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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光明就在前面

丁玲和胡也频回上海后,潘汉年去看他们,动员他们参加刚刚成立的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他们欣然同意。胡也频被选为左联执行委员,并且负责工农兵通信运动委员会主席的职务,还在由王学文和冯雪峰负责的一个暑期补习学校教书。

胡也频在外忙于左联的活动,很少在家,因而,平日里,常常是丁玲一个人在家写小说,那时,她正在写中篇小说《一九三年春上海》。每天,等胡也频出门以后,丁玲就趴在桌边开始创作,有肚里的小宝宝陪着她,有笔下的人物激励她,她一点也不感到寂寞,也不责怪快要做爸爸的丈夫不在家照顾她,反而赞成他,觉得他变了,前进了,而且是飞跃地前进。确实是这样,特别是胡也频和柔石、冯铿作为左联代表,参加在上海召开的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后,对政治的兴趣越来越浓厚。据丁玲回忆:“开会地点是租界的一幢洋房。三楼作为开会用,窗户从来不打开。会前半个月,在通向洋房的街道上,增加了卖小人书和零食的小摊贩,也增加了黄包车夫。这是为大会设的岗哨。洋房上层通一家医院,用楼板接起来;万一出事,可以从医院疏散。开会时,外埠代表先进去,本埠代表后进去,进去以后就不出来了。会场四周围都饰有镰刀斧头的红旗,还有马克思、列宁的像,气氛庄严、热烈。大会开了三天。瞿秋白出席了大会。他在会上还通过胡也频带了一封信给我。”会后,胡也频、柔石、冯铿向左联作了情况报告。

9月17日,左联委托美国记者史沫特莱,为鲁迅五十寿辰举行庆贺晚宴,胡也频为被邀代表之一,前往参加。虽然胡也频不能像以前那样,整天和妻子厮守在一起,但这并不影响他俩的感情。胡也频有事必须出去时,丁玲总是关切地问一连串的问题:“又要去吗?”“准备好了吗?”“还无结果吗?” 胡也频一句话也不说,走到丁玲的身边,在她的额上轻轻地吻一下,或者拉拉她的手,然后下楼去了。这一吻一拉,使丁玲心中有一股柔情油然而生,她为他自豪,“他是个学生出身,在外面流浪了很多年,只要革命队伍要他,他就愿当马前卒。什么事都可以干,干什么危险的事他都不怕,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了不起”。

丁玲写作时,小宝宝常常在肚里骚动,不安宁地伸伸胳膊,蹬蹬腿的,弄得母亲又难受又开心,她轻轻地拍拍他:小家伙,别着急,到时候,会让你出来的。11月7日早上,胡也频要在俄国十月革命的纪念日去参加左联的重要会议,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望着爱妻隆起的肚子,他犹豫了:我不能在亲爱的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离开。知丈夫者莫过于妻子,她见他愣在那里,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丁玲走过去,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此时是无声胜有声……丈夫走了,丁玲像往常一样,坐下来想写东西,一阵疼痛袭来,又一阵疼痛袭来,这阵阵疼痛预示着小生命即将诞生。丁玲被送进了医院。第二天,丁玲焦急地等待爱人的来到,她现在太需要他的抚爱和温存了。

丁玲永远忘不了胡也频来看她的情景。上午“九十点钟的时候,也频到医院来看我,我看见他两个眼睛很红肿,我知道他一夜没有睡,但他很兴奋的告诉我:《光明在我们的前面》已经完成了。他说,光明不是在我们前面吗?中午我生下了一个男孩。他哭了,他很难得哭的,他是为同情我而哭呢,还是为幸福而哭呢,我没有问他,总之,他很激动的哭了,可是他没有时间陪我们,他又开会去了”。

11月8日的天气很糟糕,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他们的小宝宝在这种时刻出生,不知是否是不祥的预兆。丁玲不相信命,她心中充满了当母亲的喜悦,时不时地盯着儿子看:嘿,眼睛像父亲,小小眼睛亮晶晶;鼻子肉团团的,像我;这小嘴嘛,有点像我,有点像他,说不清。晚上,胡也频回来了,丁玲感觉到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透着喜气,起初她还以为是有了儿子的关系,第二天,她才知道除了儿子,更有一件令他激动不已的事,那就是他在左联的全体会上,被选为出席共产党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的代表。丁玲听着听着,突然哭了起来。胡也频抱住她,连声问道:“怎么了?宝贝,别哭,做妈妈了,可不能哭。”“美美,我是替你高兴,你在黑暗中挣扎、摸索了那么多年,找不到一条人生的路,现在找着了。光明在我们的面前。”“是的,是的,光明在我们面前,光明已经在我们脚下,光明来到了!”胡也频捧起妻子的脸,用舌头舔去为他流的泪,心中好感动。

