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叶展反应过来,想要出言辩驳时,张家父子仿佛要急着赶回去救火一样,翻身上马如疾风般的去了。
张家父子的表现太过出人意料,令叶展目瞪口呆。犹如几个配合默契的推销员,唯恐叶展退货,连唬带蒙的将张五妹硬塞给了他,而且不给他留余半点辩驳推拒的机会,火速撤离现场。
小伙子憨厚老实的名声在外,除了人长得傻大黑粗了一点,家里稍嫌穷了一点,把女儿托付给他心里还是靠谱的。谁说张大老板不通情理了?人家机灵着呢!
叶展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将手里的纸团展平一看,竟然是几张银票,扔给默默垂泪的张五妹:“你哥偷偷塞到我手里的,还给你。”
张五妹接过仔细一看,立马破涕为笑:“呵呵,银票!四哥给你的是银票!我就知道,四哥平日对我最好了。——叶展,你刚才都看见了,我爹的意思是答应我嫁给你了,你没反对就表示也答应了,你可不许赖啊!”
“你爹答应有个屁用?他们连个话缝都没给我留,我答没答应你还不清楚吗?”
张五妹显然心情大好,得意的道:“刚才没人不让你说话呀!我不管,从现在起,我反正就是你的人了。”
叶展不以为然的道:“没凭没据的,你说是就是了?”
张五妹笑嘻嘻的不再与之争辩。接下来的旅途中,二人除了没睡在同一张床上,仍是同行同食同宿。至客栈投宿时,叶展暗暗留意张五妹出具的路引,这位姑奶奶的芳名果然是叫张妩媚。张五妹俨然以叶展的未婚妻自居,竟是对他百依百顺,体贴入微。斗嘴已成常态,每日必会上演,只不过二人都不较真,反而暗自乐在其中。
而张五妹也很快发现,叶展好像与传说中的那个憨厚老实的农家子弟毫不沾边。
这家伙总是一脸极能迷惑人的憨笑,仿佛像个糯米饭团似的没半点脾气。总是将自己收拾得整洁干净,看起来十分顺眼。对饮食分辨甚精,每到落脚的酒肆、饭庄、客栈,平时看似平平无奇的几个菜,经他点选搭配起来,总是令人吃得非常舒服。花钱虽然既不大手大脚,却也不像寻常知艰知苦的农家子弟那样节俭抠门。该花则花,该省则省。
这样不赶时间的旅途无疑是令人心情愉快的,张五妹巴不得永远走不到江宁才好。二人一路东行,天气渐凉,沿途景色日渐秀丽,集镇、屋舍、行人日渐稠密。
二人抵达江宁城外时,已是八月初三日了。
东南形胜,金陵自古繁华。叶展望着巍峨的城头,城门内外熙熙攘攘的车马人流,心中感概万千。
“姓叶的,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进城。”
“你爷爷有没有告诉你,你娘家的那门亲戚是干什么的?知不知道住在哪儿啊?”
“我连我娘是谁都不知道,也没见过我娘。我在江宁没亲戚。”
“……那你又说来寻亲?”
“那只是个由头。江浙乃是历朝历代财赋重地,商贾云集。祖父给我留了点钱,我想用来做本钱,看看能否在这儿做点什么小生意。”
张五妹明显不相信:“做生意哪儿不能做啊?用得着大老远的跑到江宁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每日一睁开眼就处处要花钱,小心别把你爷爷留下的那点钱都败光了!”
“多谢关心。不过败也是败我的,跟你没关系。”
“你的……还不就是我的?”张五妹涨红了脸道:“都说江宁不但钟灵毓秀、文风鼎盛,而且秦淮河边风月无双,也是纸醉金迷的蚀骨销金之地。你……你不会是奔着这个来的吧?”
叶展笑道:“既然来了,钟山胜景,秦淮风月,自然要去领略一番。但游玩尚在其次,主要还是找寻商机。”
敛起笑容正色道:“张姑娘,我的是我的,你的是你的。玩笑归玩笑,你我之间充其量只能称得上是朋友,别无其他。如今你也知道了,你父兄对你的婚事并无过分强逼之意。江宁毓秀繁华,好好在此散散心便放心回去吧,免得你父母兄嫂忧心牵挂。”
叶展极少如此一本正经的说话,张五妹隐隐感觉不太对劲,脸色瞬时由红转白:“姓叶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你明白告诉我,我可以改。”
叶展真诚的劝道:“你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好姑娘,何必妄自委屈自己?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有意在外历练闯荡一番,近年不会考虑婚娶之事。此乃实言,绝非托词。值得你父亲修书将爱女相托的故友,必定不是泛泛之辈。你在江宁,我很放心。”
传闻这小子小时候曾经有过溺水之后死里逃生的经历,莫非是被水泡坏了脑子了?张五妹语无伦次的道:“叶展,你……你以为我好稀罕你么?你这么撇下我……,小心我爹和几个哥哥打断你的腿!……反正你又没有落脚处,跟我去我爹那个朋友那里,不是很好么?我……要还是像从前那般跟着你,你不是也拿我没辙?”
叶展静静听她说完,拱手一笑道:“如你所言,路不是我家的,客栈不是我家的,偌大一座江宁城更不是我家的。你想怎样便可怎样,尽管随意。但你觉得强人所难很有意思么?不要糟蹋了我对你的尊重。有缘再见了。”
当下硬起心肠不再理她,径自打马进城。只听得身后传来张五妹带着哭腔的骂声:“叶展,你个孬种!你个混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无可奈何的一路同行也就罢了,再这么不清不楚的呆在一起,平白害了人家姑娘一世,那才真是混蛋。
进城之后,已然不早。在城中漫无目的徜徉半晌,眼看天近午时,几番问路,走到江宁最为繁华热闹的下关码头,寻了一处不显眼的客栈住下。张五妹并未跟来,虽然一时间心里空荡荡的怅然若失,一想到自己也是为了她好,却也释然。
既来之,则安之。叶展预付了十日房钱,吃过午饭之后不再出去,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安然歇了半日。有道是投资需谨慎,想要找寻商机一时急不来,先在江宁码头转个十天八天,摸出个大致路数再说。
得益于老爷子在世时的教导,叶展从无睡懒觉的习惯,第二天照例起了个大早。也不骑马,就在码头四处转悠。
下关码头不仅是江宁城最繁忙的码头,也是两江最重要的内河港口之一。码头上货如山积,车马人流犹胜闹市。江面上舟舸如织,川流不息。
时至八月,早晚天凉,正午仍然天热。叶展信步转了半晌,随意找了个简陋的茶棚暂且歇脚。
才刚落座,就感觉远处隐约有人冲着自己指指点点。借着喝茶之机定睛一看,江面上一条货船的船头有几人正向这边张望,当先一人似曾相识。稍一细想,那人赫然便是当日在新野白河渡船上遭遇劫杀的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