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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老郎中倾诉积年仇 胖和尚误闯升飞观

且说老方丈抬头望去,只见晴空繁星闪烁,千佛阁放射熠熠佛光,把天空照得一片光明。不是舍利宝塔发光又会是什么!又听到全寺僧俗齐声喝彩,方丈喜得老泪纵横,号啕大哭,灵悟诧异道:“师父,弟子跑断腿磕破头,又输给了胖和尚,活该大哭一场。如今佛宝失而复得,师父理该欢笑才是,还哭它做甚?”方丈道:“徒儿啊,为师这不是在做梦吧?宝塔重归千佛阁,又是布袋积的功德,为师高兴呀,哭一顿比笑还痛快呢。”回头吩咐小僧道:“快为郎中安排一间空房居住。”灵悟嘴唇翘得半天高,刚才累得汗流浃背,还得背郎中去空房。谁叫自己晦气星当头,没法子,不情愿也得背哪,郎中却抵死不允,正中下怀。当晚,郎中向布袋诉说了他的血海深仇:

郎中姓吴,名玉真,字甘石,四川成都人士,世代为医。他自小苦读四书五经,学识超群,娶妻李氏,夫妻恩爱。二十五岁上赴京赶考,进士及第,除授江苏无锡知县,可谓少年得志,衣锦还乡。待祭过祖先,拜别亲友,雇一顶暖轿给夫人乘坐,带着家人,由陆路启程赴任。一路上晓行夜宿,观山赏水,甚是得意。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路经巴川一座大山时,突然斜刺里杀出一伙强盗来,挡住去路。瞧那为首的强盗头,生得好生可怕,只见他:

头戴红面巾,鬓边插双花,上穿虎皮镶边紫罗袍,

腰糸销金绿搭膊,身高九尺,貌状狰狞,眼如铜铃,

额绽一块粗兮兮黑疤,胸露一丛皱巴巴汗毛,嘴

边攒千根断头钢针。手执一柄明晃晃大砍刀,带

着一伙凶神恶煞,吆吆喝喝杀奔而来!

吴玉真自出娘胎不曾遇过风险,哪曾见这般凶狠光景,直吓得魂飞天外,战兢兢抖嗦唆有腿难挪,如泥塑木雕般钉在地上,动弹不得!见强盗头更不打话,逢人便乱砍乱杀,转眼间,将吴知县一行杀得七零八落,血流遍地。眼头灵活些的,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逃窜的逃窜,跳崖的跳崖,逃窜的被追上遭乱刀砍死,跳崖的尸骨粉碎。吴玉真见强盗头额绽黑疤,目露凶光,举刀砍来,自知性命难保,忙跪地哭求道:“大王爷爷饶命啊!学生吴玉真,自幼刻苦读书,侥幸中了个进士,除授无锡知县,还不曾做得一日官。如今性命财物都不要了,可怜我夫人有孕在身,求大王大发慈悲,饶她一命,学生黄泉路上感激不尽。”李氏早已吓昏在轿内,强盗头听了,掀起轿帘看了几眼,一阵狂笑,道:“奶奶的,倒是位雪白粉嫩的美人儿,配做个压寨夫人,饶得,饶得!”在旁一个吊眼强盗进言道:“大王,饶不得!斩草不除根,逢春又发芽,请大王三思。”一个歪嘴强盗道:“大王,吊眼多虑了,似这般柔弱女子,还怕泥鳅掀大浪翻船不成?有什么后患!大王如看不中意,就赏与小人做个婆娘也好。”

