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皎然泄于庭院一地银霜,微风拂过仍留寒夜凄冷,池中微波荡漾人影潺动,君子逸轻拂衣袖,前行一步,坐于礁石之上,复又仰躺其上,纵是眼睑微闭,也挡不住愁眉紧锁……
默一静然立于一旁,月光覆在他俊逸的脸上,为其渡了一层银霜更显坚毅,目视君子逸剑眉紧蹙,默一却是不懂得其中思虑几重……
数息之后,君子逸薄唇微启,“可是打探到消息了?”
默一上前,躬身回道:“月前贵妃娘娘召蓉烟郡主入宫,似是为了……”默一神色微动,见君子逸神色淡然,接着道:“似是为了替郡主说媒。”
“嗯?说媒?”君子逸坐起身子,直视默一,问道:“说的是哪家?”
默一道:“是贵妃娘家侄儿,也是王爷您的表哥。”
君子逸略一思索,顿时脸色一变,眸中怒火幽生,扬眉冷哼一声,“母妃打的倒是好算盘……”
能让君子逸称为表哥之人,也就只是蔡家那残废大儿了!君子逸勾唇讽刺一笑,他这表哥风流成性,又仗着有母妃与蔡家撑腰,在定丰城里为非作歹横行霸道一时无人敢动。
许是善恶到头终有报,还不待君子逸有何动作,便已传来他不能人道的消息,蔡家自是哀恸异常,可是君子逸却只觉得痛快舒畅……
毕竟他也不想亲自惩治了这恶徒,以免伤害亲戚情分。
而此事缘由便是因为这蔡英在街上又看上了一颇有几分姿色的寡妇,欲将其纳入家中,奈何这寡妇却是个性烈的,在蔡英将她掳去,欲行不轨之时,她将藏在袖中的剪刀刺向了蔡英。
此事自是不能声张,蔡家本欲暗中处决的那寡妇,君子逸提前出手,将那寡妇救了下来,送至他处。
而不论蔡家暗地里请了多少名医、寻了多少偏方,却仍是无法将蔡英救治好,他因那一剪刀是彻底废了……
此事知道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贵妃动用势力将此事压了下来,而那蔡英自是知道自己不能人道,曾消沉了好些日子,许是知晓此事已无法改变,只得接受,遂好似变了个人般,勤学上进,更是再不入那烟柳之地,也不行那不义之事……
如此,坊间如今流传的大多是他的美名,倒教人忘了他先前的荒唐行径,其中内情如落烟儿等自是不知晓。
君子逸眸色微敛,母妃是执意要将烟儿置于死地么?或者说这般憎恨落家,竟然答应蔡家的请求,说亲便也罢了,竟将念头打到烟儿头上!
暂不论此事他会不会答应,且就落家那一层……
就说整个落家对落烟儿的疼惜,若是知晓此事,凭着落家的声势,岂是一小小的蔡家能应付的了。
况且他也绝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可还有其他消息?”他相信落烟儿绝不会因母妃几句话便将他放弃。
“侯爷夫人……”默一抬眸看向君子逸,见其一脸深思,便住了嘴,想必他已然猜到……
“我已知晓,你退下吧。”
“是,王爷。”
几个闪身,默一已消失在无边黑暗之中。
清风拂得衣袂飞扬,君子逸复又仰躺,突感无力,既是汝阳侯这边,此事便还有的说了。
闭目假寐,落烟儿巧笑妍兮的模样仿若近在眼前,适才在落定阳营帐之中,那静声曼立的身影放佛又消瘦了些许,只一暗影,便已牵动他的心神。
思绪无果,君子逸起身,离开了这庭院,步入室内。
翌日。
落烟儿从睡梦中醒来,身旁珠儿已不见人影,眼眸有些酸涩,怕是有些浮肿了。
“小姐,你醒了。”
珠儿端了热水,撩开帘子,步入帐内。
“……嗯”落烟儿仍是稍感困顿,她躺在榻上,不愿起身。
“小姐快些起来,别睡了。”珠儿将手中锦帕用热水打湿,轻轻放在落烟儿闭着的眼睑上。
早间醒来之时,她便发现小姐脸上仍有未干的泪痕,定是夜间又哭了……
“怎么了么?”享受着珠儿替她轻柔太阳穴,落烟儿轻问。
“将军适才差人来传话,说是夫人已从定丰出发,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来这儿了。”
“娘亲?可有说是为何事?”
