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素琴对李向泽的妥协明确表示不满，她对李向泽说：“别忘了，赖天厚是擅长做局的人，这个局究竟是怎么布的，我们还摸不准？而且，你妥协的理由，也不能够自圆其说。一方面，你觉得杂志社要改善经营状况，另一方面，你也同意不能够什么人的钱都要，什么样的企业都合作。牛星集团的情况别人不了解，难怪我俩还不了解么？我想皮顺东出逃是迟早的事，牛星倒闭也是迟早的事。这样的公司怎么能够成为杂志社的长期合作伙伴呢？我觉得这件事有点悬。”
“可是，财经期刊竞争这么激烈，广告市场越来越不好做也是事实呀？”李向泽说。
“我觉得这不是根本问题。《主流群》现在不是有20万的发行量吗？不是有《千钧日报》做它的坚强后盾吗？不是有一支充满理想与朝气的团队吗？不是号称要打造全国一流的财富期刊吗？陶渊明先生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李白觉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学学他们呢？”
“我哪能跟陶渊明、李白这样的人比？我只是一个小记者，一个靠稿费与工资过日子的小职员，一个需要时刻对领导察言观色的小人物而已。”李向泽说。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孙素琴生气地说，“你觉得自己是个小人物，饭碗掌握在别人的手里，所以就要放弃自己的原则，换取暂时的生存安全？你甚至还想通过这件事，让赖天厚对你心存感激，从此把你当作自己的兄弟，从而为你带来一些物质上或者其他方面的利益？”
“瞧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内心的真实想法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李向泽也有些急了。
“被我说到痛处了吧？明哲保身当然是没有错的，但是也不能够没有任何底线吧？赖天厚邀请你加盟《千钧日报》，加盟《主流群》，他认为对你有知遇之恩。你要想想，如果以此作为条件的话，那么，所谓的‘知遇之恩’便是一个美丽的谎言。而且，在长江市这些天来，我特地调查了一下关于赖天厚的情况，他这个人隐藏得太深太深了，完全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样简单。跟着这样的人干事业会很不安全的，更谈不上远大前途了。”孙素琴说。
“有些事情捕风捉影，我们没有必要去理会的。”李向泽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心里的底气也不足。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反应太迟钝，还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忠心为之效力的领导原来一直在欺骗自己。
“不要自欺欺人了，向泽。我敢说你心里肯定会有疑问，因为其实你应该比我更加了解赖天厚。他的为人，其实通过平时的做事可以看出来的。见微知著的道理相信你是明白的。”孙素琴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李向泽与赖天厚共事的点点滴滴，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为了在杂志社站稳脚跟，李向泽经过半个月左右时间的调查，查阅了数十万字的资料，写了12000余字的长篇调查报告《长江房地产集团解散内幕》。马海涛看到稿件后大加赞赏，并告诉李向泽，这是他在《主流群》杂志社工作以来，见到的最好文章。李向泽心中暗自得意，心想赖天厚这下可要对自己更加器重了。
可是，李向泽想错了。稿件交上去之后的第三天，赖天厚将李向泽叫进了办公室。落座之后，赖天厚将厚厚一沓文稿往李向泽面前一扔，然后微笑着摇摇头，说：“你的稿件我看过了，不行啊！对付报纸还可以，但用在《主流群》杂志就差多了。《主流群》杂志是很难上稿的，这一点大家都清楚。”
李向泽愣头愣脑地问：“为什么呢？您能否给我提点具体的、建设性的意见？也好让我有所改进。”
赖天厚说：“没有抓住问题的要害。”
“什么问题的要害？是长江房地产集团解散的原因没有分析正确这一问题，还是整篇稿件压根儿不能从解散的角度去做呢？”李向泽问。
赖天厚愣了半天，他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较真，堂堂总编说了稿件不行，难道非得给出一些理由吗？但有些人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棺材不掉泪”，看来非得给他一点点苦头尝尝。
