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去,看着床榻上的人,他缕了缕,将自己的衣衫重新扣好,走到床榻边,轻轻坐了下去。
她睡的很熟,呼吸浅浅。
也正因为她不是装的,才能将玉迁迁骗了过去,方才说她与血鲨一战受了伤,又中了软香散,体力不支才昏睡,不过是他胡编。
只是,体力透支,需要休息,是真的,却不是因为她受伤,而是……
他的目光停落在她小腹处,她的一只手正微微的压在那,生怕那里被人弄伤。
即便如此昏迷,也不忘要保护她的孩子吗?
他伸出双手,将她方才被他扯开的衣衫轻微合拢,又在她面容上停留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开。
不过是因为他说了句,不会杀她,她便如此信任他,在他眼皮底下居然睡的如此熟,连玉迁迁来时都未惊醒她。
在莫虚住处,他是说过不杀她,但也没说不能做点别的。
她太相信别人。
而他也并不是君子。
他其实是恨她的,她跟她娘实在太像,而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女人,毁了他的家然后一走了之的女人。
那日大雨之夜,慕容狄在铸剑山庄外看见一个受伤的女子昏在门前,并将她抱了回来。
他对那女子很感兴趣,在女子疗伤期间,两人常对剑练武,吟茶作画,但至始至终,慕容狄都不知她身份,只知她举止从容得体,沉稳从事,甚至连慕容狄的身手也不及她一半。
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慕容狄迷恋她,却忘了自己的正妻以及仅五岁的儿子,也不会知道,他们相处的每一个时刻,都有一个小男孩在一旁偷偷的看着。
母亲性格软弱,对于这些事是从来不会管,忍忍便会过去了,但小男孩却没有忍,趁那女子蹲下来朝他笑的那一刻,他抓伤了女子的脸,父亲打了他。
也在那一天,他蹲在一个角落里,偷偷听着那些人的话,才知道那女子,是西岩皇帝的妃子,在一次与皇帝微服出巡之中,遭人刺杀,与宫中人失去联系,不得已才隐瞒身份留在铸剑山庄的妃子。
哦,听说过不久,还要封后的。
是皇帝亲自来接的女子。
因为女子脸上的伤,皇帝大怒,若不是因为那次是微服出巡,不想惹出大动静,也因为女子的连连恳求,只怕铸剑山庄难以躲过一次灾难。
即便她算是救了铸剑山庄一次,可那又怎样,若不是那女子,铸剑山庄又何须有如此大的灾难。
女子是安然的走了,可她却不知道,皇帝明面没动铸剑山庄,却是知道他父亲慕容狄对她有意思。
实际背地里,那皇帝又何尝不是对铸剑山庄下了狠心,几月之间,铸剑山庄几乎倾家荡产,明面上还风光,只有铸剑山庄的人才知道这风光后面有多少无眼刀剑。
父亲整日酗酒,只知在那密室里看画像,而画里的女子是她,母亲重病,终是撒手而去,看着没落的铸剑山庄,为振兴家业,慕容狄不得不迎娶轩辕荨芸。
除了自己的母亲,他谁也不喜欢,可若想好好活下去,他只能顺着轩辕荨芸,她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那样的日子,他过了十年。
他此生杀的第一个人,便是他父亲,那年,他十五岁。
他是真真正正的用苦练了十年的功夫,杀了那个人,他也记得父亲临死前的微笑,带着对他的肯定。
自己儿子比自己强,应该高兴。
也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一个爱穿红衣的女子,她似乎对他弑父这一出很感兴趣。
可惜一次又一次,他败在她手下,连那红衣女子身边的一位十四五岁的绿衫女子柳烟都拿不下,又怎能奢望有资格与那红衣女子动手。
最终,他成了她下属。
在玄机门破败后,祖父意外得到烈火剑,只是那剑残缺断裂,为了复原这把剑,烈火剑一直被封在剑山,经由十八道火焰日日烧灼,可惜祖父与父亲等不到那个时候。
而在即将开封的日子,轩辕荨芸便想趁此机会得到烈火剑,这个女人,与母亲称为姐妹,却是一步步的用药物将母亲染成重病,从嫁进铸剑山庄开始,那个女人便是为了那剑,她更想让铸剑山庄身败名裂,甚至不惜对众人用毒。