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在江西召开,胡也频怕丁玲一个人带不了小孩,丁玲安慰他,“你走吧,我将一人带着小平。你放心!”后来,他们商量把孩子送到湖南去,夫妇俩同去江西,但算算时间来不及,只好仍作胡也频一人去的准备。其实,当时如果丁玲坚持要同去的话,左联的另一位领导人冯乃超准备为他们带孩子。这事虽然没成功,但给丁玲的感受特别深,她说:“当时我们有一夜没睡,因为第一次感到同志的友情,阶级的友情,我也才更明白我过去所追求的很多东西,在旧社会中永远追不到,而在革命里面,到处都有我所想象的伟大的情感。”

丁玲和胡也频都是靠稿费生活的,女的生孩子,男的搞政治,几乎没有时间妙手著文章,不卖文,哪来钱?现在家中又凭空增添了一位消费者,胃口特别好,不光白天猛吃,半夜三更还要吃两次,小豹子似的食量,使父母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儿子吃得多,长得快;担忧的是,来不及供应奶粉。丁玲想写些小说去投稿,每当她等小孩睡着,披衣起来写时,胡也频总是强迫她去休息,说,男人有抚养妻子儿女的责任。丁玲辩不过他,就由他去。胡也频心疼爱人,偷偷地把两件大衣当了,换来的钱,雇了个奶妈。没有大衣,他穿了短衣,白天照常在外边跑,晚上写小说。《黑骨头》、《牺牲》等就是那时候写的。

行期越来越近了,转眼小平出生已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中,小爸爸和小妈妈忙得几乎不吃饭,不睡觉。小平满六十天的那天,丁玲和胡也频请了些朋友来聚一聚,顺便谈些事,他们也请了沈从文,沈很知趣,自觉在场有些不妥,而且也确有约会,就婉言谢绝了。隔一天,他到丁玲家去,丁玲翻出一张三人的合影照给沈从文看,他发现上面有一行字:“韦护满六十天,爸爸预备远行,妈妈预备把孩子交给他的外婆。”丁玲曾把瞿秋白比作韦护,还以此为名,写了部小说,叫《韦护》,在儿子双满月的时候,她称小孩为“韦护”,不知是否有要把儿子培养成像瞿秋白一样有才有德的人之意?

1931年1月7日,中国共产党中央在上海召开六届四中全会,由第三共产国际代表米夫主持会议。在会上,米夫和刚从莫斯科东方大学回国不久的王明一伙,以反“调和主义”为名,批准了王明的《为中共更加布尔什维克化而斗争》的报告,并宣布成立由王明等人代替李立三、罗章龙等人的临时中央,开始了以王明为首的“左倾”机会主义路线在党内的统治。接着,王明等人又在上海静安寺一个花园里,开了一次“花园会议”,宣布把一批“反对者”开除出党。于是,何孟雄、李求实(李伟森)、林育南等,与罗章龙一起商量及时召开党内工作会议,讨论如何反对王明集团,并进一步开展工作。罗章龙建议李求实邀请一些文化系统的党员参加,胡也频、柔石、殷夫、冯铿都在被邀之列。

1月17日,早上,天阴沉沉的,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冰冷冰冷的,丁玲不觉打了个寒噤,她看到一旁胡也频起身穿衣服,“今天又要出去?”丁玲问。“是的,要去开左联执委会。”“要开一天吗?”“不,中午等我回来吃饭。”说着话,胡也频已做好了出门的准备,他走到小平的身边,吻吻他的小脸蛋,啊,一股奶香味透人心肺,在家乖乖的,不闹也不哭,将来做个好小子!听到吗?小平咧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好像说:听到了,听到了!胡也频和儿子逗了一会,起身要走的时候,小平突然哇哇哭起来,丁玲赶紧哄他,奇怪的是平时一哄就好的小平,今天是越哄越哭。“来,看小爸爸的本事。”胡也频俯身抱起儿子,嘿,绝了,小平一到父亲手里,就不哭,还扬起嘴角,冲着胡也频笑。“你该走了,别误大事。”妻子温柔地提醒他。“再见,小宝宝!再见,小妈妈!”

