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陈立民把她带到了员工食堂。CBD总部这幢楼是向南后来买的,那时林夕已经处于幕后状态,偶尔来这边,也只是为了参加董事会以及股东大会,还没在食堂吃过。
时间正好是饭点,食堂里人头攒动,陈立民和林夕一人拿一只托盘,老老实实地跟在一条队伍后面排队。身边川流的员工中,有认出陈立民的,都微笑点头跟他打招呼,然后看一眼旁边面生的美女,好奇,但又不敢问她是谁,只好揣着一肚子疑问走了。
像陈立民这样的一把手,就跟古代皇帝身边的首辅似的,官拜一品,位极人臣。好多基层员工都不知道他长啥样儿,稍微官大点儿的,认识他的,也就好意思跟人打个招呼,哪还敢去八卦那美女的身份,只不过瞅着陈立民对她的态度,能肯定她来头不小。
这头两人打上饭菜,寻了个地儿坐下吃饭,那头就已经有好事之徒开始八卦了。
陈立民的办公室和向南的同在顶层,有人颠颠地跑上楼来找陈立民的特别助理打听这个事情,于是两个大男人低声细语地朝卫生间走,捡个方便说话的地儿。
“喏,哥们儿,我照片都拍了,你看看这谁啊?怎么这么面生?陈总竟然带着她去食堂吃饭,该不会是他女儿吧?长得不像啊。”
特助仔细看了看偷拍的照片:“不是,这应该是公司的执行董事之一,之前她来开董事会时瞥见过一次。”
“不是吧?这么年轻漂亮,竟然是我们的董事?”
“是啊,人命好。”
“哪个男人要是娶了她可真是有福,少奋斗一辈子不说,关键有那脸和身材,是个正常男人看了都想压一回,死也甘愿。”
“你闭嘴吧你,这么好的货轮得到你?”
厕所隔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向南从里面走出来,脸色铁青。
门口洗手台前的两个男人听见响动,往里一瞧,登时站直了身子,呆若木鸡:“向……向董……”
向南几个大步跨到他们跟前,陈立民的特助他认识,所以朝着陌生的那个伸出手,低沉的声线里压抑了愤怒:“手机!”
那男的根本不敢怠慢,哆哆嗦嗦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向南调出相册,把他偷拍的林夕的照片删了个底儿朝天。一听他们谈论年轻漂亮的董事,他就猜出是在说林夕,哪想到两人后面竟扯到那方面去,听得他额头青筋直跳。
林夕的身体有多美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要是换成其他男人压她,他连想一下都要失控。那种排山倒海的怒气,令他第一次在员工面前丧失理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哪个部门的?什么名字?工号多少?”
那男的缩得跟鹌鹑似的,声音一抖一抖地报出自己的信息。
“给我滚,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那男的就迅速地滚了,跟着向南看向特助,目光如剑,冰冷锋利:“看在陈立民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以后再让我听到这种污言秽语,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撵走那两人之后,向南立刻给林夕打电话,沉声命令:“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林夕一头雾水,正好饭也吃完了,就和陈立民一起回了顶楼。向南的办公室在另一侧,两人就在电梯前分开了。
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她才推门进去,向南正站在落地窗前,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视线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半晌,才生硬地吐出一句:“你穿成这样跑到公司来干什么?”
林夕有点儿不明白他这句问话的重点是为什么她穿成这样,还是为什么她跑到公司来。不过她还是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着装,浅灰色的西装套裙,里面穿的白衬衣,非常得体,应该没问题。
向南见她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不由得在心里叹气。她要是能看出问题那才叫有鬼了,男人的性幻想他了解,这种OL的制服也是激发男人性趣的其中一种,要的就是那种保守刻板的外皮下,绽放的妖娆和性感。
林夕轻咳一声,回答他的问题:“我来公司跟陈叔吃个饭。”
说起这个向南脸色就变了,双手抱在胸前,尾音上扬:“就这么简单?”盯着她的视线里,是满腹狐疑的不信任。
林夕沉沉地望着他,原本从财务那里了解到的事,她是打算等他回家时再问的,不过现在问也不失为一个时机。这么想着,她就直接说了:“我还跟陈叔打听了些事儿,公司最近财务的支出,花在了一些很奇怪的方面。”
向南勾起嘴角:“你怎么突然有空关心起公司的运作了?”