轩辕荨芸以为他是她的棋子,其实,她才是他的棋子,他唯一未料到的是,有一个女子与画像中的那个女子,极度的相似,不,是完全一模一样。
他是震惊的,他看见她第一眼,只有一种感觉,隐藏在他温文的外表内——他起了杀意。
可她又超乎了他的意料,他这才明白,除了一个袭紫陌,还有一个龙若灵也是他慕容佑奈何不了的,他被她逼的太紧,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若不是袭紫陌的暗器……
袭紫陌看出了他隐藏的杀气,暗器也在提醒着他,这次的目标,是——萧南翌。
可萧南翌,得到剑之后便一走了之,即便袭紫陌以最快的速度追赶,也还是跟丢了那男子,袭紫陌却是很肯定那男子的身份,不得已之下,忽然想起那个被她用暗器伤了的女子,龙若灵。
他以为那萧南翌拿到剑之后会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但他从未料到萧南翌的突然离开,实则是为了保护那女子,萧南翌深知这次的目标人物是自己,如果自己离开,便会带走许多暗中跟着的人,女子便也会少一份危险。
萧南翌并没有离开剑山太远,相反的,还一直暗中跟着那女子,直至在那一处破庙处。
袭紫陌收手了,因为突然出现打落她暗器的黑衣人,在破庙中救治那女子的黑衣人——南宫澈。
那时的龙若灵,从来不是别人的目标,也对人构不成什么威胁,他只当她是剑山中一个小小的插曲,虽对她的来历仍有些许忌惮。
若不是那张相似的容颜,他又怎会无顾去惹她,更让她差点中了袭紫陌的暗器,他一向是冷静的,只是那一刻,他没忍住。
“你在叹气。”
慕容佑微征,转首望向床上,只见床榻上的人已幽幽转醒,正抬头凝着自己。
她又轻轻凝笑,闪了闪眸子:“因为没有杀了我吗?”
——因为明明有机会杀她,却不能。
他因此而叹息,看样子,的确是。
眼前男子的眼神告诉她,他对她充满敌意,还不止一点点,从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便表现出来了,他能忍到现今都未动手杀她,倒是她小瞧他了。
“杀你?”慕容佑眯了眯眼:“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宁愿得罪玉迁迁,也不肯把我交出去,是我对你还有用处,还是说对袭紫陌有用处?是不是现在还不到你们要我死的时刻?”
慕容佑冷了声音:“我不喜欢问题多的人。”
她轻笑:“我也不喜欢不回答问题的人。”
他起身,朝偏门小榻处走去,她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你以为你这样禁锢我,我便没有办法逃了?”
“我会看着你。”
“你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我。”
慕容佑半躺在小榻之上,沉了沉眸子,脸色却是一片淡定:“你不会逃。”
“这个岛的面积并不是太大,除去困在地狱的人,岛上还有两百余人,处处都有人守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岛上没有任何的船只,岛边周围是一层浓浓的黑雾,更不会有任何的船只经过,即便你能逃出这房间,还能逃过岛上人的眼睛造出一条船,你也逃不出到岛周边的黑雾,没有我们的指引,谁都不可能安全的经过那一片黑雾。”
“但你若这样一走,倒与你的目的不符了,你跟着我们上地狱岛本就是想弄清楚我们在做什么,更想毁了那批箱子,若还有可能的话,你还想毁了这个岛屿。”
“逃走,是最愚蠢的一个办法,你不会那么做。”
慕容佑对这个地狱岛很了解,比柳烟玉迁迁更了解。
他经常来,甚至连柳烟都没有告诉,这个岛,袭紫陌是交给他管的。
没料到慕容佑会与她说如此多有关地狱岛的是,单黎夜仍是有些许意外,这些即便他不说,她也会尽力去弄清楚。
而他却是在想,与其让她自己去查,倒不如清清楚楚的告诉她。
想逃?根本不可能!