强盗头姓刁,名娄,在乡里穷凶极恶,以盗墓、赌博、欺男霸女为事,不甘小打小闹,遂啸聚歹徒在此占山为王,专干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勾当。今见吊眼歪嘴插话,瞪起铜铃眼,骂道:“奶奶的,本大王自会决断,要你等叽里咕噜放什么臭狗屁?还不滚开!”回头对吴玉真道:“你这狗娘养的,靠祖上几个臭钱,吃香喝辣、读书做官,本大王杀人放火就做不得官?奶奶的,本大王也要抖抖当官的威风,尝尝知县娘子的美味呢。”说着又一阵狂笑,飞起一脚,将吴玉真踢下悬岩,也是吴玉真命不该绝,从半崖里踢落,半空里翻几个跟斗,自知已无生理,闭目受死,岂料悬岩下乃是滔滔长江水,骨碌碌跌入江中,在水里浮浮沉沉,不知过了多久,被过往舟人发现救起,竟毫发无伤。因知县印凭被抢,难以赴任,好在自少在祖父辈处耳濡目染,粗懂医道,便以郎中为糊口之术,借以悬壶济世,便走南闯北四处打探妻子李氏下落,春去冬来,转眼一十六年过去,音讯杳然,仍不放弃,胸中仇恨终难泯灭。今日被布袋道出心病,如同古井生波,冷灰堆里爆出火星。十六载积郁如江河决堤,禁不住泪如泉涌,号啕痛哭,道:“圣僧,小老深仇大恨,如山高海深,刻骨铭心。求圣僧大发慈悲,替小老洗冤报仇,别说吴家列祖列宗感恩戴德,小老也将世世代代结草衔环。”

布袋摸了摸光头,念一声“阿弥陀佛”,道:“施主哪,滚水洗脸难下手,何况时过境迁,物换人非。茫茫人海混滚倒浆,相逢未必相识呢。强盗若仍做强盗,他人多势众,侬孤家寡人岂是对手?若已为官为吏,权势熏天,侬一个郎中,也奈何不得。这报仇雪恨之事,如苍蝇撼石柱。贫僧劝施主还是心煞眼闭,死了这条心吧。”吴玉真泣道:“非是小老不听劝告,此仇不报,死不瞑目!求圣僧成就。”布袋沉吟良久道:“以贫僧看来,要说报仇嘛,倒是有老鼠屙一丁点希望,怕只怕侬没报仇胆气,奈何。”吴玉真道:“古人云,贫不足羞,可羞者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者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者老而虚生,死不足悲,可悲者死而无补。小老若报得此仇,便死亦含笑九泉,怎无区区胆气!”布袋道:“哎哟喂,到底是读书人,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如此说来,施主真想报仇雪恨?”吴玉真道:“小老求天拜地,刻骨铭心,定要报仇雪恨!”布袋道:“既有胆气,那么贫僧问侬,敢不敢去见官告状?”吴玉真苦笑道:“上刀山下火海滚钉板亦何惧之有,告个官状,哪有不敢之理!”

布袋笑道:“这般说来,侬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怕只怕话说得斩钉截铁,真做起来,别蚂蟥见卤池缩回去才好。如今侬且笃悠悠住在这里,一心一意为灾民治病,积善积德,待等郎中与郎中碰头。一个月后,有位新科榜眼要到奉化‘奉旨省亲’,侬去拦轿告状,不可有误。”吴玉真道:“告状容易,只愁不知仇家姓名,妻子又生死未卜,不知告谁为好?”布袋笑道:“侬这书呆子,找不到仇家,就找官家呗!要告得这位官老爷心惊肉跳,黄汗直淋,哑口无言才罢。”吴玉真道:“小老不知那位老爷姓什名谁,还求圣僧指点一二。”布袋道:“就告这位榜眼老爷有眼无珠,认贼作父,忤逆不孝。侬说话时要挺身凸肚,站立不跪,切不可无气无魄做老实弹涂。”吴玉真道:“这如何使得?小老与这位老爷素无谋面,无冤无仇,若是无中生有,恶毒中伤,于心何忍?诚然老爷宽宏大量,不治小老诬告之罪,若追问小老有什么证据,又该如何作答?”布袋道:“告者自告,听者自听。如同寒天喝冰水,点滴在心头。他若要证据,侬就将这堆烂屙扣在贫僧头上,说是去问岳林寺布袋和尚便知。”吴玉真听了,虽然满肚子疑团,也只得茫然答应道:“小老悉遵圣僧教诲就是。”布袋这番无头夹脚言语,是否应验,下文自有详述。