“我是公司的董事,自然有关心的立场。”林夕咬了咬后槽牙,肯定地说,“朗廷的事,是你策划的。”
“哦?”向南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林夕暗自掐了下掌心:“从朗廷负面新闻频出开始,我就怀疑是有人蓄意操纵,跟着朗廷股价开始下跌,庄家疯狂洗盘。我调查过朗廷的股本结构,今天从陈叔那里得到的数据,显示你之前分别从不同的持股渠道收购了部分朗廷的股份。”
向南沉默地望着她,林夕继续道:“要执行这样大规模的洗盘,以你前期收购的股份数量还做不到,所以你必定还联合了其他的庄家。陈叔那里,你预留上百亿的资金,就是想等到朗廷的股价被重挫之后,再一举抄底。”
向南幽深的眼底不免划过一丝赞许,抛开偏见,林夕的确是最了解他的思维的人,也最了解他资本运作的方式,闻一知十,什么都瞒不过她。但也是因为这样,因为她太聪明,和他一样会使绊子害人,所以潜意识里,总有些不愿意信任她——聪明人爱走捷径,少了那份愚公移山的踏实。
“为什么要这么做?”林夕捏着手心问出口,虽然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为什么?向南眼神中有了些轻蔑。因为傅夜司不肯合作,所以就让他尝尝腹背受敌的滋味,朗廷股价连续几日跌停,市值蒸发超过百亿,董事会那帮人一定不会高兴他的表现。他就不信温暖对他会有那么重要,大军压境都不肯放人。
“我做这件事的目的和你没关系。”向南神色严肃起来,“我也说过,让你别管我的事。”
林夕艰难地咬了咬下唇:“你想帮温暖是你的事,我不会过问,但我有义务提醒你,你是仁恒的董事,做任何事都不能伤及公司的利益。你准备拿去抄底朗廷股份的钱,是公司用来投标沪城那块地的,作为仁恒董事,你的敌人是香港九龙仓以及和记黄埔,不是朗廷!”
向南整理了下袖口的纽扣,宽大的手掌指节分明:“我知道,所以在我抄底朗廷的股份之后,会拉升股价,再高价位卖出部分股票,竞标沪城那块地的资金就会回笼。对公司来说,没什么风险。”
林夕明白他的意思,打个比方,一块钱一股,一百块钱可以买入100股,拉升股价到两块钱一股,卖出50股,收益100块钱,自己手上还有50股。换句话说,没用任何现金成本,你就白捡了50股。
“说得容易做起来难。洗盘的过程相对简单,放出负面消息,庄家疯狂砸盘,中小投资者吓破胆,纷纷抛售,于是股价大跌。但是拉升需要时间,你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顺利,如果到时候资金没有完全回笼,竞标怎么办?”?
林夕气得嘴唇都有些发抖:“这可是你第一次跨界的商业地产开发,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等着你出丑看笑话,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冒这么大的风险做出这种事!”
向南绷着下颌,薄唇紧抿,难得地被她呛得接不上话。他知道林夕言之有理,但他报仇心切,而且事情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我已经做了决定,你再说什么都没用。”
“你想帮她可以给她请律师打离婚官司,为什么要搭上公司的项目?”林夕不顾一切地说着,眼眶都红了,“你难道忘记你当初打下这片江山有多辛苦了吗?现在竟然为了她让公司承受这么大的风险!她为你做了什么,凭什么值得?你陪客户喝醉酒胃出血的时候,她在哪里?你跟竞争对手抢地,被他们暗算住院的时候,她又在哪里?要知道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说完林夕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以为上次他执意去见温暖已经是她失望的极限,没想到他今天又给她刷新了下限。原来他真的是个疯子,为了温暖发疯的疯子。
向南望着她气得惨白的脸上,两行晶莹的泪水,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异样。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这么大的阵仗只是为了抢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十年前背叛他,十年中完全没有联系的女人,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林夕却不再等他回答,深吸口气,擦掉脸上的眼泪,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就算他要发疯,她也不会让他那么做的,只要她在一日,就会守好仁恒的安稳。
回到盛世,林夕仍余怒未消。到储物间拖出行李箱,把卧室衣橱里自己的衣服统统往箱子里塞,塞满之后噌噌地拉着就朝玄关走。自从温暖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向南就变得越来越令她失望,盛怒之下,她真是不想再住在他这里了。
邵孟现在备好车子就等在楼下,随时可以送她回父母家。林夕拉着箱子下了电梯,邵孟体贴地候在电梯口,见她出来便伸手替她拉过行李箱,柔声道:“剩下的东西之后再找人过来收拾吧。”
林夕轻“嗯”一声,一言不发地上了车,邵孟替她把行李放进后备厢,跟着就开出盛世。
一路沉默。
林泽平夫妇住在和黄滨江小区,车子快开到小区门口时,林夕忽然喊停。
邵孟听话地将车子泊到路边,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她,林夕盯着小区的入口,眼神有些忧郁,片刻之后,轻声说道:“回去吧。”
邵孟自然知道,她说的回去,是指回盛世。平时他对她的指令从不多嘴,今天破例问了句:“你确定?”
