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
无根手指头在她眼前不安分晃动着,盯着她失神的双眼:“乐姐姐?你是醒了吗?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单黎夜慢悠悠回神,环视四周,自然认得出这是什么地方,璃月教,她的阁楼,拍开那双晃动的手,站起身体,又回头看向了仙儿,似乎还是处于方才的画面中。
络仙儿面色凝重,见她居然能下床榻自己走动了,猛的掐了自己一把,有些疼,这不是梦,而下一秒络仙儿几乎是一步作三步奔到外面,扯开嗓子就喊:“易大哥,左叔叔,乐姐姐醒了,易大哥——”
单黎夜揉了揉太阳穴,确保耳根神经没有被仙儿惊吓到,这才慢慢的坐回了床榻,见到仙儿如此模样,也认定了这是真实的世间,不是像方才那般会一闪而过的幻影。
走到门口的络仙儿又折了回来,安心说道:“乐姐姐,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这么多天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仙儿去给你拿吃的。”
络仙儿蹦蹦跳跳的离开,也不管走出门的时候撞到了人,把那人的衣衫给撞弯了点,便直奔厨房去。
“这个小丫头。”左斜奕无奈的缕了缕衣衫,这在璃月教,她可是第一个敢这么撞他,还仍旧面不改色的人。
用六个字来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也由得她去了。
“龙姑娘。”易沐枫早已走到她的床榻前:“醒来了就好,我们还以为你真醒不过来了呢。”
“为什么这么说?”单黎夜看了看房中的两人,似是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这样的,七天前,有人打扫这阁楼的时候,就看见了你正躺在床榻上,那时我给你把脉,发现你全身冰冷异常,脉搏微弱,几乎探不到什么,像是沉睡了很久的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这几天我连续给你把脉,你的情况一直都是如此,我们还以为龙姑娘你会一直这般睡下去。”易沐枫简单的说明情况,手又不自觉的掌上她的手脉。
单黎夜没有反对,自知他是无隐的弟子,医术也应当不错,想了想,她又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二十五。”左斜奕回答。
离凌门那一夜,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多日,她睡了七天,那其余的五天,她又是在哪度过的?魔教吗?
可她都已记不起,在魔教有发生过什么,除了那雪色面具男子,怀中熟悉的气息,她能忽然的感受到那男子的疼痛,却什么都摸不到。
看到易沐枫有些心不在焉,单黎夜凝了眉眼:“怎么了?”
左斜奕与易沐枫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者连忙说道:“没什么,你身上本种下了弦心蛊,蛊毒我是不太懂的,不过,现今你身体挺好的,蛊毒已被人解了,伤势也已有人帮你治好,没什么问题,除了——”
“除了什么?”单黎夜追问。
易沐枫看了一眼左斜奕,后者则是保持沉默,易沐枫有些苦不堪言,难道这件事,要他说?
只是,迟早都要说的,迟早她也会知道的,可是……要怎么开口。
“你们隐瞒了我什么?”单黎夜看着眼前一直缄默的两人,闪过不安之感。
她的身体,有问题。
单黎夜提了一度的内息,却是无用,身体没有任何的变化,没有内流,没有真气,反而她一运功,丹田处一股痛意便蔓延全身。
几番之下,她最终放弃了,倒在了床榻之上,发白的指尖,紧掐着床榻一角。
这是——
她再也运不起功力了。
代表着,她将是武学上的一个废人。
“龙姑娘。”易沐枫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她,也是一脸紧张的模样:“龙姑娘,有人在你脊骨上打入了锁龙钉,以我的能力,没有办法拔出,何况即便拔出,你的内力……也不会恢复……”
看着她表现平静的面容,易沐枫心里越是不安:“龙姑娘,我知道这件事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是天大的打击,但是……就算没有武功,璃月教的人会保护你,我也会保护你——”
“你们都出去,我想静会儿。”
平平淡淡的几字,连一点情绪都不带,单黎夜别了头,没有理会易沐枫的一番长词。
易沐枫越发皱眉:“龙姑娘——”
“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依旧是淡淡的声音。
易沐枫咽了声音,看了看左斜奕,后者则是将他拉起,往房门口推:“好了,让她休息一会儿,一个人静一静。”
“这事,只能她自己想明白。”左斜奕将易沐枫推出了房外,才压低了声音和他说话。
末了,左斜奕回了头,看着还在盯着被单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单黎夜,敛了一下眼眸——她从来都是一个强人,最不喜欢的,便是跌落到谷底时,让别人看见她此时此刻的模样。
“这个消息,除了我和易沐枫,还有那个仙儿姑娘,不会有人知道,这点我可以保证。”
储在门口的左斜奕,停顿了很久,才又再次开口。
“其实,女人也不该打打杀杀,或许没了武功,更适合你,圣女。”
圣女?