布袋面授机宜罢,告别出房,见寺内灾民都已入睡,鼾声此起彼伏,嘟哝道:“天地无常,苦海无边,心魔作祟,贫僧怎忍撒手成佛也!”绕过天王殿,见方丈室灯还亮着,思量去找方丈聊聊赈济事,随手摸了摸光头,突然失声道:“大事不好!”随即返身,穿殿绕廊,急匆匆出山门而去。是夜月朗星稀,道路依稀可辨。布袋迈动双腿赶路,只觉耳边风声呼呼,约走有数十里光景,便见远处几家灯火闪烁,几声犬吠传来,远远见村边有颗歪脖子树,树杈上吊着一个人,在风中摇晃,和尚眼睛亮,念一声“阿弥陀佛”,道:“幸亏贫僧脚底搽油,迟一步就阴阳两隔了?”趋前解开绳索,妇人便跌落在地。片刻后,妇人睁开眼,见是个光头胖和尚张开大嘴朝着她傻笑呢,大惊道:“你这和尚好没正经,半夜三更嬉皮笑脸调戏妇人,难道不怕佛祖发怒,官府治罪吗?”布袋笑道:“哎哟喂,侬这妇道人家好没分寸,贫僧奔断脚筋救了侬,侬却倒打一耙,怪起贫僧来了,黄胖舂年糕,吃力不讨好。贫僧倒要问问侬,黑灯瞎火荒村野郊树上荡秋千,不怕无常将侬捉了去?老虎把侬吃了去?”

妇人一听气往上冲,别人上吊求死,他却说是荡秋千,大哭道:“和尚,你是邀死人唱曲瞎寻乐呢。荡什么秋千,老身是寻死路!要死的人,还怕什么无常、老虎!唉,世上没活路,连死路也走得不顺溜,苦也。”布袋道:“侬这妇道人家好不懂理,贫僧救侬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去佛祖处表功。若是眼睁睁让侬去死,造化没了,不就做了注蚀本生意了。何况死了死了,死了也难了。日后婆婆由谁来当,孙孙由谁来抱,列祖列宗面前侬担待得起吗?”妇人道:“儿子都要被砍头做屈死鬼了,老身还有什么指望?还抱啥孙孙,当啥断命婆婆!”布袋笑道:“侬寻死觅话,原来儿子要被砍头了?这叫勿生勿灭自己作孽。这其中撮来依倒事体,定然曲曲折折好听得紧,侬且讲来听听,打发瞌睡虫,权当作酬劳,等到砍头时节,贫僧也去凑凑热闹。”

妇人一听大怒道:“你这没心没肺的贼秃!老身痛苦不堪,眼泪都哭干了,要上吊寻死,你还想听故事,看砍头,凑热闹?再不滚开,老身要喊人了!”布袋笑道:“侬这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侬说儿子要被砍头了,这才引逗了贫僧兴趣。罢罢罢,侬不说也罢,快拿救命钿过来,贫僧买酒喝去。”妇人道:“救命也要铜钿?这世道真的变了。亏得袋角里还有十个铜钱,人死了留着也没用,你拿去吧。”妇人摸出铜钱,布袋道:“十个铜钱打发贫僧?须一千两银子才罢。”妇人道:“老身一生也没见过这许多银子,如何拿得出?”布袋道:“没银子好办,侬就将儿子要砍头事说说,权当付救命钿。”和尚纠缠不放,妇人无奈,只得将事告诉布袋。

