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从牛星集团管理大楼走了出来，其中有五人穿着蓝色工作服；另外两个则是短袖衬杉加西装长裤，一望便知是公司中层及以上的干部。他们绕过楼前的假山池沼，有说有笑地向大门走来。
李向泽预感到事情有了转机。他与孙素琴用缓慢的速度慢慢地向牛星集团大门靠近。接近保安岗亭时，一辆银灰色的中型巴士驶了过来，正好停在李、孙二人的身边，十几名男女从车上鱼贯而下。
“哎呀，欢迎欢迎！”从大楼里出来的两名“衬杉”急忙迎上前来，与他们当中一位年长者握手，“我刚才还打电话问你们朱行长，他说你们下午两点钟就已经出发了。我估摸着从东街过来，如果路上不堵车的话，最多也就一个多小时。果然没错！快请进，快请进！”
“衬杉”一边客套着，一边邀请他们进门。李向泽与孙素琴混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跟着走了进去。他知道，牛星的人以为他们是银行的客人，而银行的客人把他们当作是牛星集团的员工。李向泽抓住的就是这一稍纵即逝的机会。就算被拆穿了，大不了亮明身份，再被拒之门外而已。当记者的没有一点敢于碰钉子的精神头，没有比常人厚出几倍的脸皮，又如何把任务完成，把工作做好呢？
牛星集团的管理大楼呈梯形结构，分东西两楼，除了第五层有一个通道相互连接之外，其他几层都是各自独立的。李向泽二人随大伙进楼之后，借机溜到了一边。两人相视一笑，孙素琴冲他吐了一下舌头，那意思好像是在说：“瞧，咱俩像不像特务？”
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楼梯上，一位50余岁的阿姨正在打扫卫生。李向泽向她询问宣传部的楼层所在，她指了指西楼：“那边三楼。”
当李向泽与孙素琴出现在宣传部并亮明身份后，潘虎全，这个40岁左右、一脸络腮胡子的大男人吃了一惊，但旋即镇定下来。
“哦，我是准备明天打电话邀请你们过来的。皮总在外地出差，关于采访的事情我已经给他汇报过了，他让我先给你们谈谈公司的发展情况。”
李向泽也表示了一下歉意：“本来是想等你们回话之后再来的，但明天我就得回长江市了。我想作为中国主流财经期刊的记者，到了大漠市却没有拜访牛星集团，那实在是一个天大的遗憾。”
潘虎全不置可否地一笑。他让办公室的一名文员给李向泽与孙素琴各倒了一杯水，然后说道：“我的介绍可以作为你们文章的参考。如果要发表，最好还是让我们皮总过过目。”
接着，潘虎全就该采访提纲中涉及到的内容逐一进行解答。
牛星集团旗下公司很多，但也有相对突出的主业，比如汽车销售、医药以及零售业。牛星集团是通过汽车4S店发家致富的。如今，牛星集团的4S店不仅代理了雅兴、秦岭两个品牌，全国几乎所有叫得响的汽车品牌，牛星集团都有销售。公司每年从汽车的销售、售后及二手车买卖、汽车租赁等业务中，能够获得5000余万的利润。医药业与零售业虽然是后进入的，但发展势头很猛。牛星旗下的刹虎制药有限公司，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几家生物制药定点企业之一。现在生产规模虽然不大，但因为其利润空间相对较大，每年也能够为公司带来不菲的收入。后来，牛星集团又成立了牛星医药有限公司，东扩西征，兼并了国内相当一部分同类企业，这也算是为公司做了贡献。中东世纪商贸有限公司是大漠市目前最好的零售企业之一，拥有20余家平价量贩店，大部分处在大漠的黄金地段，销售额可以达到56个亿。
“至于你们提到的核心竞争力的问题，我个人认为，一个公司的核心竞争力应该体现在它的持续盈利水平上，而不是所谓的品牌。品牌知名度再高，如果企业不赚钱，不能维持运转了，还有什么用？”潘虎全说，“产业跨度大，当然会给集团的管理带来一定的难度，但这并非不能跨越的困难。相信你们也知道职业经理人的概念。那些创业成功的老板们，生意做大之后，往往都是请职业经理人来帮他们打理生意，自己则站在幕后，运筹帷幄，掌控大局。我们每个分公司都有精通该领域的职业经理人在打理，牛星集团目前更像一个控股公司，是所有分公司的大股东，具体的经营管理都是分公司自己在操作。我以前就是牛星医药公司的总经理，去年底才调到总部搞宣传工作。”
李向泽心想，这不是明升暗降么？
潘虎全仿佛猜到了李向泽在想什么，他说：“你可能觉得这样的调动有点奇怪是吧？其实，一点也不。分公司是企业的一级利润中心，因此分公司的员工是最苦最累的。我以前在别的公司做过一线销售人员，那种辛苦能够体会得到。有段民谚就是形容我们的。为了订单几乎陪睡，点头哈腰就差下跪；日不能息夜不能寐，客户一叫立马到位；屁大点事不敢得罪，一年到头不离岗位；劳动法规统统作废，心力交瘁无处流泪；逢年过节家人难会，追讨欠款让人崩溃；开发客户经常喝醉，不伤感情只好伤胃；工资不高还装富贵，拉拢行贿经常破费；五毒俱全就差报废，稍不留神就得犯罪；抛家舍业愧对长辈，身在其中方知其味。”
“呵呵，有这么夸张吗？”孙素琴笑了起来。
“我讲个亲身经历的案例给你们听。”潘虎全说。
