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良心说,叶展本不想杀那二人。更没想到,杀那二人竟会这般容易。
静心一想,从二人漏出的话风来看,他们应该不是谢公子的人。当时假作失足落水,尚且不依不饶的如此麻烦。若是出手救下谢公子,除了要当场舍命拼杀一番,下场必定好不到哪儿去。既然开了张,就不怕做生意。既然避无可避,杀就杀了吧!杀了也好。
令叶展极感意外的是,杀了两个人就像踩死两只蚂蚁一样,接下来的十余天里,竟然再无动静。他也伺机偷偷去桑林中看过,连续数日雨水冲刷之下,若不是用心细寻,很难找到二人已被掩埋的痕迹。
到目前看来,不管对方是谁,背后的势力有多么强大,叶展自认还没吃什么亏。麻烦不来找他,他当然不会去自找麻烦。只要对方不介意死了两个人,他就更不介意了。
在河堤上累死累活的干了二十多天,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晴热,白河水位也逐渐回落。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月徭役,已到了六月中旬。家中还有几亩旱地,回去花几日功夫稍作打理,很快就是盛夏收麦的季节了。
白河渡口撞船事件,明面上虽说是无罪开释,在官府没有留下案底,但总像一张黏糊糊的狗皮膏药一般,感觉心里很是别扭。叶展盘算等到麦收完后,就揣上老爷子留给他的几万两银票,去淮扬江浙富庶之地去看一看。有合适的生意就好好做一票,没生意做就当是去自费旅游好了。
自家几亩薄田是老爷子在世的时候置下的,因地力有限,加之叶展种得马虎,亩产仅有二百斤上下,收晒进仓只四五日功夫就搞定。一千余斤粮食卖不了几个钱,总归是自己的心血。祖业绝不可弃,左右还会要回来的,留着也好。
叶十三家倒是有十多亩田地,既有旱地,又有水田。叶十三仍是早起晚归,婆娘与几个孩子都帮不上太多忙,又舍不得花钱雇工,每日放工回村后,只是咬牙硬撑。叶展实在看不过去,也不用他开口,主动下地帮他家做了多日。
这一日已是日落时分了,地面仍然热气蒸腾,灼烤得人难受。叶十三放工回村不久,还领着几个孩子在地里忙活。叶展借口家中凉了一锅绿豆粥,推了叶十三的晚间留饭。到村头水潭中痛快游了半晌,顺便摸了一尾约莫两三斤重的鲤鱼,准备回家拿来红烧下酒。
还未到家,远远望见一个白须老者带了一个白发老仆,还有两个家仆摸样的壮汉,正在坡下路口的大树下乘凉。
叶展一副经典的乡间农夫扮相:赤着上身,打着赤脚,头发胡乱扎在脑后。皮肤黝黑发亮,双臂与胸腹间肌肉极显结实。手里拎着一尾鲤鱼,裤子半干半湿。
待到叶展走近,白须老者起身搭讪道:“这位小哥,我等访友路经此地,眼见天色已晚,正想寻户人家用些茶饭,暂歇一晚。不知小哥能否行个方便?”
白须老者客客气气的说得随意,叶展却暗暗上了心。
白须老者与三个家仆的衣裳鞋袜都穿得很是齐整,这么大热的天,寻常百姓农夫若是穿得这般严实,八成有人以为他们病得不轻。白须老者与白发老仆身上并无汗迹,两个健仆头脸之间已隐然可见汗水凝成的盐渍。这一行主仆四人,显然在这树下呆了不止一时半会了。
太平村中的每家每户每个人,叶展都十分熟悉。既没有跟官宦扯得上关系的大户人家,又没听说过谁家有什么阔亲戚,也没有什么在此隐居的高档次腐儒酸丁。这里已是出村的路口,除了坡上叶展一户,再无人家。
什么访友路过,什么想寻户人家歇宿,都他妈是扯淡。真当我是白痴么?分明就是冲着老子来的!
