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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兄弟阿康

在写阿康之前,我必须先写一写帅兵。

帅兵是我初中同学,在整个初中他成天不是打乒乓球就是打篮球。我跟他关系紧张,曾经因为争夺乒乓球台大打出手,那时候我的兄弟小东撵着帅兵在学校绕了三圈。

帅兵长跑很历害,纵使小东武功再高强但追不上。在小东跑得气喘吁吁两腿发软之时,帅兵一个指头就把小东摆平了。多年以后,帅兵吹嘘他的江湖往事时,他说那一指是有来头的,叫一阳指。

到高中时,我们都在很烂的学校,但不在同一所。我在城关中学,帅兵在楚才中学。那时候我没见过他,但据说他和他同宿舍的兄弟们在学校被称做“十三鹰”。当然这是属于小混混性质的组织。

我不知道其他城市的学校是不是这样,反正我所在的县城,几所高中跟《逃学威龙》里面的环境差不多。学生不是打架就是逃课,偶尔还谈下恋爱,教师在学校成为弱势群体。鉴于此,我建议师范学院应该把那些准老师送往少林寺进修,不然很难适应校园环境。

当我读大学的时候,我的初中高中同学要么也进入大学,要么分散在各个城市打工,这时候,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网民。网络把我们这些多年没联系的老同学网罗进一个群里。我跟帅兵就这样狭路相逢。

在网上遇到帅兵时,我们一下子亲近了很多,互相为当年的年少轻狂而道歉不止。如果时间倒流,我跟帅兵还是会在初中时代打架斗殴,当然还是会在长大后冰释前嫌。帅兵说他在武汉理工大学读书,我搞不懂,像帅兵这样的学生是怎么考进大学的。帅兵得意洋洋地说,智商太高,没办法。

我退学后流落江湖,离开江北后转悠了几座城市,没有机遇也没有艳遇。两个月后,我身上的银子消耗怠尽,在网上遇到帅兵,他说,咱兄弟好久不见,你来武汉吧。

我就这样来到武汉。帅兵在理工大学余家头校区。我们再次见面时,很亲热地拥抱在一起。帅兵还夸张地流出眼泪。我觉得我如果不流几滴眼泪出来就很不够意思,于是便想挤出几滴来,可是想从我眼中挤出泪水无异于从一个男人奶头上挤出奶水。直到我突然灵感一现,回想起我丢失在江北的那段爱情,泪水便哗地流了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帅兵同学为什么掉眼泪,是因为他在赌场输掉了两千块钱,那是他半学期的生活费。武汉有很多地下赌场,帅兵和同学们时不时就去赌几把。摇色子赌单双,白天最低押注十块,一到晚上十一点,最低押注一百块。那天我是晚上十一点半到帅兵学校的。帅兵花了半个小时,把身上两千块钱输个精光。

幸好帅兵的一位同学赢了五千块,他是湖南人,人称长毛,留着和陈浩男一样的发型,手里挽着一个娇艳的女人。长毛说我是他的财神,这半年下来输了七八千块,我一来,他就赢了,所以他有必要为我接风洗尘。

我觉得我跟帅兵命中相克,我是他的扫帚星,我一来他就输钱,而且他那不算很漂亮的女朋友在当晚也离他而去。这让我觉得很愧疚。虽然帅兵从长毛那里借来一千五,说带我游览武汉各大名胜,但我没答应。他是学生,我在外打工,理论上应该是我请他。而我漂泊两个多月,身上也只剩下一百多块钱了。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准备去找份工作。

对于找工作,我已没有什么要求,就像我吃饭,从来不要求质量如何,只要能填饱肚子即可,找工作也不再要求有多么好的工资待遇,只要有个栖身之地能赚点基本生活费即可。也像现在我找女人,只要能生孩子即可,因为我这样的民工对生活没有资格奢求更多。

在此前两个月的漂泊当中,我得出一个结论,男人找工作基本靠过硬的文凭,女人找工作基本靠过硬的姿色。我没有文凭也不是女人,只有一身的力气,我得充分发挥我的特长,挖掘我的力气,所以我作出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干我的老本行。我的老本行就是去工地搞建筑,早在14岁时就干过,后来初中高中每逢暑假我都去工地深造,因此练就了一身好力气。

就在这种背景下,我认识阿康。阿康在一家酒店做保安,他穿着一身迷彩服,肩膀上挂着一部对讲机,在酒店门口值班。早在念初中时我就有个军人梦,可是到初三应征当兵的时候,全班住宿的男生都得了疥疮,我们都没被验上。