胡也频把小平交给丁玲,穿上暖和的长袍,兴高采烈地走了,身后传来小平的哭声,胡也频又回过头来,大声地说:“别哭,爸爸中午回来抱你。”丁玲做梦也想不到,胡也频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真的是“远行”了。

胡也频离家后,先到北京路某宿舍找沈从文,时间是上午十一点钟。胡也频告诉他想搬家可“到处拿不到一个钱,搬又无处可搬。房东那独生儿子死去,明天就要开吊念经,一热闹起来对于我们倒有好处,可是他们正因为家中的丧事,就非得我为他把房间空出来。搬既无办法,我们只有送他幅挽联。你来为我想一幅挽联,下午过我家中去帮帮忙罢。”

沈从文听胡也频说完,忙推辞,“有什么可写的?这件事我全不在行,找李达先生去!”

“你在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文章,随便做成写上就得了。”

“实在不行!这不是逼得出来的事情!”

沈从文还要推辞,胡也频可不让,说出一番道理来:“不要推辞,这种事也推辞!你只想,这是一个年纪很轻的人,正在一切成长能够大有作为的时节,无意中死了,觉得很可惜。如此做来就完事了。”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几个小时后,胡也频这些话不幸被自己言中。

沈从文终于同意写挽联,两人又说了会儿关于文艺界的情况,十二点三十分,胡也频向沈从文借了六元钱,拿了本《艺林外史》和两份报,然后一起出来,出北四川路向南走去。走到惠罗公司门前,胡也频说要到先施公司去买作挽联的白布。他伸出手捏了沈从文一下,又向他挤了一下眼睛,笑眯眯地走了。

丁玲在家中早已为胡也频准备好了午饭,从十二点等到一点,从一点等到二点,饭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变冷。三点左右,门闩响了,丁玲急忙去开门迎接丈夫,准备好好数落他一阵,为什么不按时回来吃饭,害她白等了一个中午。门打开,外面站着的是沈从文。

沈从文一进门,就问:“他回来了吗?”丁玲知道问的是胡也频,就摇了摇头。“上午他到我这儿来,让我下午来写挽联。”“是啊,他早上对我说,回来吃午饭的呢,可到现在还没回来。”沈从文坐了一会儿,仿佛有种不祥之兆,话到嘴边,却改用半开玩笑的口吻:“他这时还不回来,莫非路上被狗咬了?”

丁玲听了,心中咯噔了一下,马上又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不碍事,身上并不带什么东西。”

“他应当小心一点,他那么洒脱,我为他担心。”

“从文,照你这种胆小,真是什么事都不能做!”丁玲表面看来很轻松,其实心中非常不安,她只是想给沈从文一个成熟的形象,因为她已经是个母亲,不能像以前那样,遇到什么事,就沉不住气。沈从文没察觉丁玲此刻的心态,他为她那过分的镇静而有点着恼,不想再说什么,默默地陪丁玲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沈从文走了以后,丁玲抱着孩子,静静地等待着,这会儿,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见到胡也频,她不知道他在哪儿,也不清楚她该上哪儿去找他,她呆呆地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云彩很重,重得好像要掉下来一样。夜幕降临,给大地披上了一袭恐怖的黑衣。起风了,风声呼呼,直吹得人心发颤。灯亮了,在昏黄的灯光下,丁玲的脸显得格外惨白。屋子里静极了,丁玲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感到:“我不能呆下去,又怕跑出去,我的神经紧张极了,我把一切想象都往好处想,一切好情况都又不能镇静下我的心。”沈从文吃过晚饭,想想不大放心,又去万宜坊(今重庆南路二五弄)看丁玲。

门一动,丁玲心急火燎地站起来,冲过去,一不小心踢翻了凳子,门打开,进来的是沈从文,他看丁玲一脸的失望和焦急,就知道胡也频还没回来。这时,丁玲也顾不得什么礼貌,请沈从文照料一下小孩,就冲出了家门。

外面北风呼啸,路灯惨淡,行人稀少,都裹紧衣服,匆匆赶路,谁也不去注意这个在马路上狂奔的少妇。丁玲在黑暗中,无方向地不知跑了多少时间,突然,她想起了冯乃超,他曾经打算为她带孩子,让她跟胡也频到江西去。同志爱,战友情,使丁玲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首先记起了他们。丁玲走到冯乃超的家,“看见从他的住房透出淡淡的灯光,我去敲前门,没有人应,我又去敲后门,仍是没有人应。我站在马路中大声喊,他们也听不见,街上已经没有人影,我再要去喊时,我看见灯熄了,我凝立在那里,想着他们温暖的小房,想着睡在他们身旁的孩子,我疯了似的又跑了起来,我又跑回了万宜坊。房子里仍没有也频的影子”。沈从文看见丁玲回来,忙上前问:“有没有消息?”她只咬定下唇微笑着,摇摇头。沈从文觉得那微笑里,能读出许多话:

“一切的灾难,假若是自己预先认定了应当有的那一份,迟早这一份还是得接受的。人事应当去尽,万一捉去了,就设法来救他,杀掉了,自然就算完事了。”

夜已很深,沈从文要回去了,丁玲也不挽留他。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小平。孩子睡得很香,根本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丁玲这会儿一点睡意也没有,她扫视着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一件衬衫上。这是胡也频平日里很喜欢穿的一件。丁玲走过去,拿起衬衫,把它紧紧地贴在胸口,顿时,她闻到了他的气息,感到了他的体温,她把头埋进衬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把衬衫打开,领子和袖口都有些破损。丁玲找出针线,坐下来缝补。这每一针每一线,都闪现着胡也频的身影:满眼红枫的香山的蜜月;皓月当空,同游圆明园;伏案疾书,互相切磋……现在,你在哪儿呢?我的亲人!一不小心,针刺进手指,流出殷殷鲜血,看到血,丁玲不由得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这是胡也频在流血,在呻吟,在呼唤她的名字。丁玲再也坐不住了,孩子还在乖乖地睡觉,她亲亲他,转身冲出门去。

天还没大亮,马路上很静。丁玲又来到冯乃超家。冯乃超好像在等她,见到丁玲,也不说一句话,默默地将她带到冯雪峰住的地方。没等丁玲开口,冯雪峰便说,恐怕出问题了,柔石是被捕了,他昨天同捕房的人来过他们那个书店,但没有被保出来。接着,他俩一起安慰她,丁玲知道他们一时也没什么办法。见到冯雪峰,她似乎冷静了许多,“我明白,我不能再难受了,我要挺起腰来,我要一个人生活,而且我也觉得,这种事情好像许久以来都已经在等着似的,好像这并非偶然的事,而是必然来的一样,那么,既然来了,就挺上去吧。我平静的到了家”。

再说胡也频,他与沈从文分手后,买了白布,一看时间来不及,就没回家,直接奔地处汉口路的东方旅社,参加反对王明集团的党内会议。由于事先有人向当局告密,因此会场早就被工部局监视住。会议中途,即有一批特务化装成茶房闯入,假称电灯有毛病,需要检修,他们以电灯一亮为信号。与会者全部被捕,包括胡也频在内,当晚被关押在老闸捕房。1月19日,胡也频等人又由租界捕房被引渡到龙华监狱。

由于共产党内叛徒的出卖,当局先后在东方旅社、中山旅社和沪东华德路(今长阳路)等处,破坏了中共地下党组织,逮捕了党、团、工会、文化小组系统、外省市、苏区代表共三十五人,陆续押往龙华监狱。其中何孟雄、李求实(即李伟森)、林育南、柔石、殷夫、胡也频等人均作为重要案犯,被戴上了手铐脚镣。

胡也频被捕后,设法在一张黄色粗纸上,用铅笔简单地写了被捕和初审的情况,托人带出。1月18日,丁玲接到胡也频的纸条,她的心在跳,她的手在抖,只见上面写着,他的口供是随朋友去看朋友,并要丁玲转告组织,他是决不会投降的。丁玲看了条子后,立即着手营救胡也频。

被捕的同志们,在法庭上慷慨陈词,在牢房里互相照顾,镇定自若,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何孟雄被捕后,他的爱人和一个三岁、一个五岁的小孩也都被关进牢房。何孟雄仍和林育南、李求实一起,给中央写信,反对王明的“左倾”机会主义路线。他住的一间牢房,平时成了辩论的场所,热烈讨论各种问题。胡也频和柔石、殷夫、冯铿等几位作家,忙于收集牢中的素材,准备搞创作。柔石还抓紧时间向殷夫学德文。胡也频在这群革命同志中,学到了很多,虽戴着沉重的铁镣,可精神是自由的。当丁玲和沈从文去看他时,隔着铁栏杆,他还举起戴手铐的手,很快乐地向他们招手。丁玲对沈从文说:“他很快乐,很雄,还是一匹豹子!”

