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中国今日”当代艺术展看后感之三
众所周知,文明的对立面是野蛮、原始、蒙昧、愚蛮,但文化则不一定。我们知道,十五世纪西方人发现美洲的时候,以及稍后从非洲贩卖奴隶的时候,也大谈其两地的文化,同时做残酷的事情。非洲和美洲的文化传到欧洲,那些鬼神般的造型、图腾属于所谓文化,但不代表文明,其实,也难得听说这些地区在当时有多少文明,连欧洲人自己的这些做法也只能称为野蛮了。世界有些地区的文化非常发达,但文明则不一定。文明在全世界几乎以同样的标准以衡量,多半是指受人文思想指导的生活方式,有人文风范的行为举止,崇尚理性,讲求明智,主要体现在人的聪明和有才智、懂理性上面。如传统中的中华民族,温良、友善、顺从、讲道明理、聪明,于内,便于统治,于外,则容易被人欺负,这也是明摆的事实。
西方当代艺术,细细揣摩,大多数杀伐之气比较重,有点胆量的人走艺术这条路,就容易成功,也是需要使然,他们唯美艺术演绎了好几百年,又以追求标新立异为生命,自从出了达·芬奇,个人风格成了西方艺术家至高无上的理念,最后无路可走,所以才会导致当代艺术的产生,继而使复制社会任何一个角落的丑恶,加上标题,或称无题,都可以称为艺术,现在就有这样的局面。敢于冒险的都成功了,所谓批评型艺术,揭露型艺术,不怕痛、不怕羞耻的艺术其实是阶段性的现象。等把外人绕昏了头,他们就编出新的花招,让全世界跟他们走。跟,跟,你跟到何年何月呢?没错,西方有这个底气,杀伐一番,破坏一番,不伤元气,不伤大雅,他们假正经了两千年——《达·芬奇密码》——以后终于有人说够了,自然,揭露假正经的生力军只能是一批更无所顾忌的冒险家,他们是艺术家,但同传统所界定的艺术家有天壤之别。不是我幸灾乐祸,这是一批可爱的捣蛋鬼,但西方古典艺术的底蕴实在深厚,雄踞最宏伟的艺术殿堂,傲视所有的现代派的挑战者,虽然有那样多、前所未有那么多的批评家呐喊助势,当代艺术与古典传统的情况,就是井水犯不了河水。为此,我们早该有所反省了。西方人拉一个场子演杂耍,全世界都来看,完了还加入其行列,模仿不迭。模仿也可以,但失去独立思考、独立创新的机会就是大不幸了。也没关系,风物长宜放眼量,玩别人的游戏玩腻了就会想到创出自己的花样来。
西方近五百年的发展,文化、文明都成就巨大,现在就摆出大哥的架子,要求别人都按照他们的模式做,否则就制裁云云,否则就不是艺术,而只是民俗云云。全球化是西方的最新的口号,未尝不可,只要让全人类真的利益均沾。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怕他们欲盖弥彰,以全球化为幌子,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或让大家走同样的艺术方向,结果大家总是步西人后尘;不走不行,票子在资本家的手里。票子一旦成为一些人的肉骨头,这就不是一条真诚的艺术之路了。
刚刚摆脱中世纪迷雾的发展中国家,差不多不由分说地被拉进西方人的游戏中,既然是他们的游戏,规则也就是他们最熟悉的。我们幸好聪明(文明国度的人),上路快,反应慢的吃亏就多了。不过鸦片战争也让我们元气大伤,好在聪明,现在醒悟了,赶起来就快(我必须这样想)。古时候,欧洲马其顿的国王菲利普,为了成为希腊的霸首,就说服希腊对波斯发动战争,希腊举棋不定,菲利普就找了一百五十年前的一个借口,说服邻居,去攻打波斯,然后他好见机行事。好狡猾,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挖开别人的坟墓。现在西方人大讲全球化、民主、现代派,就是让时代彻底改变,最好让下一代对历史根本不感兴趣,没人去想一百五十年前西方人对我们做了什么坏事,这样他们可以占有他们用铁血在全世界强盗来的财富。
如果说狡猾也是文明人的一个素质,西方人是很早也文明了,只不过,中国的文明太正人君子,而西方人的文明有些邪门儿。这是我们要学习的地方,文明,但不妨邪门儿一点。
我们的民族好不容易从内部凝聚到一起,内讧是不明智的。别卖聪明,以为在作文化秀,民族自我批评。不管什么文化现象,现阶段,要分清楚,好的不一定美,因为道德与感官没有必然联系;美的不一定善,因为感官与伦理没有必然联系;善的不一定美,因为伦理与感官没有必然联系;最后,美的不一定好,因为感官与道德没有必然联系。中国传统艺术的角色原来就很微妙,今天更难确定,所以中国的年轻艺术家们,迫于艺术语言的需要,迫于艺术理想的对位,或许也迫于思想飞跃的迟迟未能出现,就大搬他山之石,是否攻玉,又另当别论了。