这位妇人姓戚,鄞县栎社人,年届二八时,嫁给毗邻横涨镇富家仇员外为妻,一年后生子,取名仇曲,三年后,仇员外因病撒手归阴。戚氏守节,千辛万苦养子成人。仇曲八岁读书,倒也聪慧用功,能写会算。十六岁上,忽然颈项间生出个肉瘤来,久治无效,便由它去。戚氏见儿子长大成人,寻思让他外出谋生,老来有靠。踌躇再三,想到仇曲伯父仇员外系明州巨商,开有无数商铺,便让儿子到伯父处做事赚钱。仇员外家境富余,为人诚实,待人和善,因妻子早年亡故,孤身一人养育两子,长子仇乐,次子仇音,爱逾掌上明珠。去年初春,次子仇音外出未归,四处寻觅无踪,生死不明。仇员外忧心如焚,思量让长子仇乐早日成亲,先了结一桩心事,以便专心寻找次子。经多方物色,聘下同县乡绅金员外之女为媳,定下重阳佳节日拜堂成亲。那仇曲在伯父家专司账务,因生性轻佻,不拘小节,欺堂弟仇乐忠厚老实,更是戏谑无度,口无遮拦。

一日,仇曲闻知仇乐下了聘,并于重阳日成亲,仇曲想自个年长于他,只因父亲早逝,在伯父手下做事,马虎糊口,娶媳妇只能画饼充饥,想至此便觉酸溜溜的。思量狠狠取笑一番,以泄不平。见仇乐在隔壁书房看书,且左右无人,便悄声入内,凑近耳边悄声道:“贤弟好用功也,是看《素女经》还是《春宫图》,这般津津有味?”仇乐对仇曲所说之书,不曾见过,以字解义,知非好书,满面通红道:“你这乌鸦嘴,休要乱话三千,这种野书是正经人看的吗?不知羞耻!”仇曲道:“喔唷唷!别一脸的正人君子相,马上就要拜堂成亲了,还不知襄王如何会神女,愚兄倒是替你担心呢。待到洞房花烛夜,钻进红绡帐,抱住俏娇娘,急吼吼弯弓上马,云未布,雨先下,不出乖露丑才怪呢。不如愚兄替贤弟代劳,先来个假凤配虚凰,免得被新娘子取笑,如何?”

仇乐听了这番混账话,觉得受了侮辱,倏时面红耳赤,边哭边说道:“你胡说!你胡说!”一赌气跑出书房去,凑巧碰到自外而来的父亲。仇员外见儿子眼泪汪汪的,追问原因,仇乐便将堂兄所言相告。事后,仇曲被仇员外叫去,狠狠责骂了一顿,还不准他插手仇乐娶亲之事。到了拜堂成亲那一日,亲朋云集,挤满厅堂,约有数百人之多。仇曲因受伯父训斥,别人有事,他却空闲,自感无颜,又偶感风寒,头疼脑热身子不适,见伯父繁忙,无隙请假,便无情无绪顾自返乡去了,仇员外全然不知。

仇乐新婚日,仇府上下热闹非凡,人多而杂。有个叫尤大的惯贼,颈项间亦生有一个肉瘤,见仇府鼓乐齐奏,便乘乱混入人丛,悄悄潜伏于屋梁后面。这是一座新造的高平屋,新房正好做在大梁下,藏在上面不易被人发觉,却能看得一清二楚。将近黄昏时,见众人簇拥着一对新人进了新房,嘻嘻哈哈吵罢新房,络绎离去,新郎也被拉着待客去了,房内只留下新娘子。此时已近三更,尤大见房中箱笼甚多,四下无人,悄悄从梁上滑下,潜进新房,将门边一个箱子打开,见里面许多金银首饰,眼都红了,抓起就装进怀里,毕竟贼胆心虚,慌乱间一锭银子啪的掉到地上,新娘子红盖头下一瞧,见是个陌生汉子,背朝自己,项间生有肉瘤,正在偷盗银锭,便大喊“有贼!”尤大怕新娘再喊,倏地转身,将新娘嘴堵住,新娘见贼人凶恶,吓得魂不附体,“哎哟!”声未出口,便昏倒在床。尤大见如花似玉新娘,贼胆里又添一层淫心,喜道:“造化,造化。财色双收,一举两得!”正忙着将新娘外衣撕开,说时迟,那时快,有脚步声自外而来,遂即弃了新娘,吹灭蜡烛,将烛台抓在手中,藏身于门后。来人乃是新郎仇乐,被众人拉去灌酒,酒量又浅,几杯下肚,便天旋地转了。待送走亲朋,迷迷糊糊返回新房,行至半途,见新房蜡烛突然灭了,透过纸窗见房内人影一闪,人影颈项间突起一颗肉瘤,知是堂兄仇曲,想起前日所言,酒醒大半,怒道:“这无耻之徒,鬼鬼祟祟在新房做甚?莫非果真在调戏新娘不成?”怒冲冲推门伸头进去,被躲在门后贼人击中头部,大叫一声,倒于地上。