林夕迟疑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邵孟轻叹一声,方向盘一打,又将车子倒了回去。
回到盛世,林夕站在她和向南的卧室门口,看着那张King Size的大双人床发愣。
那是他们同床共枕的地方,她喜欢从他背后抱着他,他身上总有干净清爽的皂香,他们曾在这张床上身体交缠,像发狂的野兽。
但是如今,这些都令她感到讽刺。
自从他说要帮温暖离婚之后,她就不大习惯对着他睡了,两人都采用背对背的姿势。
在经过今天的事件后,她甚至不想再和他睡一张床。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感觉,大概因为仁恒也是她的心血,像她的孩子,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孩子被他拿去当枪使。
她本想一走了之的,回她父母家,眼不见心不烦,但是她走了,他是不会来追的,他们之间就真的结束了。
留在这里,反而可以逃避,逃避那个令她感到恐惧的结局。
一转身,她将行李箱拖到了客房。
晚上向南回来时,就看见林夕已经搬出主卧,到客房里住起来。他脚步在客房门口顿住,林夕抱着电脑倚在床头,秀气的指尖飞快地在上面敲打,一直没抬过眼看他。
向南不由得有些不爽,他这么大个人杵在门口,她不可能没看见,却选择无视他。不用说,一定是为了白天他要抄底朗廷股票的事闹脾气。
他知道自己是有些过火,也知道这样做会给竞标带来很大风险,可是他控制不了,就好像手握重兵的将军,更希望用战争这种直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不是迂回地和谈。
动了动嘴唇,他想说点儿什么,可是仔细一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且她这样闹脾气,可不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吗?他现在要是跟她说软话,让她别担心公司,反倒如了她的愿。既然不爱她,就别对她好,别让她误会。
于是两人分房而睡,一晚上没说过一句话,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
夜深时,向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个人睡双人床,空间大了许多,可以自由地翻身,他反而感到有些不习惯。林夕体寒,怕冷,老是在以为他睡着之后,窸窸窣窣地蹭到他背后,猫一般贴着他睡,清浅的呼吸喷在他颈项上,抓心挠肝的痒。
想起这些向南就感到心头发热,“噌”地从床上坐起来,暴躁地抓抓头发,跟着趿拉拖鞋去把空调再调低几度。回来摸摸床垫,是不是有点儿硬?怎么硌得慌。
他想大概是天气太热,不然为什么他心慌气躁,口舌发干。
去客厅接了一大杯凉水,再次路过客房门口时,紧闭的房门让他感到异常不舒服。伸手拧了拧门把手,竟是上锁的,于是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至于这么防着他吗?以为他会对她做什么?
回到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宿,天蒙蒙亮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之后是被他秘书瑞贝卡的来电吵醒的,见他没有在正常时间上班,所以打来问问。
稍作梳洗,他穿戴完毕去公司,路过客房时房门依旧紧闭,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没起来。
忽然间,向南意识到他这是在想着她,赶紧凝了凝神,把多余的情绪都压了下去。不管她怎么闹脾气,他要收购朗廷股份这个决定,都不会改变。
到办公室后,和往常一样,他打开电脑收邮件,不一会儿,一封红字头邮件被收进来,醒目地映入他的眼帘,发件人竟是久违的林夕,标题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召开临时董事会。发件时间,就在昨天晚上。敢情昨天她在那里敲敲打打,就是在写这封邮件?
向南看着邮件标题,略作思考,瞳孔便“嗖”地缩紧,眼神一下子冷冽起来。他根本不用打开这封邮件,就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阻止他收购朗廷股份,她竟然搬出了董事会!
过去十年,无论他们在公司的决策上有多深的分歧,她从来没有逆过他的意思,可是现在,竟让他有种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