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雪门。
蓝渲沫握紧了手中的梅花拜贴,一脸从容之态让身边众弟子不明所以,个个脸上略显忧愁。
“师父,您说这雪刹女真会来寻雪门找师父您?”
“寻雪门好歹为四大门派之一,她竟敢这么不知好歹,居然敢向师父您决一死战,这一战,若是师父您不应,岂不是丢了面子。”
“上次是于庄于洪庄主,这次是师父您,这一决战的消息早已传遍各地,已有不少的江湖泰斗慕名而来寻雪门,再加上雪刹女之前的那几家仇家还说想与师父共战雪刹女,说得这么好听,若是师父您败在雪刹女手下,那些人恨不得方好灭了寻雪门,先前死去的那几个门派掌门便是例子,雪刹女也是,不知好歹,寻雪门岂能容她如此欺负。”
蓝渲沫淡淡环扫过几个弟子,无表情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的表示。
“师父。”一弟子惴惴不安:“……您真要和那雪刹女一战?”
“她来便来,我又何惧!”蓝渲沫挑了挑眉目:“即便应战输了,也不过一个死字。”
“师父……”
寻雪门后崖。
清崖烈风,生生割的脸有些疼,但比起自己心中万念俱焚之意,这点痛,着实不算什么。
单黎夜来到崖边,看着山崖上唯一的蓝衫身影,悄然走近,这才稍稍与蓝渲沫搭话:“此处夕阳甚好,若是蓝掌门葬身于此,也不枉这美景。”
站的高,便看得远,如今立在这崖上,欣赏这夕阳,景虽好,倒是有些落寞了,更似是无形之中添了几分哀叹。
蓝萱沫早早的在这儿等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吗?
还是说,原本就已想死了?
蓝渲沫冷艳看着她:“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但你也休想让我死在你的剑下,好让你为你的母亲报仇。”
“不想死在我手中?”单黎夜轻岚而笑:“那么蓝掌门,是想葬身这高山崖底?”
蓝渲沫傲然:“既然是约我一战,又何必如此多废话。”
单黎夜突然轻轻的念出这几句,随之而清冷了面容:“蓝掌门想与我速战速决,是想早死追随我师父而去吗?既然蓝掌门对我师父如此有情有义,当初,又为何忍心伤害他,置他于死地?”
“够了。”蓝渲沫的眸光此刻阴冷了:“是他该死,是他不该一味的想着去替龙夙雨和叶书渘那两个小贱人报仇。”
“说起来,你还和当年的叶书渘一样,负了累累的情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子与逸定王因你相争,而你与龙释峰的义子当众暧昧,还听说龙剑桭似乎也对你有几分的情义,当真是兄妹乱伦,现在,还多一个魔教少主的痴情种也为你如此!”蓝渲沫细细数着她的条条罪状,自恃为乐:“而叶书渘,当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所有的男人围着她转,不知洁身自好,当众负了楚潇,还未入皇宫,便怀了你这个孽种,真不知道你是当今圣上的女儿,还是她与哪个野男人的私生女,母女俩一样的不知羞耻——”
“说够了吗?”
蓝渲沫的话语还未说完,脸颊上赫然多了一道银针划过的伤痕,身边人的浓浓杀意倾袭而至。
而单黎夜的眸子也冷了:“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你没资格说我娘!”
“你也会怒吗?还是我说的话,句句在理让你不安了?”蓝渲沫挑了挑眉,丝毫不管脸颊的血痕:“也对,雪刹女不发怒,又怎会配得上这名号,只可惜,秦楚潇教出的徒儿,不过如此,龙世峰捡来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蓝渲沫的话语,句句捡了重点,牵扯她最不想牵扯的人,当真犀利。
难怪,这么犀利的一张嘴,若是毁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暗中叫好。
也难怪,秦楚潇又怎会在意一个如此跋扈犀利的人。
而她,居然为了这样一个人,而心生怒意,实在是不该,摸向腰间金丝的手抽了回来:“你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你的话,迟早会埋到阴曹地府,我又何须介怀,而让自己心生不快。”
见她如此,蓝渲沫的脸色冷了半截,身子不禁踉跄前倾,脚下踩踏的砂石,悉数落入无底深渊:“你迟迟不肯动手杀我,是想从我这儿问出什么?还是你想知道你母亲是如何惨死的?”