她轻轻闭了闭眼,漏出淡淡的笑意:“你如此一说,我倒是觉得自己除了等死,似乎没得第二种选择。”
慕容佑冷声微哼,便闭上了眼,不再有任何的言语。
地狱,丑时三刻。
“我试过了,没用的。”
青尘微哼了两声,牢房的锁他很了解也很清楚,若能如此轻易打开,那与直接打开牢房门关押人没有什么区别。
而那抹影子,在门口捣鼓了将近几个时辰,门还是没有要松动的痕迹,连刀漓都为那人暗暗捏了汗水,是该说那人为一个单黎夜很执着?还是该说那人与这把锁已经较上了劲,不打开,绝不罢休?
“一把小小的锁,就能让你失望丧气,我终于明白你为何在这里关押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出去的机会,舅舅。”
萧南翌悄然抬起眼眸,在黑暗中格外的亮,而他的手中,正握着那把被撬开的锁。
青尘冷笑:“舅舅?原来我还有这么一个外甥,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不过好外甥,舅舅得提醒你,为了不让这些关押的人逃走,他们可是做足了准备,每天都会有人定时检查这些锁和牢房的人数,一旦发现少了哪个人,或是哪一把锁被人动过了,下场可是很惨的。”
“这么一说,我倒是误会舅舅了,原来舅舅不仅撬开过锁,还想过要逃走,不过可惜,又被人抓回来了,甚至还比别人多了几把锁,舅舅因此便怕了吗?”
萧南翌推开房门,走过几步,在青尘的牢房门指了指,青尘牢房上的锁,足足有五把,足以说明岛上的人很忌惮青尘,但却又不能将青尘杀了。
听着这对冤家外甥舅舅闲扯无关紧要的两句,君子枭竖起了八字眉,敢情在这种地方,他们两人还有如此闲情逸致般的凯凯而谈?他们是不清楚现在的情势吗?
一个个客套的称呼,听得君子枭耳朵发痒,身体也是一阵哆嗦,果然是无怨不成亲戚。
对于萧南翌的奚落,青尘没有多言,甚至轻哼声不屑,不再管这个所谓的外甥,靠着墙壁闭了闭眼,睡了过去。
萧南翌走到牢房出口,几个守卫中了他的幽兰香,趴在桌子上都睡的很熟,而他们的手上还死死的揣着一些东西——从新来的黑衣人身上搜刮的。
他从中拣出几样与自己无关却又有用的东西,又翻了翻,轻轻拿起那条蓝色的发带,唇边终是漏出了浅浅的笑意,她一直都带着。
目光不期然的又落在一个白色瓷瓶上,他记得是从她身上拿出的。
这个瓷瓶……
将方才弄乱的东西原封不动重新摆好,他这才走了出去。
只不过,牢房里,消失了两个人。
院落,寅时。
她睡的并不是很沉,在房间无际的黑暗中,她总感觉有人在紧紧的盯着她,带着玩味的索看,这让她很不舒服。
她皱了皱眉,打开双眼。
映入眼中的,是一双很亮的眼眸,微微闪闪,贴的她很近,如果她能动,她的第一反应会是给这偷窥她的人一记掌刃,而绝不是如此平静的去观察这个人。
“你醒了。”
那双眼睛眯着笑意,移离了她些许,随即又指了指那个小榻处,严肃道:“嫂嫂,这个小子,有没有占你便宜?”
她动不了,努力向那方递了两眼,才发现慕容佑睡的很熟,几乎没有发现房间中多了一个人,而她竟不知道,这个人是用什么方法进入这个岛,又能避人耳目进入这个房间,又是如何使慕容佑遥遥昏睡?
