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展一天天的长大,老爷子一天天的老去。
通过几年如一日不懈坚持走与人为善的亲民路线,叶展在村民们心目中已是人见人爱,成了一个孝顺、勤劳、朴实的少年。
老爷子极少拂逆叶展的意愿,似乎对所谓功名富贵、光宗耀祖之类的字眼毫不热衷,却对叶展想做个大财主的理想颇感兴趣。叶展读书的速度与“悟性”早已他暗感心惊,既是叶展声称不想进县学,此后便再不提起。书在腹中,自有锦绣。这话老爷子爱听,也深以为然。
对日益繁重的课业坚持,业已形成习惯。只要稍有折扣,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叶展有时候也暗暗自嘲,自己是不是贱得慌?但他坚信,老爷子满脑子都是好东西:现如今四季天气冷暖变幻,于他而言几乎没有影响。体力绵长,已逐渐不知疲倦为何物。每日对经脉穴位全图的冥想尤其令他着迷,已经由习惯变成了本能。晚间感觉四肢百骸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清晨感觉每一个毛孔都神清气爽。
老爷子雷打不动的每十日一次的功课考究,令叶展佩服得五体投地,更令他丝毫不敢懈怠。随便拣出一本书任意翻开一页发问,老爷子看都不用看一眼,就能娓娓道来。渊博如斯,不服不行啊!
叶展年满十岁不久,一个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的夜晚。
老爷子已是白发如雪,看起来愈发的瘦,却仍是精神矍铄。小口啜着叶展泡好的新茶,不经意的问道:“阿展,记得几年前你曾与我说过,想学打架?”
正在读书的叶展随口答道:“是啊!当时你还说,打架有好多种打法的。”
“那现在你还想学吗?”
“当然!”叶展把书一扔,转身问道:“爷爷,你愿意教我了?”
老爷子叹道:“我今年已七十有三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有些东西是不是应该教你,其实这几年我也一直在犹豫。如若再不教你,恐怕只能带到阴曹地府去了。”
“这个……早年我在关外谋生的时候,由于机缘巧合,交过一些朋友。有的朋友教过我一些防身之技,有的朋友教过我一些行走江湖之法。关外匪患甚重,参客们经常结伙应对,有的朋友教过我一些行军布阵、攻防进退之道。这些年你的底子打得不错,再不教你便会错过时机,日后难有所成。”
老爷子总拿什么关外参客的身份做挡箭牌,他说得煞有其事,叶展每次都听得马马虎虎,也不戳穿。有这么一身深藏不露的全挂子本事,犯得着去那苦寒之地的深山老林里玩命吗?骗谁呢?
叶展凑趣的道:“爷爷,你不是说过,打一个人,打几个人,打一群人,打成千上万的人,这些你都会教我吗?”
老爷子点头道:“是的。于你而言,学会打人是为了防人。与其一心自保,不如攻防兼备。自明日起,每日晚间另加一个时辰的课业,专学武技兵事。——我先试试你的力道。来,用尽全力打我几拳。”
“爷爷,要是把你打坏了怎么办……。”叶展脸上一副怯生生的苦相,手底下却无半分迟疑。话音未落,忽地一拳向老爷子面门打去!
老爷子既然那么说,必定是有足够的把握。叶展突施偷袭就是想摸一摸老爷子的底,到底是不是身怀绝技?若是一拳下去,打得老爷子鼻血长流,那个乐子就大了!
说时迟,那时快。叶展的拳头在离老爷子面门不到一寸处,竟被老爷子干枯的手如铁钳一般生生握住动弹不得!叶展眼神中的坏笑瞬间变成了钦佩与兴奋,反应如此迅捷,高手啊!
老爷子差点中了他的阴招,又惊又怒:“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动手?”
前世的影视剧里经常会看到警车一路拉着刺耳的警笛去抓捕罪犯,或是古装戏中那些傻不拉几的战将与大侠,摆足POSE还要说上半天废话,再哇哇叫着往前冲。一看到这样奇葩的场景,叶展就忍不住想笑。敢情把对手都当成傻子了,费那个事不累吗?
叶展不服气的争辩道:“不是你叫我打的吗?难不成你每次打架,事先都还要跟人打招呼?”
老爷子松开他的小拳头,平静的问道:“你知道吗?你这是偷袭。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羞愧?”
叶展不以为然的道:“反正要打,怎么打不是打啊?连史书上都说,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既然左右要打,那就要打赢。有什么好羞愧的?爷爷,你不会是想把我教成宋襄公那样的傻蛋吧?”
“先发制人?”老爷子若有所思的道:“说来简单,很多人却始终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宋襄公虽是千古笑柄,但也不是一无是处。你的想法是不错,却不足为外人道。你既是熟读史书,就应该要知道,要学宋襄公之表,而行秦惠王之里。始终表里如一者,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人?大智若愚,表里兼顾,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其中道理。”
战国时期最成功、最有名的无赖当属张仪,秦惠王就是张仪当年的老板。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很清楚,面子要,里子也要。对于叶展的偷袭,不仅没有责怪,反而隐隐有认同鼓励之意。
普鲁士国王菲特烈二世有一句名言:如果你喜欢别人的东西,就把它拿过来,辩护律师总是找得到的。
叶展登时放下心来,看来老爷子也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以后只要留意事先找好遮羞布,就是干点出格的事,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
正自胡思乱想间,只听老爷子说道:“有道是穷文富武,修习武技兵事,费钱、费时也费力。当然,钱你不必担心,根本不是问题。丁先生那个书呆子早已教不了你什么了,你又不打算进县学。依我看来,村学就不要再去上了。”
“由头我也给你想好了。就说我日益老迈,需要你在家照顾。你若愿意,明日我便备一份礼,去丁先生那里退学。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做人要有始有终,礼数还是要周全。”
足足熬了三年了,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叶展眉花眼笑的道:“好啊,好啊!我早就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