她深意的瞄了蓝渲沫一眼:“即便我问,想必你也不会轻易说出。”
所以,她又何须多舌去问,这岂不是自找不快。
“我还能说什么?”蓝渲沫苦笑了一下,眼帘深垂:“得不到的东西,即便毁了也不会让别人得到,当年的龙释峰不也是如此。”
她微微敛了敛眼皮,深邃的目光下是看不出的层层复杂,只因蓝渲沫的那句,当年的龙释峰也是如此。
得不到,就毁了。
这就是他杀叶书渘的原因。
所以——
想起那梦中,叶书渘一剑挑落眼前人的黑纱巾,叶书渘讶异了,因为这一下的迟疑,那剑身已送进了她的身体。
单黎夜忽然间记起梦中,叶书渘眼前之人的身影,是该有多么的熟悉,她虽来不及看到那人的面容,可真真切切的,却是——龙释峰。
他右手筋被废,他用剑的手,是左手。
所谓的主谋。
所谓的,即便不能得到,便毁了。
所谓的真相。
“可是——”蓝渲沫退了一步,砂石滑落脚底:“我不后悔。”
一直都不后悔自己做过的。
是杀叶书渘还是杀龙夙雨,都一样,她们该死。
单黎夜最后见到的,是一抹深蓝色的影子从她眼底下坠落,直直坠入崖底,衬托着这那夕阳的美,那抹深蓝色的影子,变成小点直至消失不见。
而她的手,却空空如也的立在半空,明明那是她的仇人,明明是她要杀的人,她居然会去想伸手救她。
不过是她迟疑的一瞬间,却失去了伸手拉蓝渲沫的最佳时机。
蓝渲沫,跳崖了。
此情此景,另一幅画面生生的在她眼中浮现,那时的落秋怜与归海九狼恐怕也是如此吧,无所畏惧,潇洒豪托的。
这样的结局,早应该想到的。
蓝渲沫杀叶书渘杀龙夙雨,最后连秦楚潇也没有放过,只怕她自己心底早已有想死的念头,她单黎夜的出现,方好给了她一个死的时机。
山崖上的风,更割脸了,就在她收回手的瞬间,身旁忽地响起道道惊呼:“师父--”
她微微侧身,对上了多双仇视的双眸,怒吼狰狞,嗜血的目光似要把她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是寻雪门的弟子,以及一大批江湖人士,甚至包括先前被杀的那几家要寻她仇的人。
刚刚那忽然的伸手,在刚上山崖的那些人眼中看来,是她趁蓝渲沫未防备,一掌推了蓝渲沫下去,而非蓝渲沫自己跳崖。
所以最后,蓝渲沫的死,又是她做的。
“杀了她,为师父报仇!”
“杀了她——”
她不想与这些人争辩,足尖轻点,白色裙摆扬起,远远飞离了那纷纷扰扰的人群视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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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云争蓝天。
听雨庄内大摆红毯,红菱高挂,平日素用的灯笼已然换成了红色,上面鲜红的“囍”字格外耀眼。
一时间,江湖之内热热闹闹,雪刹女的事早已被人抛到脑后,江湖那些泰斗们近几日谈论的却是,听雨庄少庄主将迎娶颜府的大小姐。
都说两人郎才女貌,身家相配,乃是天作之合。
静谧的房间,佛袖一抹,“啪”的一声,案桌上数十道喜帖已经佛落在地,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像是被人的遗弃的不足为道的物体。
凌乱的喜帖旁,一双靴子适时出现,不慌不乱的捡起那些喜帖,佛去上面的灰尘,将喜帖叠好。
“谁让你捡了!”
声音极显怒色,沉敛的双眸忽的抬起,见到来人,之前的嗔怒此刻已成然:“爹……你,你怎么过来了?”
“听管家说你一人待在房中发怒,便过来看看。”杨百里微微一笑,将喜帖重新放回桌上,瞄向他:“这些请帖怎么还未发出?”