阿康的形象,让我的军人梦再次复苏,于是我就应聘做保安,没想到出奇的顺利。酒店不算很大,顶多算一个大号餐厅,还没有设客房部。保安也不多,我是第十个。

队长瘦得像猴,年纪不大留着小八字胡,大概是扮酷。我给他取了个简单的名字——猴精。猴精说我马上就可以上班,但得交一百块押金,辞工时再退还。能找个饭碗就不错了,我没得选择,便掏出最后的一百块钱。

我穿着迷彩服,配上对讲机,自我感觉特威风,在保安室对着一张破玻璃照了又照。猴精说我跟阿康搭档,让阿康带我。说完,还递给我一根约摸五十公分长的钢管,叫我藏在袖管里。我问带这个干嘛?猴精说,如果打架,你敢不敢动手?我对猴精说,想当兵就得做好打仗的准备,想做保安我当然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我跟阿康是保安队伍当中块头最大个头最高的,所以我们两个在酒店大门口站岗,这相当于把守雁门关的将军,是抵挡外族入侵的第一道防线。其余的保安都在停车场,相当于大内侍卫,不过我很愿意称之为皇宫太监。有客人开车过来,我们便用对讲机通知停车场的保安,他们便准备接待客人停车。客人从停车场出来,我们得注意他们是不是来酒店消费的,如果去了旁边的商场,就得把他追回来。

不在酒店消费,是不让停车的。阿康说,如果他们向我们示好,比如发烟给我们抽,那就算了,但不能停车太久。如果他们很冲,就把他扭回停车场,把车开走,如若不然,就通知猴精,准备掏家伙动手。

阿康说,前天有几个家伙很冲,被他们打了。阿康边说边模仿当时的动作,他说先来一直拳,把一个家伙打得鼻血直淌,再来一勾拳把另一个家伙下巴打脱臼了,再转身一脚,把后面一个家伙扫倒在地。阿康说这些的时候,我总想起我的兄弟小东。

阿康还说,他的英勇事迹昨天还上过楚天都市报呢。所以今天我们都得带着家伙,以防他们寻仇。我恍然大悟,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应聘上了,原来这是一贼船。阿康似乎看出我有些担心,便说,没事的,我们黄总白道黑道都有人,不用怕。

阿康是宜昌人,在来武汉前开了家理发店。他原本是个理发师,经常出入一些娱乐场所,除了理发,还有两个副业,其一是泡妞,其二是得罪人。就阿康的块头,一般三五个人是对付不了他的,但来了十几个,而且还高举着砍刀,阿康就栽了。有一次阿康泡妞泡错了对象,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被十几人追杀,身上被砍了十八刀。

我觉得阿康是在吹牛,随即鼻孔里便发出一阵笑声。阿康急了,他说我没骗你,不信你看。阿康边说边脱衣服,身上果然有十几个刀疤。我细心数了数,十七个,我问还有一个呢。阿康说在裤裆里。要不要看?阿康边说边准备脱裤子。我连忙制止。

阿康什么都不怕,不怕死也不怕丢人。我对阿康裤裆里的一刀深表担忧,阿康说虽然没伤着,但被吓着了,现在每当跟女人干活的时候,老二总是打哆嗦。这些话有些粗,虽然我也是粗人,但我一直向往做文化人,不说这种粗话,但我实在无法用文明用语来表达粗言粗语。

阿康脱衣服时,有六个青年看到了。这几个青年经常开着桑塔纳来酒店吃饭,一副富二代的穿着打扮。他们对阿康说,兄弟资历很深啊,要不跟着我们干?阿康问干什么?青年看了我一眼,说这里不方便,我们到一边详谈。

后来阿康告诉我,那些青年都是混混。他们想拉阿康入伙,说是五天出一差,月工资六千,十天出一差,月工资三千,另外,每天两包黄鹤楼,吃住在酒店。出差,是他们的黑话,就是打架。阿康没有答应,这点让我很欣慰。

阿康说他不想混黑社会,他的理想是做一名理发师。在我来之前,阿康曾多次试图借众保安的头一用,来展示他理发的手艺,但众保安对阿康的手艺表示怀疑。他们说,阿康围上白围巾,样子不像理发师,像屠夫。阿康很郁闷。我在酒店干了三天,阿康跟我很熟了,便琢磨着借我的头一用。我对他的手艺也表示怀疑。