左斜奕还认她这个圣女?
——一个没有任何武功的人,在江湖中又有何用,又能有什么样的地位。
保护?
别人给的东西,都是不实际可靠的,她从来都不需要,有内力也好,无内力也罢,想想她以前在另一个时空的日子,没有所谓的内力,她还不是照样杀人。
这么多年,她早就明白了很多道理,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切都还不晚,即便自己今天真的只是一个废人,她也会让别人畏惧她,害怕她。
她不是一个认输的人。
只要她的命还在,再怎么受创,又能如何呢?
她再度微微提了气,丹田处又是绞痛,她凝了脸色,不对!
她的内力没有被废,这只是……她的内力,施展不出来。
“我会保护你的,真的。”易沐枫突然折回来,在房门口探出一个头,又坚定的说了这番话:“师叔我一定护你——”
周全。
后面的两字还未出口,已经被左斜奕一把拉着,一掌给送远了:“你这臭小子,嘴里就不能说点好的?”
“我这是好话啊,我还得提醒她当心那个叶南翌,可不能让他在接近她,那夜在凌门无缘无故的消失,这次又偷偷的在璃月教附近出现,我得告诉她,让她好好想想叶南翌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要从她身上图什么,免得她又——”
声慢慢音飘远,人也连拖带拉被左斜奕扯走了。
易沐枫的声音还在继续:“……大叔,人家水媱姐姐在远处看着呢,能不能在人家女孩子面前要有点风度……”
络仙儿看着这两个人有些失笑,怎么比她还小孩子呢,这个易大哥跟着璃月教的人学坏了,没了初见时的那种脱俗之色,唉,易大哥这个混球小子,估计是没得救了。
不对,兴许他在自家岛上就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那阵子刚来西岩什么都不懂,得看别人行事,如今混熟了朋友,自己的本性也就越发暴露了。
络仙儿几乎能想象到,那整座孤岛,师徒两人,易沐枫要是每天不捉弄一下他师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过日子,难得,他师父受不了他,肯放他出岛。
看着远处无奈叹气的宁水媱,络仙儿也只得耸了耸肩,进入了乐姐姐的阁楼,将手上端着的饭菜放好。
看了看乐姐姐,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看着窗台上一跳一跳的鸟儿,单黎夜这才看向络仙儿:“我想静一静,你的帐明天我再跟你算,你出去吧。”
“啊?我的帐?乐姐姐,我……”络仙儿咬了咬,看着她坚定的模样,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跑了出去。
单黎夜起身,走至房门口,关上了门,才来到窗前拾起了那只鸟儿,这时,另外开着的一扇窗子,跃进来一抹人影。
回头看向那边,她笑了笑,那人依旧是那么傲然的姿态,依旧是对她虎视眈眈的眼眸,只不过比以往,他今天没有做出一丝的实际行动,她甚至看出了他一直不友善的脸色。
“你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单黎夜朝他笑了笑。
“天下间能招惹我的,只有你一个。”他抬起淡淡的笑意,她却是纳闷他今天怎么不跟她比试过招了,要知道,他若赢了,他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反对,她承诺过他的。
只是现今,他若出手,必定会赢。
然而,他没有,并没有与她靠近太多,似乎是在忌惮这什么,始终保持着小心翼翼的模样,虽看着她的身体安然无恙,却还是有些不放心。
眨眼间,他手腕间的红线飞出,搭住了她的右手腕,他的三根指头,搭在红线间推敲着,认真仔细的替她把脉。
她知道,所以她没躲,只是,他替她把脉从来都没有用过红线,以往都是用手接触,现在——
“花隐,你怎么了?”