这一瞄,却看见案几上赫然打开的一个盒子,盒中并无珍贵稀奇之物,不过是一支太过简单的簪子。
钗头雕刻着的花朵像极了百合,简单,朴素。
杨孟祁自是注意到了头顶那道望在簪子上的目光,无声色的将盒子盖上,这才起身:“爹,你不是说好让我和笙儿再相处一段时间吗?你也说过如果我不愿意,我和笙儿的婚事……”
将杨孟祁刚才的动作尽收眼底,杨百里倒也不道破,坐下翻看着帖子:“孟儿,你是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杨孟奇断然回答:“没有。”
“既然没有,那是为什么不成亲,那又是为何发如此大的脾气?”杨百里扬了扬眉角。
“我……”明明有一大堆的理由要说,而话到嘴边,却又只能咽回。
“孟儿。”杨百里脸色有些微微的变化,眉头紧皱,又叹了一口气:“爹知道你年纪尚早,也不想如此早便成亲,可是爹,也不过是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你成家立业——”
“什么有生之年,爹会长命百岁,也会看到孩儿成家立业,但是——”杨孟祁顿了顿,看了看杨百里的脸色,心一狠:“但不是现在。”
长命百岁?
杨百里坦然一笑,说过这话的人有多少,可又有多少人真的长命百岁了,只怕他已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这亲事是两家早已商定好的,你若是悔婚,让笙儿一个姑娘家怎么办,到时不止是听雨庄颜面无存,颜府也脸上无光。”望着杨孟祁,杨百里声音又哑了几分:“孟儿,如果你真有喜欢的人,爹不介意你以后再娶,但如今这亲事,不能退。”
唇角,是他的苦笑。
再娶……三妻四妾吗?
位高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有权的女人可以三夫四侍,可他偏偏什么都不敢想。
“爹这辈子只有娘一个,对别人从来不作他想。”杨孟祁哑然一笑:“除了我自己喜欢的人,我也不会再有她人。”
他又怎会娶自己从不在意的人。
笙儿至始至终都只是妹妹。
一生一世一双人,多么柔意温情的字眼,杨百里暗地自嘲,多少人真的能做到?
连他自己,也从未。
“孟儿,爹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答应爹。”杨百里起身,双手搭着杨孟祁的肩膀,双眼朦胧:“好不好?”
杨孟祁咬牙依旧不肯妥协,杨百里几乎要下跪:“就当爹求你。”
几近哀求的语气,似要失去什么的感觉,忽然间蔓延心底。
“爹,你这是做什么,我……”杨孟祁赶紧扶住杨百里,心里百味具翻,一咬牙:“我……我答应爹就是了。”
杨百里松了口气,这才肯起来,杨百里的指尖划过请帖:“这请帖再加两张吧,我忘了还有两个人也该请来。”
“一切听凭爹的主意。”杨孟祁眸光淡淡,没了多余的情绪。
待杨孟祁拿着请帖一走,杨百里坐了下来,脸色沉重,仿佛身心疲惫,不缓不慢的从袖中拿出一张梅花拜贴。
她终于找到自己了,也终于轮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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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庄山顶,一袭白衫飘逸。
单黎夜的目光却是盯着那里外都挂着通红绫帐的山庄,无表情,无情绪,只是淡淡的看着。
而姬阳也是淡淡的看着她,悄然隐去,又悄然回来。
姬阳见她手上俨然多了一张邀帖,她蹙眉,似乎遇到了不可思议的事,那紧蹙的眉又忽然间舒展开,抬脚便走。
“你要去找夏雨杨?”
后面传来姬阳熟悉的嗓音,他并不知道请帖上写了什么,也没看过请帖,但他的消息,却是如此的准确。
她微微一怔,向姬阳递了意味不明的一眼,姬阳越矩的次数可是越来越多了,她从不管他去做了什么。
可现在,他居然问她的行踪?
当真,越了她当初定的规矩。
只是,肃杀宫,除非必要,她暂时还不想与那两兄弟翻脸,她很清楚她要找的人是袭紫陌,灭龙怿山庄,闯入蝶谷,师父的死,一件一件的,她怎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收回视线:“一个自己送上门的人,没有不去的理由。”
姬阳微微一停,没再说什么,再次隐藏在暗处,离了她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