她凝了他半响,又听得他厉声说道:“没有最好,若有,大哥绝不会放过他。”
她敛了眉目:“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的?”
“当然不是。”南宫旭收敛了脸色,又眯眯一笑,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凝着她:“我是来打探岛上情况的,顺带看看嫂嫂,是不是需不需要我诚恳真挚的帮忙?”
“最好不要。”
她心中一震。
这声音是……他?
只不过,她浑身无力,又被慕容佑点了穴道,此时还没有办法完全恢复内力,自身解不开穴道,而南宫旭即便一直盯着她,也未给她解穴。
她看不到那个人,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浅浅的。
南宫旭目光远簇,房中最黑暗的角落随即走出一个人影,面容轮廓越来越清晰,又似凝了万载寒冰。
他是一直躲在这个角落,还是刚刚才到的?
南宫旭已没有太多脑力去纠结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要和这个男人面对面相见,那末,现在是该逃,还是该继续和蔼的装下去?
南宫旭只得凝了她一眼,再唤了一声:“嫂嫂。”
她闭了闭眼睛,已经感觉到房间的气息又冷了几度,男人的手指咯吱作响,微微弯曲着。
因为那个称呼。
一爪扫过,两人旋即纠缠起来,几招过去,南宫旭几乎是迎面躲过,可脸上蒙着的黑色纱巾已经男人扯落,即便他小心应付着,可男人的力道过猛,脸上还是有一条鲜明的抓痕,留着新鲜的血液味。
那样,他南宫旭的脸岂不破相了?
南宫旭咬了咬牙,也是怒了,化指为爪,毫无顾忌的也向那人扫去,不大不小的房间,两条如鱼般的黑色人影游走着,每一掌每一抓,几乎是拼尽了狠命。
但两人却又都是有默契的,斗争悄无声音,不会惹醒慕容佑,也没有弄伤她一分,冥冥之中动手,都会无意有意的移离那床榻几分。
她苦笑:“你们现在能不打吗?”
“不行!”
铿锵有力的一道声音,战况看似更糟了一层,比刀光剑影更可怕的场况,两人根本不听她的话,只顾与对方无声交缠,手脚并用。
房间的斗声骤然消失,却是南宫旭将一花瓶踢翻给萧南翌,为了不弄出声音,萧南翌不得不放手去接,南宫旭则趁此时跳窗而逃,在丛林中没了踪影。
突然没了的声音,让她自觉感到空气的微异,他重新摆放好了那只花瓶,走到床榻边,却不是坐在床上,而是慢慢的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良久,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
“我和南宫澈没什么。”
终于,还是她先开口,打破了一瞬的沉默无言,她可以不对任何人解释,但不希望他误会。
即便南宫旭那般称呼她,也不过是图个乐子而已。
他捧过她的脸,淡淡的声音:“嗯。”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她停了停,又不自觉一笑,是她想的太多了,不过是一声称呼而已,再怎样他也不会因为这个而跟南宫旭动手。
最终的原因,不过是他想证实眼前的黑衣男子,是不是南宫旭,或者,他更想试一试南宫旭的身手,仅此而已。
而不是因为她。
“别胡思乱想。”
他的食指在她鼻子上一点而下,空气中还能感觉出他浅浅的笑意,他的吻久久的停落在她唇边上。
她也会有因他的不在意而失落的时候。
这点,他感受到了。
她有些窘迫之色,只好转移话题道:“你查到什么?”
“那些药材送到了一个叫做‘无间地狱’的地方,可惜那地方守卫太严,进不去,我会另想办法。”
她心中已有了计较,点头,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他忽然皱眉,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声音微厉:“你别想自己进去,也绝对不可以一个人去冒险,知道吗?”
她微微躲开了他的视线,又点了点头:“嗯。”
听得她的话语,他这才微微松气,却还是不安心,她从来没有听过他的话,哪怕一次。
而这一次,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