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人间至亲
方文正坐特快去了天津姐姐方芙玉家，芙玉见到阔别近三年的弟弟风尘仆仆来看望她，高兴得不得了。没想到芙玉正好怀孕休假在家，忙打电话给她爱人邓博，要他买些酒菜回来招待小舅子。
方文正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忙挽起袖子帮姐姐洗衣升煤火倒垃圾。芙玉高兴得语无伦次地说：“小文你呀……你在农村苦了那么多年，还没……还没辛苦够哇？”一边找出一大堆小零食出来给他吃。他故意装出乐呵呵的神态说：“姐，我都要当舅啦，你还拿我当小孩子。”
芙玉嗔责地笑着，拖长着声调说：“姐没把你当小孩子，姐知道你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姐还想给你当回红娘呢！你没来，我都想介绍那姑娘休探亲假去找你。”
方文正一听这事头都大了，他忐忑不安地问道：“姐，是不是妈给你说了什么？”
没想芙玉刚接到秦素芬的电话，已将他与小武合成的流浪女的故事全盘向她托出。她对弟弟说：“小文，妈已断定是小武做的荒唐事，说要你去承担太不公平。她见你为那位姑娘的遭遇很不快乐。
“姐……”方文正欲言又止。
芙玉笑了笑说：“难怪妈说你们兄弟俩人大心也大，有事都喜欢藏在心里。”她见弟弟从旅行袋的小夹层里拿出一张相片递给她，便停住话头，专注地看起照片来。这张照片是阮蒙蒙返城之前他用家藏的老式进口相机拍的，当时给全队社员和知青组伙伴拍了一张合影，在大家的建议中又给琼子拍了两张，一张是琼子与桂嫂各抱一个半岁的孩子，一张是琼子单独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傻呆呆的模样，背景却是青山环抱的知青屋场。这次若不是蒙蒙交给方文正，他还忘了这事。他在火车上掏外套口袋才将照片丢进旅行袋里。
芙玉凝神细看琼子的相片，只见她双眉紧锁地思索了片刻说道：“这女的有点面熟？嗯，应该是同一个人！”她忽地拍了几下脑门，兴奋不已地说：“我想起来了，晓丹那张给我看过的照片……”
她话没说完，身穿军装的邓博提着一篮菜几瓶酒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打断了方文正满腹的惊疑与期待。方文正还是第一次与姐夫相识谋面。芙玉介绍后，他们相互打量后都腼腆地笑着寒暄，芙玉说：“看看你的小舅子不错吧！”
“不是说有一对双生小舅子吗？怎么只来一个？”
方文正局促地回答说：“我弟弟陪我爸妈跟外婆他们！”
邓搏说：“本来我跟芙玉打算了今年春节回湖南，没料她孕期反映比较大，就只好等生完孩子再去看爸妈，小文，爸妈不会有意见吧？”
想到自己爸妈离婚五六年了，究竟会不会复婚还是未知数，他不竟窘迫地摇摇头。幸亏芙玉急急推着邓博进厨房：“吃饭喝酒时再唠家常吧，小文在火车上没吃什么饭，我也饿了。”
方文正说：“姐夫，我来做饭吧，你们吃一回我家乡风味的饭菜行不行？”
邓博说：“下餐吧？你跟你姐唠嗑，你放心，我做的北方菜等会包你吃得满意！”
芙玉在北方从军多年，很少与娘家亲人相聚，如今有她眷念的弟弟上门，她本是生性像她父亲那般开朗豁达，所以芙玉特别高兴，在饭桌上不断给弟弟夹菜。方文正说：“我是我们家第一个见到我姐夫的人！”芙玉斟上一小小酒杯白酒替给他说：“我们结婚后，敬第一个来看我们的人，小文哪，谢谢你。”
方文正接过芙玉手中的酒说：“我只好借花献佛，敬我姐夫一杯吧！”
方文正笑吟吟地望着邓博，见他接过酒仰头一饮而尽说：“好，仅此一杯，大家吃菜，来，先吃这盘羊肉蒸饺，再吃这脾酒饨北京鸭。”
邓博给方文正碗里舀了一瓢汤说：“小文，饺子煮这种鸭杂汤又是另一种吃法啦？没吃过吧？”
酒醉饭饱之后，方文正争着去洗碗刷锅，而芙玉却宠溺地拉住弟弟说：“让你姐夫去洗呗，他能干得很。”她将泡好的茶要坐下来看弟弟带来的照片，因为她知道那影中人是她娘家一个共同的纠结。她的后妈秦素芬早已将前夫带来的女儿视为天使一般，凡有想唠家常的事第一个就会是她。
虽说当年她曾与她父亲离婚很反感这个后妈，可她对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情义十分好，才使得那年秦素芬做了份义举，特地利用一次休假，领着她的亲外婆去北京游玩了几天，去天津看芙玉时外婆对秦素芬赞不绝口，又才使芙玉将父母的恩怨丢在一旁，重新又亲近起后妈来。