丁玲有一颗救胡也频的心,但坦白说,她确实是束手无策,每天四处打听求援。王明为首的“左倾”机会主义分子正要借国民党的刀来除掉这批反对派,当然不会认真组织营救,倒是知识界的郑振铎和陈望道署名写了一封信给邵力子,要丁玲到南京去找他帮助营救胡也频。

最关心朋友的是沈从文。他陪着丁玲动身去南京。她说,“我到了南京,找到了国民政府的衙门,在一间办公室里等待邵先生的接见。这间办公室挤满了等待接见的人们,看样子,他们都比我先来。我心里很凉,以为排不上号了,但很快就有一个人走来请我进里间去。邵先生对我很自然,很亲切,还像过去一样。他非常惋惜地说:‘这是怎么搞的?卷到这么一个大案子里去了。’他立刻给当时的上海市市长张群写了一封信。他无限同情地叮嘱我:‘即刻回上海,赶快把信交去。’”

从胡也频被捕的那天起,上海就一直是雨雪霏霏,雨似泪,雪似血,雨雪交加,泪血交融,腥风血雨笼罩着上海城。2月7日,天还是这么坏,太阳丝毫没有想露面的欲望。胡也频在狱中天天听故事,和他一起被捕的同志都有着非常丰富的斗争经验,胡也频听得津津有味,他构思着小说中的情节和人物,一股强烈的创作欲望,催他快快拿笔写下来。

胡也频在狱中给丁玲写过好几封信,每封信中都百般地安慰她,另外要她送些钱和衣物,如要两条单裤、一条棉裤,并要求从裤腿到裤裆都用扣子,那是因为他手脚都戴着铁镣,一般的裤子无法穿。今天,胡也频就着小窗口透进来一丝吝啬的光线,又给丁玲写信了。信的开头怎么称呼自己最亲爱的人呢?他想了好多,最后选择了“年轻的妈妈”。妈妈,一个全世界通用的伟大而庄严的名字。胡也频是一个富有诗人气质的男子,常会有一些超乎常人的行为,显得幼稚单纯,他身无分文,追到常德,让丁玲大吃一惊;他持自制的名片,上书“丁玲的弟弟”,去拜见鲁迅,结果被拒之门外;和丁玲发生口角,把她气走,又满城去寻找……胡也频需要妻子的热情,更需要母性的抚爱。他写“年轻的妈妈”,真是意味深长啊,一是对小平而言,一是对他而说,以妈妈的身份,她的担子更重了。

胡也频在信中说:我不投降,可能会判两三年徒刑,我不怕。我今年才二十九岁,正是创作的好时光,你多送些稿纸来,因为我有许多东西要写,青春不会白白浪费。孩子在身边,哭闹起来会妨害你的写作,所以希望你把小孩送到湖南,让妈妈带,虽然你一时会感到寂寞,但能集中精力搞创作,等我回来,再一起去把他接出来,享天伦之乐。现在你的日子一定过得很困难,我身陷灾难,无法帮你,实在对不起,以后我会加倍的补偿。你并不孤立,你的周围有许多左联的朋友,应该靠紧他们。黎明终要冲破黑暗,乌云遮不住太阳,一切都会过去。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光明在我们面前,光明已经在我们脚下,光明来到了!替我亲吻小宝宝,从头到脚。想你,亲爱的。

胡也频最后署名:“年轻的爸爸”。年轻的爸爸写信的时候,沉浸在亲人的感情世界里,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不知道,刽子手已举起屠刀,死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晚上九时许,牢房里阴风惨惨,一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提着灯,杀气腾腾地冲进了牢门。看守长来点名,诡称南京已造好大牢,现在要乘最后一趟火车,把他们送到南京去。说着就把胡也频一行二十四人,从牢房中提出,押到一座楼上。那楼其实是敌人的法庭,有个人拿了一叠纸过来,要他们盖手印。当柔石发现那公文上写着“验明正身,立即绑赴刑场枪决”几个字时,立刻大声叫道:同志们,这是敌人要杀害大家的执行书!顿时,法庭上大乱,犯人们赤手空拳地和士兵搏斗,最后,士兵们用武力把他们拖到楼下的大烟囱旁。哗哗的铁镣声打破了沉寂的黑夜,雄壮的国际歌和口号声响彻云霄,罪恶的子弹向他们射来,囚犯们一个个倒下,胡也频身中三弹,倒在血泊中。这时平地一声响雷,雷声淹没枪声,潇潇泪雨催开艳艳桃花,有红色的绛桃、粉红色的粉碧桃、白色的千瓣白桃、金色的花桃,红白相交,如日月辉映。这真是:龙华千载仰高风,

壮士身亡志未终。

墙外桃花墙里血,

一般鲜艳一般红。当胡也频碧血洒大地之时,丁玲和沈从文坐在火车上,带着邵力子的信,从南京赶回上海。火车啊,请你再开得快一些!时间啊,请你留住脚步,让我们的丁玲再看一眼美美,再亲一亲丈夫!可是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丁玲双手捧着胡也频2月7日写的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实在为他伤心,为这样年青有为的人伤心,我不能自已的痛哭了!疯狂的痛哭了!从他被捕后,我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也无法停止这眼泪。他死了,她活着,为了他,她必须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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