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走廊里,柳阳自长廊的大红灯笼底下走过,拖出一条纤长的身影。徘徊了半响,终是停在了花容的房门口。
透过窗纸,见她屋里的灯已经熄灭,正欲叩门的手在空中呆滞了半响。
接着,一阵轻微的响动,门闩被细长的刀片隔开。一扇门被悄声推开,柳阳踮起脚轻声穿过花厅进了内室。悄声走到窗前,伸脖子看了看闭眼熟睡的花容,他心一宽,小心翼翼地坐在她的床头。
“哎……”一声极轻极无奈的叹息声溢出唇角,柳阳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花容的睡颜,看到最后忍不住以指尖在空气中轻轻勾勒着她脸部的轮廓。
她不知道,只因幼年的一句话,有多少个夜晚,他都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守着她睡觉。
那时候,三夫人被刺死,花芙失踪。她天天做恶梦,几乎一闭眼就会看见魑魅鬼怪,不过数天,人就瘦了一大圈,瘦小蜡黄。
“我会保护你的。”他看着幼小的她,拍着自己的胸脯,对她庄重的起誓。不理会她的不屑,那以后的半年,他天天晚上在她房门外打地铺睡觉。
到后来,竟成了习惯。虽说不用睡在门外,但却忍不住趁她睡着的时候,溜进她的房间。
哎,但是这女人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一点情分都不顾,照样往死里欺负算计他!有时候,他都想干脆把她掐死得了,然后他自己也服毒一起死了算了!否则再被她这么搞下去,总有一天他会被她弄得气绝身亡!
黄金男人榜的第四名是那么轻松能获得的吗?她也不想想有多少姑娘迫不及待地想要爬上他的床,谁似她这般凶巴巴,这般淡漠无情?
“哼哼。”忍不住哼了一声,一双漂亮的眨来眨去。
然而,半响后,却又是认命般的一叹。
骗得过世人,也骗不过自己的心啊。
这女人是他的软肋,是扎在心上的尖刺,早在十几年前她就渗进了他的心头,刺痛了他的心。
一叹,忍不住伸手替花容盖好蚕丝被。身后的窗外,星空变成了他深情的眸,他深深凝望着睡熟中的女子。唇畔的笑凝聚成一泓湖水,漾开了莲花般纯洁的笑。
次日早晨。
今天轮到花容在礼部当差夜值,晚上不回来了。一大早,柳阳赶车,先将她送到了东宫门口。待她下车后,他从车柜里掏出几件大小不一的包裹,冲花容冷淡开口道:
“里面有你爱吃的果脯和零食什么的,那个话梅尽量少吃点,怕你胃会难受。还有……”顿了顿,转头环顾四周,俯身低声道:“里面还放了点红糖,你记得喝。”算算日子,蓉蓉的那个好像快来了。(花容第一次用的卫生带,就是某男给买的,从那以后,他死死记住了花容葵水的日子。)
“这里面有几本好玩的小人书,你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看。”
“这是煽凉用的扇子。”
“这是……”
车下,见他的样子,花容心下一恼,忍不住低声斥道:“给我收起你那张好似家破人亡的脸!”
“啊?”不明白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她,柳阳呼了口气,不明所以地看着兀自发怒的她。他快要疯了,这不知好歹的女人!
“不想和我说话就算了,我不勉强!”没好气的将他怀里的大小包裹拽了过来,转身欲走。
“大人,等下!”见状,柳阳慌忙从车上跳了下来,伸手将花容的衣袖拉住。扑哧一笑,居然又笑出声来,她生气,就代表在意他了!
“干吗?”转头怒视了他一眼,不耐烦的低呵了一声。
“那个……”挠了挠头,半响憋出了句:“记得晚上睡觉的时候盖好被子,要不然会着凉的。”
“我知道!”见他笑得粲然,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阴阳失调的怪脾气!
“过来。”手上用力,将花容拉到自己跟前,伸手帮她固了固头上的冠,笑道:“出门的时候没照镜子么?瞧你的头冠都有些歪了。”
“有吗?”她怎么没看见。
“花太傅!”
正整理间,猛然一记清冷的声音倏然响起,惊得两人转头望去。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凤烨庭。
他邪魅的脸上此时一片阴郁,目光如冰。玩味地看亲密的二人,阴冷道:“没想到太傅和家奴的感情这般要好。”
虽说阴冷,但也酸味十足。一大早便着了魔似的,居然强迫自己在东宫门口等花容。现在可好,看见了这么亲密无间的画面!瞳孔微缩,凤烨庭忍不住握紧拳头,心里莫名的翻搅着阵阵酸水,一股暗潮汹涌难以抑制的袭上心头!