芙玉跟弟弟谈起她的徒弟晓丹，说她也是湖南人。有一回他们科室聚餐，她喝醉了酒，说她背负了一副心灵枷锁，永远不会快乐。芙玉后来问起她的心事，没想晓丹便向师父她诉说了她的过去，还给她看了一张母女俩的照片，说因为她的年少轻狂害得那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骨肉离散，因为她的介入导致了一场灾难性的突发事件。照片是林露娜随身带去的，晓丹要了一张。
晓丹还告诉芙玉，她那识大体重情义的母亲不能原谅她造下的恶果，她赌气离开家后，未满十七岁的她经人介绍她认识了一位越南华侨女人，她给她当义女，不仅由张哓丹改姓了干爹的姓叫庄晓丹。还转成城市户口，两年后又为她争取到了当女兵的名额。她到部队后分在卫生队，后来才到部队医学院深造几年。芙玉问方文正可不可以放弃姓上官的女子，到天津来找一个湖南姑娘？
芙玉曾听后妈在电话中提到与她父亲可能复婚的事，并透露了兄弟俩与两个孩子的以及种种阴差阳错，更让她对娘家的事特别上心。刚才见了方文正带来的照片，她因为觉得那姑娘再漂亮也是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她却不知道弟弟的心里还对那姑娘有份牵挂。
（49）缘来缘往
谁也没想到，小武用轮椅推着琼子去石板巷见金竹玉兰时，恰好被刚从医院下班出来的谢天凡看见，虽说她误认小武是小方，但还是一眼就看岀琼子肯定是金竹玉兰的生母。她不由自主地跟在后面。心想，难怪方文正不接受她，这女人虽坐轮椅，却真是有一副天姿国色般的容貌。她大胆地设想，有什么办法能扫除阻挡自己跟方文正处对象的这桩障碍？
先搞清这女的情况再说，知己知彼才能战无不胜。
谢天凡一直等在石板巷巷口上的拐弯避人处，她还看到秦副主任同她不认识的中年男子进巷内。当约摸不到一个钟头后，又见小武推着琼子朝状元街的方向走，她又悄然跟踪。一直跟到琼子那栋屋前，看到小武帮着打开树下的洞口，直到他二人从屋后进去了里面，她又躲在窗户外窥探，当她看到小武吻琼子那一幕时，她眼泪像珠线一般滴落。她嫉妬得要发疯似的想，一定要想办法把这女的除掉。当看到她被小武细心呵护慢慢地把轮椅推出后门离开屋子的情景时，她有着一种从身心里被一点点抽出丝丝缕缕的爱恨交织之感。
谢天凡刚才听出了个大概，也看出这屋子被封存多年，这女人外公留下的宝贝不知被谁取走。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只在意方文正这个人。她忽然想出了一条拿下那女病人的恶毒办法。
她赶紧回到医院去查找叫琼惠的病人，看她住在哪一病室。功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暗暗地打听清楚后，只等鱼儿上钩。
琼子当天晚饭前被小武又用轮椅推她回医院后，谢天凡就以一个漂亮入时的姑娘趁着小武出去吃晚饭的机会，站在了琼子病床前，以无比亲切的口吻对她说：“琼惠，你好些吗？我来看看你。”
琼子疑惑地望着她：“你是？我记忆不好，我有时隔了太久的同学都记不住……”
谢天凡笑着说：“我不是你同学，我是小方的女朋友，我们下放在杨梅岭一个知青组好几年。我如今也在这所医院当护士。”
琼子思绪一滞，眼眸也跟着一暗：“哦，他吿诉你我在这住院吗？”
“是啊，昨晚他跟我看电影时说的。”
“昨晚还跟你一起看了电影？”琼子机械地接着她的话头，心内已一片苍凉，而且钻起了牛角尖。
原来文文他并非是去了天津，而是他本来就有女朋友，这样漂亮，清纯，又有工作，难怪不来看我一眼。
以前他只是为了他的弟弟而照顾我。原来那么久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蹙着眉独自沉思半天，竟不知谢天凡哪时离开了病房。
从这一刻起，琼子脑袋里就像塞进了一团乱麻，许多记起来的往事都一齐乱糟糟地涌向心间。文革前夕，外公从美国定居的舅父那儿带病回来看望她们母女，带回一样顶顶重要的凝聚了外公一腔报国之心的文物，本来是想交给有关负责同志。但不料外公回来后人老是生病，弥留之时还不忘叮嘱这件事。要她们利用过去外公在石板底下挖的那个洞，珍藏那件宝贝，外公还说那一对彩釉油盐罐是他和外婆的大学同学所送，那位同学是家住江西景德镇开瓷窑的。外公拉着她娘俩的手叮嘱之时，当时她和妈哭得像泪人，然而她外公临终时还那么正直乐观：‘唉呀，别哭嘛，爸爸是游子，能回报祖国并叶落归根是好事，来，闺女，笑一个倾城的笑容给爸爸看看。”她记得妈当时眼泪像珠子一样滚落，却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而外公很快便含笑着瞌然长逝了。