中国人的文明还多少表现在轻信上面,比如读史,见说是皇帝、国王或是主教,甚至教皇,就认为是道德的权威,闻说某人在西方是大师,就倾巢而出,蜂拥而上,唯恐模仿不及。这跟取他山之石攻玉是两码事。中国人对文字敏感,而对形象要稍微麻木一些,要知道,欧洲的宫廷和教廷内部直到近代仍然藏污纳垢,野蛮粗鄙超出人的想象,而有关欧洲近代文化的辉煌也是事实。辉煌的是文化,其代价是文明。想想八国联军吧,你可能要说,这是帮助中国打开大门,放一点新鲜空气,恐怕这么说太虚无了些罢。还有两次大战,围剿其他种族,这些行为恐怕跟文明搭不上界罢,还不提历史上贩卖非洲人为奴隶。欧洲人到底有多文明?现在吗?也许,也是他们自己说的。
西方现代、当代绘画艺术诞生于传统,确切地说诞生于五百年前的意大利绘画传统,因为这时的绘画和画家被认为是真诚和纯洁的(在今天自然要成笑柄啦),十九世纪末的画家已经将画圣拉斐尔看成是艺术堕落的开始,认为艺术的虚伪滥觞于此君。为什么十九世纪末的现代派绘画先驱渴望纯洁呢,是因为社会太肮脏了,太残酷,太野蛮了。大工业社会的形成,资本主义的建立,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以最血腥的方式完成的,当时的社会满目疮痍,艺术家出于良知的呼唤开启了一个新的艺术时代,我们知道,绘画后来的发展分为两个方向,具象和抽象(请参看《散谈西方抽象艺术》)。具象艺术大约有三个方面,首先,旨在揭露社会的不幸,如毕加索的早期绘画,多半都是在妓院和女性监狱寻找素材,他的蓝色时期画出了一代人蓝色的忧郁;其次是表现内心需要和渴望,如莫迪里亚尼,他几乎只画女人体,那是些天真无邪的面孔和温暖柔和安详的女人体,在狭小的空间中,给人安全的感觉,虽然艺术家本人是那样一个暴烈的性格,他画面上的女像却温柔得无以复加;还有就是推崇理想,如夏加尔,他的画如抒情诗,颂唱人性的无辜,赞美人道和人的神性,他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经历了意识形态对他的争夺——他曾经是苏维埃政权下的一个地方文化部长,但他选择了自由艺术家。
具象艺术走邪是美国人的功劳,安迪·沃霍尔。其实,现代艺术就是玩弄概念,一个念头中标,你就成功了。这里没什么艺术家的良知或动机,差不多是出奇制胜。沃霍尔一举成名。他的最著名的两幅作品是毛泽东和玛丽莲·梦露的头像变色涂抹。多么简单,难怪不少人说,现代艺术就是容易,就是简单。但沃霍尔的聪明就在于他出手快,加之批评家马上指出,艺术家借此表示了人类社会的两大特征: 权欲和性欲。他本人并没有宣布这个主题,是批评家眼明手快的作为,结果现代绘画因此又被抬高了身价,朴素人也意识到权欲和性欲。关键在于意识和对意识的炒作。
沃霍尔的创作手法马上被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借用或抄袭——西方并没有因此来过问版权,反而出高价来收购,特别是那些“离心离德”者的作品。不是笔者多疑,想到总比没有想到好。不可否认,这是成功、出名的捷径,也是生活的需要,所以唱高调也大可不必,代表国家进行文化交流?别逗了。
另外,西方人两千年训练出来的阅读形象的习惯是我们所不具备的,换言之,我们对形象的感觉也是另类的。加之我们厚茧般的文明民族的审美习惯,这些形象简直是对普通人视觉的强暴。好啦,习惯也不应该是永恒的,认识新东西大有必要,看点裸体,看点奇形怪状,丰富视觉感官,继而丰富联想和思想范围。(动物就很简单,所以就只能当动物。)但是,我们的文明百姓还知道好歹,还能辨别美丑,还懂得秩序和体面的重要性。听听颐和园艺术家村周围和七九八工厂周围百姓的反应就略知一二。艺术创新,好!但强行侵犯他人的习惯,就过分了。况且,发现“中国独一无二”的又是西方人。我总觉得被人牵着鼻子走,最终会被人涮。真的。
西方两千年锤炼出来的造型语言和由此培养出来的文化品位使得西方观众有足够的底气承受当代艺术对传统的任何杀伐,最后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平分秋色。各人有各人的博物馆,各人有各人的观众群。而我们不一样,古希腊、罗马、文艺复兴及近代的西方艺术并没有培养我们的底气,我们自己的传统艺术可谓一尘不染,并没有如西方艺术所曾有的大红大紫的风头招摇,不仅没有虚伪的劣迹,也没有帮凶(宗教和政权)的嫌疑,更没有婢女的可怜,我们的传统艺术,其标志是文人的高风亮节,至少在很大程度上如此。然而,高风亮节者的消失,时代的骤变,使我们的观众只好听天由命,结果很令人担忧,传统艺术滋养不足,现代艺术苦涩难咽。我们的精神文化何去何从,这不能说不是艺术家们应当思考的问题,尤其是享受优越条件艺术家应当思考的问题。
我们有不少艺术家聪明透顶,但大师需要的是智慧。造就大师的不是手上的技巧,而是头脑中的思想加卓越的技巧,不论是具象还是抽象!
艺术借鉴是自由的,艺术批评也是自由的,现代艺术之所以出现,有它的必然性,但如果仅仅是为西方观众创作,或仅仅为西方收藏家创作,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只能说说意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