此时夜深人静,在外间收拾杯盘残肴家人闻声赶到,贼人怕成瓮中之鳖,缘梁而上,早已逃之夭夭。家人见新娘新郎不省人事,一边施救,一边报知员外。待等救醒过来,两人异口同声说盗贼颈项间有一肉瘤。新娘因惊恐过度,不久便昏迷不醒;新郎也因头部遭烛台重击,患了疯癫之症。喜庆事转眼成了悲伤事,仇员外是雪上添霜,欲哭无泪。当下派人四处找寻仇曲,却又不见踪影,便怀疑系仇曲所为,负罪逃逸。检点箱笼,被盗银子十锭,金钗一支,戒指一枚。仇员外恨得咬牙切齿,顾不得亲情面子了,当夜写下一张状子,天明投到明州刺史府衙门,将侄子仇曲告了。明州刺史黄晟准了状纸,派出衙役到横涨家中将仇曲捉获,关进大牢。几次堂审,仇曲拒不招认,又百口难辩,加上窃物下落不明,案件久拖不决。

妇人粗略诉说了原委,泣道:“儿子受屈,做娘的无力解救。此生已无指望,与其日夜煎熬,不如一了百了,到奈何桥上等儿子来相会。你和尚好省勿省,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布袋笑道:“好侬个妇道人家,狗咬吕洞宾,勿识好人心,良心生勒胳肢下了不成?侬有胆来寻死,却无胆救儿子,好教贫僧生隔壁气呢。”妇人道:“谁说老身无胆救子!鸡胆、鸭胆、鹅胆、鱼胆,那一样胆没吃过?满肚子都是胆,若救得儿子性命,刀山火海也有胆扑上去!”布袋笑道:“看勿出,侬一个妇道人家倒会乌鳢鱼扮河桩。秋千敢荡,天封塔敢背。贫僧就指给侬一条生路,明日午后,侬就到明州三江口桃花渡去,拉住官儿讨要儿子,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装蜀魂,做胡赖,眼泪鼻涕哭哭啼啼。到时,贫僧就还侬个活蹦乱跳,给侬生孙子,替侬养老送终的儿子,如何?”妇人半信半疑道:“可当真?和尚不骗老身吧?”布袋笑道:“侬若觉得和尚讲造话,麻绳还在,只管荡秋千去。”妇人道:“若能如和尚所言,老身这条老命还要留着救儿子呢。请问和尚法号,日后老身吃素念经,做块长生牌位,逐日大鱼大肉供奉和尚。”布袋笑道:“贫僧岳林寺布袋和尚。吃素念经由着侬,长生牌位却供不得,让贫僧逐日吃大鱼大肉,吃到翘辫子,侬可赔勿起。不与侬啰唆了,后会有期。”边说边顾自离去。

布袋告别妇人,七高八低又走了一程路,听到远处雄鸡啼晓,东方渐露鱼肚白,张开笑口,笃悠悠边走边唱道:

闲来无事且从容,皓月赏罢日已红。

四时循环皆有序,万物生灭变化中。长生不老皆虚谬,成神成仙亦朦胧。唯有佛陀讲真话,世间万物尽归空!