“首先是这个选题不新。长江房地产集团的新闻很多媒体都做过报道，有的甚至是以专题的形式出现的。这篇稿件虽然角度有些变化，但主要内容没有多少新鲜的，都是炒现饭。第二，稿件里没有饱满的细节。文章中到处都是地产行业的各种数据，缺乏生动、有趣的案例，语言也显得非常僵化。第三，内容过于庞杂，什么都想表达，结果一件事也没有说清楚，说透彻。第四……”赖天厚一五一十地列举着李向泽文章的问题。
“照您这么分析，这篇文章一无是处？”李向泽有些气馁了，他想如果赖天厚点头同意的话，他就立即提出不干了。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完全从《大炉地产》报社退出。
赖天厚是何等精明之人，马上猜到了李向泽的想法，他立即转换成一副笑脸：“当然了，可以看得出来，你为了做这篇稿件肯定付出了不少的心血。采访的功课做得很扎实，不仅有长江房地产集团前任老总的专访，还有这家企业中层干部、退休员工及长江市房地产协会等多方面的看法与意见。但是，我们是做杂志的，杂志的稿件不能够是平面式的，而应该是立体式的。除了将关键人物采访到之外，还应该挖掘出人物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挖出隐藏在事件背后的事实，找出影响与左右企业大局的幕后主角。此后，写作的过程中，还得注意点面结合、虚实有致。不要觉得记者就是要反映事实。要知道杂志记者不仅要反映事实，还得揪出事实背后的东西。”
“这些在我稿件中不是都有所表现吗？”李向泽说。
“那还是平面式的表述，没有立体感。我读完全篇之后，没有一点感觉。如果文章做到这个份儿上，就是非常失败的。”
“您就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写吧？”
“这样吧，你把海涛叫过来。”赖天厚说。
马海涛进了办公室。赖天厚对他们二位说：“海涛以后帮向泽多把一把稿件的关。说白了吧，海涛以后多带一带向泽，向泽要好好向马老师学习。”
李向泽心想：“马海涛叫赖天厚老师，我现在得叫马海涛老师，得了，一下子把我降格为他的徒孙了。”如果李向泽当时赌一赌气，把膀子一甩，说声“老子不干了”，今后的人生道路也许是另一片天，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被赖天厚这么折腾一次之后，李向泽的锐气减了不少。
不过，赖天厚并未就此收手，他觉得要彻底征服李向泽，还得再给他泼一泼凉水。
李向泽正式在《主流群》杂志社上班之后，赖天厚交给他一个任务：用6个页面，在杂志里办一份地产专刊。相当于“刊中刊”。除了做好采编质量之外，还得有一定的经营任务。专刊的定位由李向泽负责，稿件由李向泽组织、终审，而且可以招聘一名广告业务员。这名业务员可以从杂志社领取基本工资，但不属于杂志社社聘员工，只能算是李向泽的员工。
接到这个任务之后，李向泽心里很激动。其实，早在《大炉地产》报社工作的时候，李向泽就已经是主管采编的副总编、社长助理。《大炉地产》现今的定位、栏目设置、管理构架基本上都是李向泽设计的。李向泽在主抓采编工作的同时，也从事过相关的经营工作，为报社谈回了不少的广告。因此，他对办专刊很有信心。他想，专刊应该定位于为长江市及周边二级城市的地产行业服务，为那些地产开发商、建筑商、建材企业、装饰设计企业、二手房交易市场服务，做地产行业信息的传递者，甘当企业与协会、政府的桥梁纽带。
一周之后，《主流群》杂志社召开选题大会。李向泽信心满满地将地产专刊的设计方案和盘托出，然后等着赖天厚来表扬他。赖天厚听完之后阴沉着脸，慢悠悠地说：“选题会就是选择优质选题、淘汰不合格选题的会。因此，该表扬的我们会表扬，但该否定的我们就要否定。李向泽，我怎么就没有听到你提出一个好的选题呢？瞧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呀？我早就听说过地产行业存在暴利，如果你能够搞到一家地产公司的财务内幕，将暴利公布于众，那该是多么吸引人眼球的好选题啊？”
“可是，我今天谈的是如何做好地产专刊呀？”李向泽涨红着脸争辩道。
“我这本杂志又不是地产杂志，办什么地产专刊呢？”赖天厚说。
李向泽的血直往脑门上冲，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可怕，不然赖天厚不会马上又换成了一副笑脸。因为正好两人挨得很近，所以赖天厚又将他的手放在了李向泽腿上，表示安抚。这一招还真是奏效，差点火山爆发的李向泽居然平静了下来。