对面,柳阳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对方的白龙蟒袍和金冠,应该是当朝太子凤烨庭无疑。
听秘传,他是个龙阳癖!瞧那醋味十足的样子,指不定……
一惊,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柳阳转头看了看花容,又将视线与凤烨庭对视,傲然迸发于全身!凤烨庭眼中赤—裸裸的占有欲,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安。
但不安归不安,毕竟对方是太子,他的礼数终归得做周全。
努力压抑心中的波涛不平,柳阳轻舒了口气,撩起衣摆,冲凤烨庭作揖,恭谨却不卑微道:“草民柳阳,叩见太子殿下。”
柳阳?哼,他管他是谁!
对面,凤烨庭倨傲的闭眼冷哼了一声,再张开眼时,狭长的眸子里满是阴郁。胸中的怒气如火烧般,在一呼一吐之间愈演愈烈。他不疾不缓地走到两人跟前,唇角扯出一丝狰狞的冷笑。
“微臣见过殿下,殿下万福。”转身将柳阳挡在身后,花容啪的打开扇子轻摇,无形中将凤烨庭渐进的身子支了开来。她不知道他怎么会现在宫门口,而且语气还这么冲!她是来育人教书的,不是来受气的!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启口异常冷谈道:“微臣和每一个家奴的感情都好,此事全凤天众所周知,不劳殿下您来评价。”
一句话出口,变了两个人的脸色。
柳阳眼珠一转,立时掀起嘴角微微一笑,花容说他们俩感情好,嘿嘿,越回味这句话,越高兴!眉开眼笑的样子,就差鸣炮打锣以资庆贺了!
一旁,凤烨庭瞳孔一缩,额边青筋颤跳,脸色瞬间阴沉,略有几分狰狞,甚至还可以听见他手骨节嘎啦作响的声音。该死的花容,宁肯对一个家奴好,也不肯施舍给他一个笑脸!她就这么厌恶他?
越想越恼火,转头瞪着花容身后的柳阳,凤烨庭的拳头渐渐握紧。不甘心居于人后,柳阳正了正脸色,不屈地瞪了回去。瞬间,两人短兵相接,一时天雷勾地火,大有拳脚相向之势。
见状,花容皱眉,脸上有丝掩不住的疲倦,冲凤烨庭不悦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该做早课了。”
“本殿知道,不用伟大的太傅您来提醒!”不甘心的收回目光,凤烨庭戏谑的低呵了一声,再也不愿意待在这里了!扫了一眼花容,他转身向离去。但是没走几步,猛然回头冲柳阳意味深长道:“做下人的,不要太过谄媚近主。”
下人?
谄媚近主?
倏然,心中突然像哽了块什么,卡得柳阳心头一窒,掩在袖子里的拳头倏然紧握。但是片刻后,却又无力的松开。他不能坏了花容的大事。罢了,忍一时之气,保百年之身,够划算了!
无谓一笑,他洒脱的躬身道:“恭送殿下。”
“哼!”不屑的哼了一声,凤烨庭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花容,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后,担忧瞬间袭上眉头,柳阳看了看花容,不放心道:“给这种人做老师,你……”
“不用担心。”烦乱的揉了揉太阳穴,花容抬头挑了挑眉,坚定的语气不容他人置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凤烨庭那里,我还可以应付得来。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处理生意吧。”语毕,冲柳阳抿唇看似轻松一笑,她拿起包裹,头也不回的向书房方向走去。
身后,望着花容远去的背影,柳阳艰涩一笑,脸上满是担忧。朝廷是个大染缸,五颜六色又难辨真假,想保持自身干净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为难她一个女孩子家,过着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
“花容……”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这种生活?忍不住失神低声呢喃了一句,柳阳失神地站在原地。许久后,终是转身拉马,向宫外走去。
头顶的苍穹,太阳渐渐高升,金色光辉成放射状散落在大地上。不远处的花园里,微风徐徐,将满园的香气卷起,馥郁甜美。花园深处,座座假山林立其间,矮的也足有一人多高。
待那三人全部走后,一座不起眼的假山后,倏然溢出一声叹息,假山脚下,一双精致的绣花鞋赫然露出少许鞋面。
假山后,鞋子的主人马娇柔。她眯眼看着渐渐消失不见的花容,直至眉头渐渐皱起,不自觉间手握成拳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