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斋从外面看着不起眼，进去后却另有洞天。大堂中间竟然挖了一方小小的水池，水池用不规则的石头砌成，中央还有个小小假山。假山上有细流涓涓而下，滴落池中，发出清脆的水流声。池中几尾锦鲤在睡莲间穿梭。
黄莺跟着泗水斋的伙计上了二楼的雅间，伙计把她引见给了一位自称柳姓的掌柜后，就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黄莺在柳掌柜的对面坐下，心中暗暗思忖。从她对外面的伙计说需要一只炭笔后，这泗水斋就透着一股古怪。
黄莺不愿深思，这些与她无干，她只想纸笔送来她赶快画完领了赏银了事。
没等来纸笔，倒是一个伙计很快送来一套茶具摆在案上。
“姑娘请稍坐片刻，纸笔很快送上来。”柳掌柜含笑解释。
黄莺敷衍着点点头。她有点担心一楼的林小弟和常青。
柳掌柜像是看透了她所虑。
“姑娘的同伴，在下已经让伙计安排他们在楼下安坐吃些点心。”
黄莺不能再沉默下去，只好客气道谢。
柳掌柜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目俊秀，气质高雅，光看外表很难让人想到这是一位商人。温具、醒茶、冲泡，一系列流程做下来行云流水，黄莺一边看着柳掌柜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发呆，一边在心里琢磨其用意。
准备炭笔按说用不了这么长时间，而且柳掌柜也用不着对她这个乡下妇人这般客气。
黄莺等得心中焦急不已，奈何已经跨进了泗水斋的大门，不好就此退缩。
柳掌柜一套程序下来，把一杯刚泡好的茶推到黄莺面前，“姑娘请尝尝，这虽是去岁的陈茶，然而味道却是要比贡茶好上一些。”
你这样说真的呆胶布？
黄莺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事实上她哪懂什么品茶。不过为了把眼前这一遭尽快应付过去，仍是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嗯，味道确实不错。”
柳掌柜眉眼微动，突然有了谈话的兴致，“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士？”
“杏花村。”答完黄莺才暗暗警觉，不该这样快嘴。“炭笔还没有准备好吗？我和乡人约好了，怕他们等急了。”
“姑娘不必惊慌，在下只是随便聊聊，没有恶意。”柳掌柜又给黄莺倒了一杯茶。
坏人从不说自己是坏人。
黄莺觉得那一两银子还是不要了好，她正准备起身告辞，一个伙计捧着纸笔进来了。
柳掌柜把黄莺引到书案前，“姑娘怕是不认得这笔吧？这叫铅笔，画出来的图和炭笔差不多，却比炭笔好用许多。咱们铺子里也就仅有这一支，取用比较繁琐……”
铅笔！
黄莺已经听不到柳掌柜在说什么，她的心中一片惊涛骇浪，虽强自压抑，面上仍露出几分。
有人和她一样吗？她有老乡在这儿？是眼前的柳掌柜？
不不不，不能乱，现在还什么也不知道。就算有“老乡”在这儿，谁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不能贸然相认。
黄莺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握住铅笔的手微微发抖，对着眼前的白纸，黄莺怎么也下不了笔。
柳掌柜像是没有看到黄莺的异样，并不催促，兀自走到几案旁坐了下来。
楼下有人还在争论谁是这个月的头名，隐有嘈杂声传来。
黄莺转头看了一眼，柳掌柜正悠哉悠哉的品茶，并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形。
不知是不是因为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刚上素描课老师每天布置的课后作业就是画鸡蛋，熟能生巧，如今不过信手拈来。黄莺定定神，花了半刻钟画好一个鸡蛋。
黄莺坐在椅子上等待结果出来。果然这幅画挂出去后，外面一片安静，很快惊叹声四起。不一会儿伙计捧着一锭银子出来，柳掌柜接过来递到黄莺手上，“劳烦姑娘久等了。姑娘画技不俗，日后但有佳作，不妨挂到泗水斋售卖，价钱上一定不会叫姑娘吃亏。”
黄莺没有心思与柳掌柜周旋，福了一福道：“多谢掌柜了，就此告辞。”
尽管仍有些心神不宁，黄莺还是领着林小弟常青两人去东城集市买了列好的种子菜苗等等，并给他们买了两包点心以及补上上午没吃成的糖葫芦，只把一两银子花完才罢休。
黄莺走后，柳掌柜转身去了后院。
昏暗的书房里，一位老者坐在书案后面，桌上摊开着一幅画像，只隐约瞧见大概画的是一名女子。
见到柳掌柜进来，老者的目光终于从画上移开，却又浮在空中无处聚焦。
柳掌柜在距离书案一丈的地方垂手而立。
“是她吗？”过了很久，老者终于艰难的开口。声音嘶哑，几不可闻。
“有八＼九分的可能。”柳掌柜毕恭毕敬的回答，“具体还有待去杏花村查证。”
“哈——”老者冷笑，“查证？查证！你们查了有多少年了！今天要不是我正好在这儿，是不是就要和这个丫头失之交臂了？”
“属下失职，请先生责罚。”柳掌柜的背更弯了。
“责罚？”老者轻笑一声，“我已经老了，没几年活头。还指望你们替我看顾她。你们现在都有了自己的想法，翅膀硬了，已经不满足这一方天地。也罢，等此间事了，你们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柳掌柜急急地抬起头，“先生，万不可如此说，当初若不是先生，哪有——”
老者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多说无益，我原本也没打算困住你们一辈子，我只是放不下……你，我是信得过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你来益州，可其他人可就说不准了。”老者话没说完，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咳了起来。
“先生喝口水……”柳掌柜从门边的几案上倒了一杯开水递给老者。
老者喝了一口水后缓过气来，“你下去吧。”
柳掌柜恭敬道是，在门口却又停下来，“先生——要去看看姑娘吗？”
老者沉默良久，道：“算了，见了不过徒增烦恼，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柳掌柜点头称是，“还请先生保重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