“这个赖总怎么可以这样子？一个领导如果连基本的诚信都不具备，那他怎么领导大家？怎么能够成为舆论的主导者？”李向泽恨恨地想。他哪里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主流群》杂志创刊之初，发行量上升速度很慢，赖天厚就打起了作者的主意。杂志除了自己的编辑记者之外，还有一支素质较高的作者队伍。由于杂志社给出了稿费相对较高，只要他们每期发稿一篇，就可以保证5000元左右的稿酬。赖天厚依各个作者稿酬的不同，让他们每期定购10本至50本不等的杂志。一本单价15元的期刊，10本就是150元，50本就是750元。通过这种方式，杂志的发行数字可以增加300余本。有些较真的作者询问实情，赖天厚就告诉他们，这是《千钧日报》集团的规矩，老作者历来都应该与杂志同呼吸共命运，这点钱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千钧日报》集团发现之后紧急叫停，势必给杂志今后的发展造成不可挽回的负面影响。
赖天厚还擅长雁过拔毛。他在杂志社享有绝对权力，可以分配版面资源，也可以制定经营政策。《主流群》杂志社的编辑记者除了基本工资之外，还有稿费与版面奖。因此，稿件刊发数量的多与少就直接决定着员工们工资奖金的高与低。再说得直白一些，多发一篇稿件，当月就可以多拿1000至3000元不等的奖金与稿费。赖天厚既然掌控着这些权力，当然就会好好地利用。比如这个月给尤琴多发一篇稿件，他会在签发之前叫上她，摸摸自己的口袋，哇地叫上一声：“唉呀，没有烟抽了，恰好钱包又没带。你帮我去买两包吧。明天我把钱还给你。我还得看看你的稿件。”说完之后，抖一抖尤琴交上去的文稿。尤琴虽然孤傲，但到底是个明白人，她马上说道：“我现在就去买，什么还不还呀，你帮我改稿，我还得谢谢你呢。”嘴上如此表示，心里恨得牙痒，但又能奈他何？
杂志社里，每期发稿量最大的是马海涛了。这些稿件多数是作者写的，虽然马海涛没有稿费，但是版面奖却非常丰厚，所以马海涛每个月的收入总是遥遥领先于其他同事。马海涛的作者真的那么强吗？比如他有一个叫李大志的作者，每期都以不同的名字发稿三至五篇。同样是这样一个写手，当初作为尤琴的作者时，赖天厚可是一篇稿件也没有给他签发过。不过，马海涛的收入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够享用的。赖天厚会时不时以各种名义，让马海涛对他个人进行赞助。比如赖天厚买了一栋新房，他会对马海涛说：“唉呀，买房时把钱都用光了，现在装修还缺几万块钱，先从你手里挪一挪吧。”
赖天厚是不会做无利的买卖的，那不是他的本性。
有一次，晋彪谈成了一笔30万的大单。赖天厚馋得直流口水，于是委婉地对他说：“《千钧日报》集团内部关系复杂得很啊，完成一笔生意，我需要上上下下打点很多关系的。你也是知道的，集团只有一个财务嘛。比如你的提成最后办下来，我还得给财务室主任表示表示。”
晋彪估计老赖想与他分享广告提成，但不知道他的胃口有多大。给得太多，晋彪心有不甘；太少，又怕赖天厚不满意。最后，只好装傻，嘿嘿干笑，就是不表态。赖天厚很是生气，于是将晋彪的提成表压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全国个人所得税进行调整，晋彪一下子多交了6000元的税金，这笔钱相当于晋彪整整一个月的工资奖金，他气得在背后大骂赖天厚。
现在，赖天厚的赖皮、脸厚与心黑，终于在李向泽调查牛星集团一事上体现出来了。不过，李向泽似乎并不想与赖天厚撕破脸皮，一方面是他认为钱进了杂志的账户，对杂志有好处；另一方面，他还贪恋《主流群》杂志社每月8000元左右的收入，尽管不是很高，但在长江市还算不错的了。
孙素琴看到李向泽并没有与赖天厚分道扬镳的意思，于是对他说：“我想认识一个人是需要过程的。你现在对赖天厚的人格还抱有幻想，我能够理解你。我想先回一趟大漠市，毕竟已经离家这么久了。”
李向泽说：“要不你也加盟到《主流群》来吧，我们并肩作战。”
“算了吧，我没能成功地劝你离开，你还想反过来邀我加盟？与赖天厚这样的人为伍，我会感觉到前途一片黑暗。”
“可有时候是制度惹的祸。不是有‘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样一句话么？在一个有漏洞的制度环境下，谁当政都会为自己的利益着想的。”李向泽居然还在替赖天厚辩解，也许他只是客观地看待这一事情。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孙素琴说，“好吧，我们就让时间来证明吧。”
“可我有些舍不得你离开。”李向泽终于说出了真实原因。
“我好像还没有答应嫁给你吧？”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