唱到后来,和尚觉得喉咙火烧火燎,渴得难受,东张西望无一村落,唯有前方远处灯火明灭,想必是大户人家,且去讨杯茶吃。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处颇具规模的宫殿式楼群,驻足观望,见正门殿额有四个斗大金字“升飞道宫”,不禁脱口赞道:“好气派的道观,牛鼻子倒会享清福!”赞声才落,就听到宫内传出男女嬉闹声,寻思既是道观,半夜三更何来男女嬉闹?其中定有跷蹊。布袋生性好奇,便想等到天明去探个究竟。见道宫外有一片樟树林,枝叶繁茂,地上青草没膝。布袋便背靠大树打盹,正蒙眬睡去,只听“咿呀!”一声,抬头看时,便见宫门渐渐开启,一群道士鱼贯而出,个个装束整齐,手拿法器,到宫门外列队完毕,为首道士扳住宫前石狮子转了一圈,仍率众返回宫内,宫门亦缓缓关闭,布袋看得真切,道士在练习排列,笑道:“牛鼻子倒是不简单,大门还装有机关,够气派!里面定有好景致,不可错过了,贫僧倒要探探它的庐山真面目。”

布袋转出树林,走到石狮跟前,扳住石狮头,依样画葫芦转了一圈,就听到“咿呀!”一声,宫门渐渐打开,布袋前脚刚跨进大门,就听到背后“咔嚓!”一声,回头见宫门已缓缓关闭。布袋并不在意,见四周悄无人声,便循着路径入内,见殿角边有一堆换下的道衣道冠,笑道:“贫僧和尚做腻了,不妨尝尝做道士的滋味。”上前挑一件肥大的道袍穿上,又选一顶大道冠戴上,装束停当,自觉好笑,道:“新鲜,怕只怕骑牛碰到了亲家公,露出马脚,弄得面孔黄怏怏。”四处观望,不见人影,正自诧异,突然脚下隐约有女子说话声。一番东张西望,见后殿靠墙角处露出一个大洞,洞上有门,知是道士疏忽,忘记关闭。遂从洞口而入,循梯而下,到了地底下,下面甚是宽敞,建有十余间精致绣房,间间房门紧闭,房内大都点着烛火,透出光亮,隐约有女子嬉笑声、叫骂声、抽泣声,还夹杂男子打骂声、训斥声。布袋悄悄走到一间绣房前,用舌尖将纸窗点个小洞,往内张望,只见有个小女子正伏案哭泣,不便惊动,又去隔壁绣房照前窥望,房内有个汉子正赤裸着在剥女子衣衫。又看了几处,大抵如此,心知钻进淫窟了,再瞧下去怕眼睛生大毒,便循梯而上,往别处察看。

布袋走了大半夜,肚子咕咕直叫,想是饿了,欲寻些食物抵饥。抬头见前边一排矮房竖着烟囱,知是厨房,走上前去推门,门虚掩着,进去一看,见里面锅瓢碗筷应有尽有,人却没一个,料道都快活作孽去了。见灶上放一口大锅,正冒着热气,揭开一看,是一大锅白粥,正好抵饥,思量寻些小菜下饭,见灶后堆着一排酒缸,灶边放有一张长条桌,桌上放着两个陶罐,用笠篷罩着,布袋知道是好吃的,喜道:“啊哟喂,贫僧好口福也!”揭开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罐内盛着一只煮熟的肥狗。再揭开另一个,吓得布袋赶紧丢下笠篷,念一声“阿弥陀佛”,道一声“哎哟罪过,罪过!”你道罐内盛着什么?有分教乘兴逛美景,仇音陷淫窟,无端乱告状,媛媛认恩公,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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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匣子里面井然有致压着一块光滑的白色丝绸,包裹着一本硬黄纸壳的册子,中间自上到下用一种极好看的字体写了《东海轶事录》五个粗线大字,照常理说这种手写字体早就该名仰天下,可这字体于欣没见过,扬先生也未识出。细腻的书页无端的散发出一股异香,让人顿觉清爽无比,手指轻动,拨开书页,第一页印着她从来没见过的彩色插花和上了黑色的盘枝错杂的藤蔓,乍一看像是挣扎着相互盘曲的人手臂。“天下孤本,此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