但是阿康说,如果把我的头借给他过过瘾,他晚上请我吃消夜。我还在犹豫,阿康加大筹码,说再加包黄鹤楼怎么样?我说成交。我当时头发也有点长了,身上银子不多,也舍不得去理发,还有免费的消夜免费的烟,我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我们保安上班时间是这样安排的:上午十一点上班,下午两点半没有客人吃饭了,酒店留几个员工值班,其余的下班。直到下午五点,有客人吃晚饭了,我们再来值班,一直到晚上十一点下班。有天中午两点半下班,阿康便带我去宿舍给我理发。

阿康先从床头找了张旧报纸,在中间撕了个洞,套在我头上。然后从包里拿出理发专用的剪刀和一把梳子,就开始动工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忙活完了,阿康还帮我洗了个头,可谓服务周到。但宿舍没有镜子,平常众保安梳头都是来保安部,保安部墙上挂了块破琉璃,被当作镜子使。

阿康给我剪的是碎发,我跑回保安部对着镜子一看,确实不错。众保安对阿康的杰作连声称赞。此后,阿康的业务越来越多,从保安部扩展到服务部。不过,女服务员是不让阿康理的,她们放心阿康的手艺,但怕阿康占她们便宜。

保安的宿舍在一个小区里,小区有个中专学校,学生都是武汉的,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打篮球和打架。酒店员工宿舍和中专学生宿舍在一栋楼里,我们保安住一楼,二楼是酒店服务员住,三楼四楼是中专学生住。楼房很破,上面爬满了爬山虎的青藤,远远看去,像一个绿色的城堡。

我做了十几天保安,没见来寻仇的,可是我们却跟那些中专学生干了一架。有天下午两点半,我们下班回宿舍时发现两个穿着篮球服的学生在一楼楼梯口撒尿。猴精和阿康教训了他们一顿。两学生没说什么,翻了个白眼便灰溜溜地走了。

不到十分钟,宿舍楼道里围了二十几个学生,他们都带着木棍铁棍之类的武器。两学生敲门,阿康从门缝里看到外面堵着很多人,知道来者不善,便死死抵着门板。阿康和猴精床头藏着几把砍刀,还有几根钢管。猴精拿出家伙,一人配一把。

门被学生们撞开了,我们拿着家伙站在门口,猴精大声吼道:进来一个死一个!我当时拿着根钢管,怒目圆瞪,用来吓唬人的。学生们在门口不敢进来,我们也冲不出去。两帮人红着眼睛对峙着,像两群公牛。后来听到警笛声响起,两群公牛四散逃窜。

我们回到酒店时才知道,警察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而是冲着斜对面黑玫瑰酒店而来。黑玫瑰酒店有十几层高,是家大酒店,不仅有餐饮部还有客房部和洗浴中心。黑玫瑰酒店有保安五十多人,因为前天把一个客人打成重伤,这天便来了一百多号人,他们围住酒店,有三十多人冲进酒店,见保安就打,其余的六十多人堵在门口,保安也不敢往外冲。黑玫瑰的保安有一半是夜班的,不在酒店,值班的这些保安又分散在各自岗位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警车来了十几辆,把酒店包围了,四周还拉有警戒绳。外面围观的青年没动手,警察拿他们没办法。当时很恐怖,那些青年见到保安就往死里打,不过,没有伤害客人和服务员。逃进厨房的保安都平安无事,在酒店,保安是冲锋陷阵的士兵,而厨师们深藏在酒店内部,相当于皇宫的御林军。他们人多心齐,还都有刀,一般人是不敢去厨房闹事的。

有关黑玫瑰酒店的事情,是燕子告诉我们的。燕子是阿康的堂妹。我在武汉的半年时光没有女主角,只有个女配角,那就是燕子。有关燕子的故事随后附上,现在先写打架的事情。

我们跟中专学生虽然没打起架来,但已不敢再回宿舍了。黄总来保安部训话,训了很多话,大家就记得两句,其一,大家先住酒店包房。其二,我们保安没用,差点被一些学生包了饺子。“包饺子”是黑话,就是被围剿的意思。

我们宿舍也没什么东西,那时还是秋老虎的季节,武汉的天气还非常热,大家的家当就一张席子几套衣服,我们带着家伙一起去宿舍把东西拿回酒店。晚上在酒店睡觉的时候,猴精还跑去厨房烧了几个菜,在柜台上拿了几瓶客人没喝完的酒,我们聚了一餐。