后来他们家被抄，所有的橱柜都被翻得七零八落，琼子提心吊胆担心树下的洞穴被发现，当熊主任带着的一帮红卫兵离去时，她的贴身衣服都湿透了。
琼子半夜里忽然又发起了高烧并伴有呓语：“外公，怎么办，你的宝贝不见了？”
主治大夫都不禁有几分诧异。好怪护士长不应该准许让小武领她出去逗留一个下午。
大夫说起先的急性肺炎能迅速恢复已属奇迹。可没想到快要出院时又如彩虹后的又一场暴风雨，从另一团云絮中降下，秦素芬也很自责，恨自己没有阻止小武带她去丁香巷老家。
当偷着关注着琼子病势的谢天凡听说她当晚又加重了病情的消息后，以为完全因为是她的任性妄为而造成的，她有点心虚的感觉。她猜疑要是一旦被秦素芬母子得知是她谢天凡恶意刺激了病人的话，不仅会失去这份护士工作，就是以后想做方文正情人的梦都破碎了。她越想越后怕，忐忑不安，甚至茶不思饭不想的，上班时都很难集中精力了。于是她想不如干脆来个杀人灭口，以绝后患。惑许她就可以毫无阻挡地得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了。
当谢天凡经过一番紧张兮兮的准备，她藏着一瓶药水打算寻找机会乔装内科护士注入到琼子身上。
让秦素芬没想到的是令她担心的文儿自从知道孩子是弟弟小武的后，他就作出了痛苦的决策，他要母亲把小武留在江城，对孩子负起责任，只要找到琼子，就希望他们一家团聚，尽管琼子是他的初恋。她欣喜文儿深明大义，没在情困中不能自拔。
秦素芬更没想到的是儿子暗地物色女朋友时，再没去注重容貌为重点，而是看中了容貌身材不很出色，但性格温柔朴实善良的俞巧茹。秦素芬见到了儿子离家时的留言条后着实有几分惊讶，只是没再有半分怨言，她得知巧茹是一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孩子，听说父母都是老实巴交没多少文化的工人阶级，与他方家谈不上门当户对。可秦素芬将很快会将被由卫校实习分配到县以下医院的巧茹点名要到了她那所医院的儿科。
因为巧茹新来乍到，工作中难免不遇到不懂的难题，巧茹总是把谢天凡当师父兼姐姐一样尊敬。而谢天凡是个没有转正的合同工，在科室中似乎还是有些低人一等。她见新进来的江城卫校毕业生对她那么虚心请教，她也自然很受用。加上儿科就是她俩人是没结婚的姑娘，这俩人本来就在石板巷带金竹玉兰那里相识，还与人调整搬到一个寝室住。
姑娘家没事闲聊时总是离不开找男朋友的事，而谢天凡总是为此长吁短叹，黯然神伤。类似情形多了，巧茹便关心地问她有什么令人郁闷的心事。相处了一段时间后，谢天凡便隐若向巧茹透露她遭遇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困惑而很难自拔。本来巧茹并未打听她到底爱上了谁而被对方拒绝，可事情就偏偏那么巧，谢天凡因为对琼子起了杀心，精神高度紧张中，晩上竟说起了梦话被巧茹不经意地听见了：“小方，你再不接受我，我会请你孩子的妈消失掉。”
巧茹一听顿时人都呆愣着，半天才回过神来，心下明白肯定是因为方文正。巧茹明白她有可能误解了小方，她知道小方去了北方，小武在陪护孩子娘的事，可她不想参与进去，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她对方文正也不知何时生出了一份不便透露的爱慕之意。她想，梦呓的东西也许不能当真，只是有意无意地暗暗留意谢天凡的言行。也是事有凑巧，秦素芬有天来科室请谢天凡的哥哥帮个忙的事，谢天凡问是什么事，秦素芬说金竹玉兰的妈妈病情稳定了，她的丈夫想把她转到湘南家中附近医院去住一段。想请她哥谢天寿的车子载他们一趟。
没想谢天凡大感意外，忍不住脱口问道：“金竹玉兰好像你儿子小方，怎么还会冒出湘南的丈夫来呢？”
秦素芬见她一副穷追猛击的口吻，只好索性把话挑明：“吿诉你也无妨，金竹玉兰是文儿双胞胎弟弟的孩子，她女朋友当时怀着孕，精神出了故障，走到杨梅岭那边去了，遇着文儿才没再流浪。”
巧茹也在一旁，她不动声色地注意谢天凡，只见她轻舒一口气，绷紧的脸庞在瞬间生动，强装的笑脸添了真诚，显然有种从惊愣中“放下”的舒缓。
巧茹知道这个刚结识不久的朋友，是她对方文正蒙发爱慕之情的强硬对手，因此她黯然神伤中竟然想着自己去想着得不到的姻缘，还不如去帮助成全谢天凡实现她的梦。她于是找了个机会，对秦素芬说：“秦副主任，天凡姐说梦话都喊你大儿子的名字，您就动员方大哥娶她吧？”
秦素芬用欣赏的眼神望着巧茹白净端庄的脸庞和真诚温婉的神态，微微一笑说：“谢谢你这么关心他，这终身大事还只能等他自己去作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