2001年，也就是牛星集团并购刹虎制药厂的次年，潘虎全就任了牛星医药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当时，牛星集团并不满足于刹虎制药厂区区几百万的利润，皮总的想法是快速扩张，迅速完成集团在医药领域的布局。老潘就任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兼并中部某市的一家药厂。
皮顺东甚至放出话来：“是否胜职，就看你能否拿下该药厂！”
当时，中部这个省有三家像样的制药厂，一家生产感冒药，一家生产眼药，还有一家生产跌打损伤药。前两家的经营情况都不错，第三家却怎么也竞争不过云药集团，公司成立三年了，连年亏损，员工工资发不出来，人心思走，企业濒临倒闭。
潘虎全到达这个市之后，凭借牛星集团在全国的名气，很快就取得了与当地政府的联系。当地政府表达了卖掉跌打损伤药厂的想法。潘虎全得到情况后大喜，马上着手与厂方开始谈判。对方主谈代表是药厂厂长杲东，他的顶头上司是国资委主任，国资委主任的顶头上司则是一位主管工业的副市长。
作为出资方，潘虎全有着明显的心理优势。因此，在谈判过程中，明确要求占有90%以上的股份，即绝对控股。杲东基本同意了。接着，潘虎全又宣布一条原则：药厂的厂长可以仍然由杲东来担任，但如果杲东做得不好，牛星方面会马上换人。余下的谈判就集中在资产评估和债务重组上。于是，第一轮谈判结束，整个过程比较坦诚和顺利。潘虎全甚至有些飘飘然。然而，他高兴得过早了一些。
按照约定，第二轮谈判就得确定股权交接日期等实质性的内容，可是，老杲却迟迟不与潘虎全见面。他的解释是“没有准备好”。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准备好。潘虎全预感到大事不妙，于是从大漠急飞中部，求见杲东。可是，潘虎全在下塌的酒店等了整整一周，也没有见成杲东。那位国资委主任、副市长也见不着了。没办法，潘虎全回到大漠之后，只得请牛星集团的皮总帮他疏通关系，结果他们反馈过来的信息是：老潘这个人太嚣张，药厂不想与这样的人合作。
潘虎全这下真的急了。为了表示诚意，潘虎全放下面子，在药厂大门守了一整天，在傍晚6点钟左右，总算见着了刚下班的杲东。在杲东打开车门之前，潘虎全一个箭步跨了过去：
“杲总，我等得你好苦呀！怎么样？赏兄弟一个薄面，吃顿便饭行么？”
杲东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酒桌上，杲东向潘虎全道出了实情。原来，药厂与牛星接触的同时，还在和另外一家公司谈判，那是一家英资企业，也是做药的，但名气不怎么样。对方开出的条件比牛星集团的要优惠。
“具体优惠在哪些方面？”潘虎全问。
“比如员工全部保留，只要求拥有70%的股权即可。”
“这个我们也能做到啊。”
“具体价格上，他们开出的价格是4000万。”
潘虎全的心里咯登了一下。4000万，比牛星集团给出价格多1000万啊！难怪药厂要改变初衷，换成是牛星集团估计也会这么做的。
没有办法，潘虎全只得上报牛星集团总部，请皮总定夺。皮顺东的回复很简单：不管什么条件，先拿下项目再说。
最终，潘虎全凭着皮顺东的这一尚方宝剑，以4300万的价格，买下了中部制药厂80%的股权。
协议签完的次日，潘虎全约杲东单独出来喝酒。
潘虎全喝个烂醉如泥，还是杲东把他扶回酒店的。杲东答应他，一定好好管理企业，不能辜负老潘对他的期望。
“几年下来，我原本还算不错的身体，现在到处是病。”潘虎全说，“血压高，血脂高，就收入不高。业绩不突出，地位不突出，光腰间盘突出。”
“潘部长挺风趣的。”李向泽不失时机地恭维了一句。多年的从业经历，让李向泽也变得圆滑许多。他还想继续从潘虎全的嘴里了解更多的情况，除了“精神贿赂”，李向泽似乎没有更好的武器。
潘虎全抬起左手腕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这样吧，我私人做东，请两位大记者吃顿便饭。”潘虎全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望着李向泽与孙素琴。李向泽分明感觉得到这是一种例行的客套话，接下来自己的回答应该是“不了，谢谢”，然后潘虎全再遗憾表示“哦，那就改天吧”。
不过，今天李向泽还真想吃这顿饭。他觉得来一趟牛星集团不容易，皮顺东不知何时能够见上面，而潘虎全此处，也并非想来就能够来的。不多弄点素材，实在对不住自己。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向泽笑呵呵地说，他发现潘虎全脸上的肌肉轻微抖动了一下，肯定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答复，但他马上恢复常态。
“哈哈，果然爽快。这样吧，我带你们去，就在北街的宴月楼。小廖，你和我们一起去吧。”潘虎全对着办公室那个文员说。
宴月楼离牛星集团大概40分钟的车程。潘虎全、李向泽一行四人到酒楼之后，找了间包厢。李向泽借故上洗手间，偷偷跑到收银台，将一张无密码信用卡给收银小姐：“吃完后直接划账，把单子拿上来我签个字就OK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