没想到猴精的厨艺很不错,其实这些保安都有一手绝活,除了阿康会理发外,还有两个保安唱歌很好听,甚至还弹得一手好吉他,后来在酒店的一个晚会上,有人唱了一曲《海阔天空》,很有感染力,赢得了很多掌声还骗得了好几位保安的泪水。

当晚我们喝了很多酒,猴精说我们被一群学生吓得不敢回宿舍,传出去让人笑话,于是大伙便寻思着第二天找他们报仇。阿康在这样的行动中,自然进入主力阵容。

在我们保安队伍中,除了我和阿康,其余都是武汉郊区的。有三个是青山区红钢城那一带的,另外几个有点远,是纸坊那一带的。他们说余家头很乱,因为这里是武昌和青山交界的地方,两个地盘的人经常打架。他们读书时就拉帮结派,大多数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就开始接受黑社会教育,在各种娱乐场所做保安。

有时晚上下班后,他们还出去办点业务。阿康跟他们一起办过一次,他告诉我,办业务就是去收帐。比如收高利贷或赌债之类的。办业务的时候,会遇到一些突发情况,比如有人反抗,这时候就需要一些强硬措施,那就得动手了。参与收业务的人,如果对方没有反抗,顺利收回债务,每人一百块现金。如果动过手,每人两百现金。我问如果没收回呢?阿康说没收回不管动手还是不动手,每人都有一百块现金,受伤了,报销医药费。

他们没邀请我参与这样的业务。原因有三个,其一在他们眼中我是有些怕事的,其二叫我去我也未必会去,其三酒店还需要有人值班。每次他们走后,就剩下我和猴精两人在酒店。后来阿康在我的规劝下,也没再去办业务了。

因为他们经常办业务,所以人脉广。我们寻仇的时候,他们请来五六个年轻外援,还开了辆面包车。他们说,事情万一闹大了,办完事,就坐车跑路。

下午两点半,我们下班,便带着家伙去宿舍。那些学生还在打球,他们好像天天在打球,没见过他们上课。我们一群人掏出家伙便冲了过去。那些学生见到我们就四散逃窜,众人分头追赶。我和阿康把一个学生追到一个死胡同里,那个学生抱着头蹲在地上开始哭起来。阿康走过去,我扯了扯阿康的衣角,阿康望了我一眼,大概明白我的意思,点了点头。

阿康用手在学生头上扇了一巴掌,骂道:你们他妈的是什么学生,有厕所不上冲楼道撒尿,有课不上天天打篮球。下次让老子见到你在外面瞎混,我揍死你。学生哭叫着点头。阿康丢了张纸巾,然后说,把眼泪擦干,滚回学校上课!

阿康并不是那种很坏的人,不然我跟他也不会成为朋友。猴精和六个外援跟我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把六七个学生打得头破血流,然后钻进一辆面包车便溜之大吉。众保安在保安室得意洋洋地宣扬他们的战绩,我跟阿康在一边埋头抽烟。猴精把战况报告给了黄总。

黄总年纪也不大,四十左右,据猴精说,他年轻的时候是在外面混的。我们酒店除了我们这些保安,其实还有一帮人在暗中保护,一旦闹出大乱子,一个电话那些人就会出现。黄总骂了我们一顿,走的时候丢给猴精一包黄鹤楼,让他发给大伙抽。

当天晚上那些学生家长带着打着绷带的学生来酒店交涉,猴精一口咬定跟我们保安无关。那些学生也被打怕了,不敢指认,事情就不了了之。后来小区一有打架的,那些围观群众便四处宣扬说,那些保安又打人啦。

那一架打完后,酒店保安内部出现内讧,两个保安为了追一位女服务员打了一架,这跟我和阿康都无关,我也就不说了。现在说说阿康的妹妹燕子。

如果说我做保安的前一个多月像咖啡一样有点苦涩,那么燕子的到来给我后来的生活放了一勺糖。燕子那时候十八岁,很可爱,她笑起来的时候,我总是感觉心里甜滋滋的。她在黑玫瑰酒店客房部做服务员,每天上班八小时,所以就有很多时间用来在大街上闲逛。

