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一反常态,有点……有点像疯了一样……我还算是比较了解戴向阳的,他是那种比较沉稳的人,很少大喜大怒、大呼小叫,做事也会仔细考虑,不会意气用事——我父亲说过,白手起家能做到亿万资产集团老总的,这种素质几乎是必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受制约太久了,也许他真的要见义勇为,挺身而出解救其他人质,我离他近,虽然对着墙,还是能看见他突然站起身,空出来的那只手抓起一把椅子向主宴厅里的那个持枪的家伙扔过去,没砸中,椅子砸破窗子掉下去了,然后他……他和他女婿鄢卫平是铐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起向那个歹徒扑过去。因为情况变化很快,另一方面那个留在主宴厅的劫匪还不够专业,大概也不是那种真正心狠手辣的凶手,所以没放枪,只是躲避戴向阳和鄢卫平。戴向阳像发了疯一样,鄢卫平……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他本来就算是戴向阳的保镖,被铐在一起又没有太多选择,所以冲得也很猛。”
“我听见这么大的动静,转过身去看,脑子里飞快地转,要不要和戴向阳他们一起行动呢?说不定可以制服歹徒。现在想想,如果当时大家都扑过去帮忙,就算都戴着手铐,肯定是可以把他制服的。但当时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情况又发生变化了。那个在躲闪的劫匪忽然被一个椅子绊倒,摔在地上,戴向阳和鄢卫平扑到他身上,那个家伙叫起来:‘你们看清楚了,我身上绑着炸药!’”
梁小彤停下来,舌头飞快地一伸一缩,舔了舔焦干的嘴唇。巴渝生说:“你喝口水,缓口气。”
桌上的矿泉水很快见了底。梁小彤额上渗出了汗珠。
姜明问:“这个歹徒,是哪个来着?”
梁小彤猜他是明知故问,说:“是那个有点北方口音的,大个子。”
巴渝生说:“请继续。”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回过身了,另一个家伙和那兰也从小包间里跑出来,所有人都在大呼小叫,我记得我在叫:‘快起来!快离开!’但我不理解的是,戴向阳好像根本没听见那个家伙的威胁,甚至连鄢卫平都在叫:‘叔!起来!’戴向阳还是硬将双手伸过去,卡住了那人的脖子,看那架势像是要把那人掐死。”
“我越看越觉得局势不对,就本能地往后面躲。我的后面就是窗户,大部分玻璃已经被刚才那个飞过去的椅子砸破了,但这时候,突然间,边上没破的玻璃也震碎了,因为爆炸发生了!”
梁小彤额头上的汗更多了,伸手去拿桌上的矿泉水瓶,但瓶已空,姜明又给他递了一瓶,顺便问:“爆炸……是从劫匪那里发出来的吗?”
“应该是,我的视线被别人挡住了——那个时候真的很混乱——但方向错不了,的确是在扭打的那个方向。然后我耳朵里充满了惨叫声,眼前火光一片。我知道巴克楼内部几乎完全是木质结构,尤其主宴厅的地板,新打的蜡,正好助燃,烧起来肯定势不可挡,所以立刻就想到从窗口跳逃……我想,我应该是第一个跳窗的。”
“后来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跳楼后不但差点摔断腿,脚踝严重扭伤,因为一时半会儿起不来身,又被后来底楼厨房着火后从窗子里冲出的烟熏昏过去,直到被抬上救护车才醒过来。”梁小彤的双手搭在桌子上,头低下来,不停地摇着,仿佛这样就能将噩梦般的经历晃到九霄云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满脸疲惫,汗水已滚落额头,浑身都虚脱似的微微颤抖,像是刚结束了长征。
巴渝生不由又想到那兰,此刻面对这个最初试图镇定坚强,最终颓然无助的青年,会怎么分析?
梁小彤显示出的心力交瘁,无疑是自然表露。
他等梁小彤安定了一阵,又问:“三个人扭打、后来爆炸,是在主宴厅的哪个方位,你能不能在这张图上标一下。”他递给梁小彤一张技术员复制的主宴厅平面结构图,指着图介绍道:“这是门,这是餐桌,这是你跳的那扇窗,东南窗,这是另外两扇窗,正南,这是小套间,这是小卫生间。”
梁小彤想了想,指着平面图东北一角说:“在这附近。我记得最开始戴向阳和鄢卫平是在这西南角蹲着,那个劫匪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戴向阳扔椅子的时候,我虽然没有回头看,但估计他转到了东南窗前面,椅子飞出去,没有砸到他,砸破东南窗掉下去以后,戴向阳他们两个人追打那劫匪,到了这个角落,滚打在一起,后来爆炸也就是这个方位。”
姜明问:“另一个劫匪,就是和那兰在小套间里交谈的歹徒,他出来后,做了些什么?”
“当时局势混乱得……全乱了套,我还真没顾上去看他,至少没有开枪。”
“你说你是第一个跳窗的,知道后面还有谁跳窗吗?”巴渝生问。
显然警方还在打探劫匪的下落。梁小彤感觉自己心理上稳定多了,很后悔刚才的狼狈相,没办法,想到惊惶之处的真情流露。他说:“我也真的不知道。你们看这图上,主宴厅有三扇大窗,两扇正南向,一扇东南向,我是从东南窗跳下来的,如果是同一扇窗跳下来的,正常情况下我应该能感觉到动静,但我落地后因为脚痛得要死要活,又试着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折腾来折腾去的过程中,即使有人落到原地,我也有可能没加注意;如果是从东南窗跳下来,我就更不知道了。”
临时问询室里又暂时安静了一阵。姜明从笔记里抬起头:“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梁小彤想了片刻后摇头说:“暂时没有什么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啰嗦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为什么,三名警官一起露出微笑,巴渝生说:“当然有,还有长长一串。”看到梁小彤脸色微变,他又说:“放心吧,你已经尽了力,给了我们很多帮助,我们暂时不再打搅你了,你的脚踝扭伤还没有完全处理好,对不对?我们会帮你安排,继续让医生看看,也希望今后这半天里,我们能随时联系到你。”
“当然,没问题……”梁小彤欠起身,“既然说到联系,我的手机……发完短信后他们倒是忘了拿走,我后来跳楼时也带在身边,现在被你们收走了,我理解,因为毕竟是劫匪向你们提要求的联系工具,肯定和破案相关,如果你们还需要,就留着,我会找个新手机,便于你们联系我。”
巴渝生握住他的手说:“非常感谢你的理解,我们会尽快归还你的手机,估计你出院时就可以拿到;如果需要和家人联系,只管和我们的民警同志说,借用他们的手机,没问题的。”
梁小彤的握手依旧力度十足。他对三位警官报以微笑,道别后,一瘸一瘸地走向办公室门口。快出门时,巴渝生忽然问:“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脚步停下,梁小彤的身体微微一颤,回身说:“哦,这个我没提,因为感觉大概不重要,说实话我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受的伤,多半是跳窗前后被玻璃划的……我跳下来后,还有碎玻璃掉下来,在地上痛苦的时候,又有一次爆炸,掉下来不少砖头和碎玻璃。”
“好,再次感谢!”巴渝生说。
门关上后,梁小彤踉跄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姜明一叹:“真够惊心动魄的,这才只是第一个笔录……巴队长你怎么看?”
巴渝生接过记录员的笔录,似是不经意地翻看着,抬起头也轻叹了一声:“我看……他没有完全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