛抽出手来要挡住,不想却将身上藏着的一个荷包甩出来。卫若兰见那荷包好看,便伸手去捡了,一面笑道:“史姑娘好巧的手,这荷包送了我吧。”说罢一边儿打开荷包来瞧。
湘云伸手就要去夺,被卫若兰扭身一让,湘云扑了个空,荷包里的东西却掉了出来。卫若兰手脚利索,早一把捡了起来,却是个文采辉煌的金麒麟。卫若兰细瞧半日,惊道:“这怎会在你这里?”湘云见此时荷包及麒麟都在卫若兰手里,她又不好再抢,便哼道:“我的东西自然在我这里,难不成还在你那里的不成?”
卫若兰此番却不再开玩笑,正色道:“这原是好几年前我布施给一个道士的,当时我身上不曾带的银子,我母亲又要我做善事,不得已将这个从小佩戴的麒麟送了给他。”湘云见他说的诚恳,便道:“这是二哥哥送给我的。我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卫若兰笑道:“罢了,既然这东西与姑娘有缘,还是还给姑娘吧。只是这荷包可否相赠?”说着果真一手递过麒麟来,却将荷包拿着不放。
湘云道:“你好没道理,拿了我的东西还说相赠。”卫若兰笑道:“若是姑娘肯,我这里也有东西回赠。若是不肯,自然是要还的。”隔壁正在下棋的霍西原道:“你二人是下棋呢还是聊天?”卫若兰瞧了他一眼笑道:“都输了还来数落我,难不成要怪到我头上不成?”霍西原道:“若是你老实点儿,我也不用输这盘棋。”
黛玉听着几人斗嘴,心里却在想着湘云的那个麒麟。当日宝玉拿那麒麟时她就看见了,后来又送给湘云,她也看见了,莫不是这麒麟真是卫若兰的?这么说这两人还真是有缘。想着便将这事儿当故事讲给师兄听,不想怡亲王摇头悄悄道:“此时还是什么都别说的好。听说卫家正在为卫若兰的婚事烦心呢,此前订了婚,偏女家出事儿了,卫家又不想做背信弃义之人。”黛玉想起湘云是定过婚的,便道:“卫家定的是那家?”
怡亲王想了片刻,突然用手拍了下额头道:“莫不果真是缘分?卫家定的是史家,史家不就是云姑娘吗?难不成史家还有第二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不成?”黛玉道:“此事得看机缘了,不过我定要护着云妹妹的。若是他们果真有缘分,卫家倒不碍,大不了我去求求母后。”怡亲王笑道:“先静观其变。”黛玉也笑了。
探春见黛玉二人止了谈话,便过来请黛玉去看画儿。黛玉过去一看,探春惜春二人倒是画得好画儿。黛玉细思半晌,提笔挥洒开来。不一会儿,见湘云也来了,也拿起画笔,过来凑趣儿。探春笑道:“你的棋下的如何?”湘云道:“和了。”听口气却不如素日那般爽利,似有一丝儿羞涩。黛玉正在凝神,也顾不上打趣她。
怡亲王又到左边与几人说了几句话,见宁公主已经赢了,娴公主正在奋战,便又过来看黛玉几个作画。一看那画儿,大吃了一惊,便又转回头去左边看彭章几个画的画儿。待都看完了,便走到水溶跟前道:“你快去准备六分大礼来吧。这回怕是又要落第了。”
水溶闻言果真让人去准备礼物,一边儿过来赏画。那彭章几人不过是几幅寻常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偏生连诗还没有,便是没做完。方转过来看黛玉几人画的画儿来,只一眼便倒吸了一口气儿。别说案前的四美动人不说,那画儿也只有她们才能做得那样好。
只见那画上:近处北静太妃与北静王妃正陪着两位公主聊天儿,黛玉则在旁边榻上歇息,怡亲王背对着不知干什么,是以只知有两个人,却全然看不清,但是衣饰却极其俊美飘逸。探春则拍手笑,惜春却是捂着嘴,两人都指着门外。两旁许多丫头宫女都正好奇的看着门外。只见门外湘云穿着男装,正在雪地里折梅花,一身素色男装,却掩盖不住湘云活泼俏皮的容颜,反倒更是衬托了三分的淘气。远处几支梅花覆着白雪,相益得彰。
很快,四人又凑成一律,探春的颜体越发的衬托了梅花的风骨。水溶叹道:“便是多少名画,都较这差远了。难怪宝玉见了这些姐妹总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见了须眉要觉得污浊不堪。任是谁,见了这样一些儿钟灵神秀的姑娘,也会自愧不如的。”怡亲王笑道:“王爷过谦了。”水溶叹道:“百闻不如一见,果真不假。却比闻的还要好出十分。”
四人将画画完了,那里宁公主也赢了棋。便都凑过来赏画,众人皆是惊叹不已。姐妹四人将画送给北静太妃,将北静太妃喜得一叠声叫人备厚礼谢过四位姑娘。最后四人果真各得了一份厚礼,也不算亏了。最后娴公主还是下的和棋,霍西原笑道:“公主手下留情,多谢了。”娴公主笑道:“若是林姐姐来,我估计不用一炷香就该输光了。”回想起黛玉的言行及琴声,倒是不容怀疑。
水溶大笑道:“这棋算是和了,只是这书画,怕是左边又要输了。”左边各位不信,于是将两边的画儿换过来看了,那副踏雪寻梅自是被赞赏了一番,彭章酸酸的道:“不知那位姑娘的主意,这画是极好,可惜上面的诸位姑娘还是看不清楚”。众人又一看,果真如此,便又是跌足又是拍案又是无奈的大笑一番。黛玉道:“这皮相之美犹如门外白雪红梅,过了春天,便都消散了。与其苦守,不如自修。若能修梅骨兰魂,满目皆风雅,何须他处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