燕子每天闲逛都会来找阿康。她在阿康面前撒娇,说要吃冰糖葫芦。阿康说没钱,燕子就委屈地蹲在地上不起来,还做出抹眼泪的假动作,有时抱着阿康的手臂一个劲地摇,嘴巴里说的无非是好哥哥之类的。阿康经受不住这糖衣炮弹的攻击,没几回合就败下阵来,高兴地掏钱给燕子。当燕子把钱拿走后,阿康才醒悟过来,后悔不已也心疼不已。

燕子身上似乎有某种魔力,她从阿康身上“哄骗”钱的时候,我也有种想掏钱给她的冲动,主要原因是那时候我没钱,不然我真会掏。每次阿康掏钱的时候,我也会伸进荷包里掏,有一次就不由自主地将一张纸巾递给燕子。在武侠小说里,这种魔力大概叫摄心大法。阿康应对燕子的唯一措施是:身上随时准备着十块五块的零钱,如果没零钱,掏五十一百的给燕子,那是有去无回的。

燕子拿到钱,高兴得跑去买零食吃,通常会买两串冰糖葫芦,有时买几串羊肉串或一些瓜子。买来零食燕子总是先给我吃,阿康因此经常抱怨燕子没良心,从之前的心疼不已到痛心不已。这时候燕子就会对着阿康伸几下小舌头。

燕子跟我关系很不错,原因是阿康最初给燕子介绍我时,说我是他兄弟,是个作家。有关这一点,说起来总是有点汗颜。我原本是个谦虚谨慎的人,偶尔自恋一下只会对人说我很帅,但我再自恋也不会说自己的字漂亮。事实上,我人长得也不帅,字也不漂亮。但我写的字在民工队伍中还算说得过去,很多民工兄弟喜欢看我写的东西。

而我这么多年来谈的几场恋爱,几乎都是因为对方看了我的那些破字才喜欢的。不然,我荷包空,长得黑,找对象是很难的。燕子听阿康说我是作家,就要看我写的东西。我不给,她就会用对付阿康那一招,抱着我的手左右摇晃,我被她这么摇两下就动摇了。我还特意去文印店打印了几份,除了之前写的几篇小说,在保安宿舍还写了两篇,一篇是《怀念鞋》,一篇是《在钢轨深处》。

有关后一篇,我还有补充的。做保安每周轮休一天,我便借用帅兵的阅览证去理工大学图书馆借书。我记得在《世界文学》杂志上看到一篇小说叫《奇特的物质》,那小说让我产生了写作的欲望,当场就写出一篇《在钢轨深处》。

燕子看了我的小说,每天下班就来找我和阿康玩。有一次,燕子抢走了阿康的对讲机,跑回她的宿舍用对讲机跟我聊天。后来我们用对讲机唱歌,一人唱一首,偶尔还对唱。我记得燕子唱了首郑源的《我不后悔》。那首歌很好听,燕子的嗓音也很动听。那些歌很忧伤,总让我想起吴娟(吴娟是我前任女朋友,见《江北女子》)。我决定不再听郑源的歌,因为我觉得女人流泪的样子动人,男人流泪的样子就很恶心。

燕子喜欢听我讲故事,我从十四岁出门打工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我流落武汉,认识一个叫燕子的小姑娘。燕子对我的故事充满好奇。她说要跟我一起闯荡江湖。我说你哥会杀了我的。

一直到现在,我都搞不懂燕子的心思。因为她是阿康的妹妹,而阿康是我的兄弟,于是我也把燕子当妹妹了。后来燕子说她恋爱了,让我别告诉阿康,还说要把男朋友带给我看看。燕子男朋友是个小白脸,年纪不大,个头也不高。我们三个在马路上逛了很久,燕子当着我的面经常对小白脸发脾气,俨然一副公主模样,而小白脸脾气很好,唯唯诺诺。后来燕子打发小白脸先回去。她问我,小白脸怎么样?我说不错。燕子转身走了,追随小白脸而去。

后来燕子对我很冷淡,很少再来酒店找我们玩,我猜测大概是因为恋爱了。她偶尔来几次跟阿康说几句话,没再向阿康要钱买零食吃,倒让阿康觉得不对劲,他摸着燕子的头问,是不是病了?燕子说,你才病了。阿康说那就是长大了。燕子白了阿康一眼便走了。

我跟阿康很无聊,我们开始对路过的美女评头品足。见到美女,阿康便吹起口哨。这时候酒店新招了位迎宾小姐,叫阿琳,穿着旗袍很漂亮。阿康说他准备谈场恋爱。我问跟谁谈?阿康说保密。不过,阿康的眼神背叛了他的心,他上班时老盯着阿琳看。阿琳见到阿康这样子,总忍不住掩着嘴巴笑。