习惯性的泛起一脸憨笑道:“方便,方便!我家就在坡上,还望老丈勿要嫌弃。”
白须老者与白发老仆交换了一个眼色,欣然道:“小哥不必客气。我等这便厚颜叨扰了。”
叶展引了四人进门,招呼道:“几位稀客,暂请稍坐。”
径自到厨房,麻利的把鲤鱼洗剖干净。生起火来将鲤鱼煎得两面金黄,搁入姜蒜加点醋喷了一喷,倒入两勺凉水盖上锅盖,在灶膛里加了几根大柴。叶展的动作流畅熟练之极,白发老仆在门口看得入神。
“老人家,我有什么好看的?你别光顾着看我啊!这鱼汤还要熬上好一阵子,劳您帮我看着点灶膛里的柴火!我出去讨几根黄瓜来给你们解解暑。”
白发老仆望着叶展奔下坡去的身影,一双老眼不由有些湿润发红。白须老者看在眼里,叹道:“他祖父叶中,应该就是你的那位故人了。这许多年来,真是苦了这孩子!”
白发老仆语气生硬的道:“老爷,不管这孩子究竟是何身份,若是日后有人敢碰他一根手指头,老奴绝不答应!”
白须老者苦笑道:“你先勿激动。且看看稍后是何情形再说吧!如若你我心中的猜想属实,这世上能碰他的人,只怕不多。”
不一会儿叶展便回来了,一手提了一菜篮子的黄瓜,一手还提了三只山鸡,笑呵呵的道:“老丈,今日你们几位有口福了!黄瓜是刘婶菜园里摘下的,山鸡是我兄弟今日一早猎回来的,都新鲜着呢!”
到厨房放了手中的物事,取了四只碗摆上,又捧了一罐凉茶出来,拍了拍后脑勺道:“家中来了客人,我竟然忘了倒茶。别见怪啊!”
倒了四碗凉茶,将瓦罐将桌上一放:“几位稀客请喝茶。我先去洗黄瓜,收拾几只山鸡。”
白须老者喝了一口凉茶,咂了咂嘴,问道:“小哥,这凉茶味道不错啊!是你自家配的还是从郎中那里开来的方子?阿四,你们几个都来吃些,平常只怕是很难吃到的。”
叶展自己咬了一根黄瓜,将其余洗过的黄瓜切段,用大盆装了送过来,随口道:“老丈抬举了!不过是银花、菊花、山枝子、黄岑加点甘草熬煮一番就是,这些东西山里有的是,何须郎中开什么方子?”
为图省事,叶展将三只山鸡爆炒了一只,用荷叶包裹糊了泥巴塞进灶膛里煨烤了两只。晚餐是一盆香浓如牛奶般的鱼汤,一盘爆炒的山鸡,两只清香四溢、色泽诱人的叫花鸡,一大盆黄瓜段,一锅凉好了绿豆粥。叶展自认为是非常满意的,这样的饭食,即使在前世也足可称得上高端大气上档次,一般人还吃不到呢!
吃饭之时,又出现了一幕奇景。白须老者与白发老仆落座,另两个健仆只在一旁站着。叶展心知这年头身份等级森严,极是讲究尊卑有别,但就是看不惯。自己老实不客气的先坐下,然后招呼四人一同落座。两个健仆脸色讪讪的不敢坐,叶展一再坚持,得到白须老者微微点头首肯后,才算作罢。
自己的身世简单清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临时编谎太过费事,也没那个必要。叶展明知白须老者是在套他的话,也是有问必答。有句老话叫化干戈为玉帛,人家既然找上门了,所谓先礼后兵,先表明自己的诚意与善意,再看对方是个什么章程。
待到饭食都已吃个精光,白须老者才不经意的道:“叶哥儿厨艺精湛,老夫好久不曾吃得这般畅快了!我看叶哥儿身体壮健,不知是否习练过武技?”
这是要扯到正题的节奏了,叶展不再稀客、老丈的满嘴客气,斜眼问道:“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