看着他微微苍白的脸色,单黎夜忽起一丝担心,正要走过去,傅花隐却突然皱了眉,将红线收回到手腕间,喊了一声。
“你别过来,我没事!”
他这么一说,反倒是让她越不安了,又走近了几步:“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真的没事。”
“不,一定有事。”
单黎夜上前便想去抓他的手腕,尽管这一动作可能有些徒劳,以他的轻功,她这施展不出半点内力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她轻易拽住。
傅花隐甩了她的手,转身便想跳窗而走,哪知才到窗边,身体上的伤却隐隐发痛着,那一动作愣是没有做出来,只得拽住栏杆。
“花隐——”她急切上前挡在了他面前,看着他隐忍的模样,皱了眉头:“凌门那夜,你受伤了是不是?”
“没有。”声音平平淡淡的,傅花隐偏脸,瞧向另一边:“听说你醒了,雪夜要我过来替你把把脉,看你是否真的一切都好。”
“花隐说谎的技术真是又高了一层。”单黎夜微微垂了垂首,看着他有些杂乱飞扬的墨发:“你若是没有受伤,怎么会连我没有内力都把不出来?”
“你说什么?”
听言,傅花隐猛一回头看向他,一激动牵扯到内伤发作,不由的揪紧了心房口,却还是不忘抓紧她的手把脉,一探究竟。
她任由他握着,而他的脸色,渐渐的凝重了,看着她。
这次他探得极为认真,确实探不出她有内力的痕迹,心脉弱得像个柔弱女子一样。
“是魔教少主做的?”
“嗯。”单黎夜淡淡的点了点头:“不过他还算有点良心,帮我清除了蛊毒。”
“这个混蛋!”傅花隐咬紧了牙关,盛怒面容下的他,倒是她第一次见,这个红衣妖魅如清风般的男子。
因为她,而有怒容吗?
不,应该是说生气,气自己隐忍多年,还不够强大,还护不了她。
“我没事。”
单黎夜终是摇了摇头,走到桌边,执壶倒了一杯茶,送到了他眼皮底下:“命中有那么一劫,逃不过的,刚才我想了很久,魔教没有杀我,只废去武功,应该是给我一个警告,比起死在魔教,我认为这个结果还算是好的,是不是?”
傅花隐看着那杯茶,沉默了许久才微微叹了声:“天下间,怕是只有你失去功夫还能做得这般淡然,回去我会找出办法,一定弄出你体内的锁龙钉。”
她点了点头,又凝向了他有些微白的脸色:“你的伤……”
“你连失去内力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点伤于我,又算什么呢。”傅花隐惨白一笑:“养几日便会好了。”
虽然不知道凌门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但这个一向只掌管别人死活的男子,在那一夜竟也受了伤,那他的对手,又该是如何的强大。
魔教做事一向狠毒,花隐能逃生,该说是幸运吗?
花隐是第二个会令她担心生命的人,那一夜,她却是真真实实的害怕,怕他遭遇不测。
第一个,是龙云。
“那个十七公主来了璃月教,你觉得这一点,有没有什么可疑?”傅花隐看向桌上的饭菜,转移了话题。
“暂时……还不知道。”单黎夜也有一丝不确定,络仙儿的确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从这丫头身上看不出什么,许是她想错了吧。
她又忽然想自嘲,什么时候,她对接近她身边的人,都不可信了。
是因为尝受过了一次刻意接近的欺骗,所以她也开始警觉了吗?
那个叶南翌……
既然那人从自己身边消失了,那便就彻底的,不应再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