珠儿替她换了一条帕子,道:“具体什么事没有说,不过应该是来接小姐回家的罢。”
“回定丰么?”也是,都出来这么久了,是该回去了……
“长空呢?”
“小姐就知道那根木头!”珠儿忿忿。
“你这丫头,要是你也会骑马或者同我一起习武,那我便不会只想着长空了。”
珠儿不语,这世间有几位姑娘家会如同她家小姐这般胸襟与胆识呢?反正她珠儿是没有那样的志向……
“好了,不逗你了,给我拿衣服过来吧。”
珠儿替落烟儿挑了件青色束腰劲装,料想她今日定会与荆长空那木头比试一番。
落烟儿对珠儿挑选的衣服甚是满意,道:“珠儿如今是越来越知晓小姐我的想法了。”
珠儿眉梢上挑,嘴角弧度上扬,道:“都伺候小姐这么多年了,虽说及不上小姐肚子里的蛔虫,但是小姐你一开口,珠儿便知晓小姐你想说什么话。”
“当真?”落烟儿挑眉,不信。
“小姐肯定在想就要回定丰城了,定要与长空好好较量一番,好好发泄这些个日子的闷气,而且今日的装束是愈简单方便愈好……”
落烟儿轻笑,道:“珠儿真是将我的心思给琢磨透了啊!”
恐怕沈氏都没有珠儿这般了解她吧,想当年珠儿刚来落府之时,那么小的个子,害怕又羞涩的神情。
七年前……
“烟儿。”沈氏将落烟儿拉到身前,指着身后一个小女娃说道,“这是珠儿,从今日起便是伺候你的小丫鬟了。”
“她会同烟儿一块玩么?”落烟儿仰首,望着沈氏,一脸欣喜,在这她都没有人可以陪她玩。
沈氏颔首,转身对珠儿道:“珠儿,你以后便跟着伺候小姐了,要好好照顾小姐……”未说完,沈氏自己便失笑,珠儿都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女娃,怎么照顾烟儿,不过是寻个玩伴罢了。
沈氏一句无心之言,不料珠儿却是一脸认真,道:“珠儿定会好好照顾小姐的!”
这话倒将落烟儿逗笑了,她望着脸蛋红扑扑个子比她还娇小的珠儿,道:“我可不需要你照顾。”说不定还要让她照顾她呢!
珠儿一听这话立马急了,本来就红扑扑的小脸仿若能滴出血来,“小姐,珠儿很能干的,珠儿会做饭,会洗衣服,还会刺绣……”
落烟儿呆愣,珠儿会的可真多,她就只会练武弹琴而已。
“小姐求你留下珠儿吧……”珠儿的声音已隐隐带着哭腔。
落烟儿怔楞,她什么时候说不要她了?
“我没说不要你啊!”落烟儿道。
“那小姐还说不要珠儿照顾……”
珠儿脸上仍带着一滴泪珠,表情惊愕的望着落烟儿,惹得沈氏一阵轻笑。
沈氏知晓珠儿怕是误解落烟儿的意思了,便笑着道:“烟儿没有不要你的意思,这话是我说的不好,烟儿是个小大人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珠儿你以后就陪着小姐玩耍就行了。”
落烟儿听到沈氏说她是个小大人之时,嘴角的梨涡愈发深邃可见,“娘亲说的对。”
珠儿闻言破涕为笑,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更显得小脸圆圆润润。
落烟儿望着她笑的开心的小脸,好像上去捏两下。
后来娘亲告诉她,珠儿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世,留下珠儿与叔父婶娘一起生活,但是珠儿那婶娘却是个势利的,很不情愿养珠儿这样一个没用的小丫头,所以经常使唤还不到成人腰间高的珠儿做一些杂七杂八的事……
到最后,更是要将她卖入窑子里,抵偿珠儿叔叔在外欠下的赌债,因此珠儿才会如此在意落烟儿是否会将她留下。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也分得清好坏,知道窑子是什么样的地方。
珠儿不想被卖入那样的地方,便只能求落烟儿让她留下来。
此后的落烟儿何其庆幸,上天把珠儿带到了她的身旁,让她今后的人生至少能不那么孤寂与凄凉,当所有人都背离她时,至少还有一个珠儿伴随她左右,陪她度过那黑暗寂寥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