迎宾和我们一样,在大门口值班。不同的是,我们在大门外,迎宾在大门内。她们排成两排,见有客人来,便齐声说欢迎光临,然后带客人进二楼餐厅。阿康说旗袍真的好看,不仅显身材,侧面还开衩的,一上楼梯就露出大腿。阿康看着阿琳白皙的大腿,总一个劲儿地流口水。

阿琳对阿康笑,这让阿康觉得阿琳对他也有意思。阿康就更加肆无忌惮了,他先吻了一下自己的指头,然后将一个个飞吻弹向阿琳。阿琳笑得花枝乱颤。我问这是什么牌子的飞吻?阿康说这是黄药师的弹指神通。

圣诞节晚上十一点下班后,黄总带所有的员工去KTV唱歌。阿康送了一大把玫瑰花给阿琳,阿琳抱着玫瑰花,很开心的样子。阿康告诉我他跟阿琳约好了,下班一起去江滩公园玩。可是后来没去成,因为帅兵打来电话,说长毛在一个迪吧被人打了,叫我带几个保安过去帮忙。

长毛在圣诞节的时候,带着他女朋友去迪吧玩。有混混喝醉了酒调戏他女朋友,长毛便跟混混发生口角。迪吧看场子的保安不准客人在迪吧闹事,通常混混都给迪吧保安面子,所以混混们在迪吧也不敢对长毛动手,而长毛在迪吧不敢出门,因为外面有一帮人正等着他。他们报过警,可是警察来了后,也没见打架的,长毛想坐警车离开,警察不同意,说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们警车那不成出租车了么?

帅兵让我叫几个保安来帮忙,我跟众保安关系不怎么好,但为了帅兵和长毛们不出事,也只得叫了。我说我有业务,大家去了一人一百。这业务他们不干,他们有的和服务员唱歌,有的跟黄总唱酒,玩得不亦乐乎。我本打算一个人硬着头皮去,但阿康执意要跟我一起去。我说阿琳怎么办?他说事情解决了,再回来。

那家迪吧有点远,我跟阿康叫了辆出租车。在车上,阿康打了个电话,好像是叫他的朋友来帮忙。我们到迪吧,带着长毛他们离开,竟然没有人找麻烦,虚惊一场。阿康让我和长毛一起先离开,他有点事。我以为他回去找阿琳,也没多问。

阿康第二天便辞工了。他说他加入了黑社会。我告诉阿琳时,阿琳竟然哭了。我想阿琳肯定是喜欢阿康的。后来阿康来找阿琳,阿琳没再理他,而我,也渐渐跟阿康疏远了。

临近年关,我欲辞职回家过年,可是黄总和猴精都不批,我被押了一个月工资,还有一百块押金,总共接近一千块钱。不是正常离职,就不给这些钱,没这些钱,我回家过年就太寒碜。

那时其他保安都辞职了,临近年关,他们在外头有很多业务,每天至少能赚两百块。我明白黄总为什么批他们而不批我,那叫恶的怕善的欺。那些保安都是武汉的,虽然在酒店上班,其实是兼职黑社会。而我是一个外地人,黄总当然会区别对待。

我每天都去向黄总讨要工资,我也说了一些狠话,但黄总根本就不理睬我。过了几天,黄总突然又把我叫到办公室,给了我三千块钱,说是我的工资。我说我的工资没有这么多,我只要我应得的那份,多的我不要。黄总说多的是阿康给我的。

一年后,我在天津打工时,阿康在网上留言,他说他跟阿琳结婚了,还在宜昌开了家理发店。我说跟阿琳聊几句,阿琳告诉我原来阿康加入黑社会,是为了解救长毛。阿康还约我去宜昌玩。我说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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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潇潇就好似这乱世琴谱中一枚不受管束的音符,让个大好的旋律变数连连。踢翻了七爷家的后院,搅合了皇帝家的六宫,拨乱了四爷家的琴弦,颠覆了九爷家的逍遥,还很不小心抢了白家的天下。只见某女坐于堂上翘着二郎腿啜一口茶,浅笑道:“王爷,这一局棋,您又是输了半目。”“那又如何?”对面美男明眸善睐唇角含香。“嗯。”某女满脸荡漾,“肉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