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波的学习名次一直徘徊在全班倒数10名左右，可以和胡鹏、郭禹作毗邻了。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吃错药，他竟然后来者居上，一下直逼前10名，与李湘、苏维维相接近了。胡鹏酸溜溜地说：“这小子一定吃错什么药了，要不能发育这么快！击败泰森的那家伙叫什么名来着？”郭禹挤了挤眼睛，在旁边不停地傻笑。他说他除了知道郑人买履刻舟求剑的故事以外，可以说一个历史人物也不知道，更不用说外国人名了。胡鹏说：“你太谦虚了！你踢球踢的那么棒！”
那时，郭禹说：“记那么多东西，一定会损失脑细胞。”他记得他家有一块石头，很少见的。上面长青苔、下面长绿毛，别人出一万他都不卖。他吹牛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可他的同桌赵梅听得很认真，而且还瞪大了眼睛。胡鹏在一边直想笑。
“郑波，你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啦！”郑波听胡鹏这话也乐了。
郭禹不再和赵梅说笑话了。他也十分关注郑波的成长。他认为这小子快当官了。
“郑波，听说你快当纪律委员了，有这事吗？”
郑波现在好多了。一幅痛改前非之后，决心把过去损失夺回来的样子。每当郭禹和胡鹏在一边“敲打”的时候，郑波都是一幅坐禅入定、埋头苦干的感人形象。难怪林老师也为之动容了，在一次班会上点了他的名，并树为后进变先进的一个典型。
“咿，你说郑波学习咋会进步这么快呢？不掺水吧？”
“你这话说的，郑波有他的秘方，我每次去他家，都见他在用功。他在家里贴了许多张纸条，门上、墙上、卫生间，哪儿都是。我差点没被吓晕，看得我眼花缭乱。他妈在这一点上放任自流，全家的中心任务便是围绕他的学习。家里电视也很少开，他爸只能刚吃晚饭时，看看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要不，他能后进赶先进？不然，没那么快？”
郭禹对胡鹏说：“你知道了秘诀，为什么不奋起直追呢？”
“林老师的话，可谓金玉良言。他虽没点名，但也一针见血。他说有些同学是老汉的砍柴，一天不如一天了。照这样下去，势必会拖全班同学的后腿。”
“人老了弦也调不准了。”郭禹不知哪里学到一部老片里的台词，有些兔死狐悲的味道。
“你看人家郑波瘦了好几圈。他爸妈起早搭黑的，为他操心，也同样瘦了。”
郑波觉得大家还是不了解他。胡鹏说的这些是实情，但还有—些外在的因素。他想这一切应归功于（3）班的小钰。在开年级会上，她实在没地方坐，就屈尊坐在他的边上。他老半天长吁短叹，引起了她的注意。他听不到台上林老师在讲些什么。他大概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地球引力是错误的，因为虽然钰的体积与质量都不能和林老师相比，但她对他的吸引力超过了林老师。这一切是他内心的真实感觉。也许这种感觉很危险，但对他来说从此有了一个改变的契机。
高一总归是高一。小钰如同一个成熟的掼篮高手，向她的笨拙学徒传授技艺，你上课不能想别的可以注意上课的内容及其要点，深谙各位任课老师的风格；你要学会从不同课里寻找不少有用的东西，归纳总结的东西，提纲挈领的东西；如此，才能减少你自己摸索需要的时间与努力；你要有这样的信心，不摸着石子过河，也同样能够达到目的。
4
在王强爸妈出事以前，他的日子还是相当平静的。尽管爸妈双双下岗之后，情况越来越糟，首先是餐桌上很少见肉和蛋了。妈捡一些菜叶回来，而爸的脾气开始暴躁，动不动骂人，要么就长吁短叹。但无论他心情怎么恶劣，每天都忘不了催儿子上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让爸妈引以为傲的是，王强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王强深知，越在这个时候，爸越不会放松他的学习。拿他的话来说：“再不念书，再不学点看家本领，到时也来个下岗，真得去喝西北风呀！”其实爸妈下岗并不是因为干的不好，而是火柴厂不景气，成本低，入不敷出。转产一次性打火机之后，仍旧每况愈下。厂子里人多，爸妈的老技术排不上用场，便只有下岗了。
爸妈刚下岗时，没什么事干，生活一度陷入困顿。那时，他上初三，就和爸妈说：“不上学了，要出去挣钱！”妈妈听了这话，一下子就哭了。爸爸气不过，甩了他一巴掌，说：“砸锅卖铁也要念下去，别的也用不着你来操这份闲心，还是好好念！”快中考了，爸爸为了让他补充营养，为了让他吃上一块肉，去医院里卖了一次血。爸妈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们把全部赌注押在儿子身上，押在这次中考上，做梦都盼儿子考上市一中，就是将来端不上铁饭碗，也总不至于饿肚子吧？王强当时也痛下决心，一定吃块馒头，争口气，考个好成绩。他准备破釜沉舟。
“听说，为了孩子上一点好的学校，现在都兴找找路子，送送礼什么的。孩子他妈，你说这事……”
王强听了爸妈的话，心里很难受。
“爸、妈，你们不用操那心。我觉得我有这个信心。只要能考好，别的都不靠。”
后来，王强如愿以偿地上了市一中。爸妈也托人找关系在永宁市场转包了一组柜台。开始，也费了一番周折。找人送礼什么的，他们费了很多口舌。中午他爸不回家吃饭，他妈回家做饭给爸带去。日子刚有起色，没想到又出了这事……
5
郑波的转变在另一方面也得益于王强。王强在他眼里是个人物。他对班头说，假若不当学生，而是去当兵，那他王强不是拿破仑，也是个威名显扬的巴顿将军。他对王强一直是这样尊崇。因为他不像胡鹏那样总爱唯我独尊地调侃两位。有时，他会拿上两道题去问王强，不完全是因为他成绩好，更主要的是他很有耐心，耐心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种品质一般人没有，是他下岗的父母身上独具的。总之，在王强这样的高手面前，感觉到一种愉悦，一种平等。当然，他又崇拜上余杉，但这已经是后来的事了。两者之间也并不矛盾。
在爸妈下岗的日子里，王强就再也没听到家里有笑声了。在他耳边时不时听到妈妈的叹息声，而爸爸不停地抽烟使人胸口发闷，快要窒息了。王强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现在，他家又雪上加霜，一场车祸又使爸妈双双住在医院里。阴雨天时，那伤口痛的厉害起来。他一遍一遍地为爸妈擦汗。他给更为严重的妈妈翻动身子。
说来让人难以簧信，爸妈刚下了长途班车，去对面马路上厕所。人就在半路上被车撞了。本来，爸爸走的快一些，已快过了马路，但当他转身去拉后面的妈时，突然窜来了一辆没牌照的黑车，一霎间，两人被车身猛一擦，又狠一挤，就不知怎么回事躺在马路上了。
妈妈的伤稍重一些，而爸爸轻一些。
王强现在老想起小时候爸骑车带他去买小人书的情景。他记得自己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屁股被颠得生疼。以前他爸总是把他先放在座上再骑；后来慢慢长大了，爸又让他自己学着往车上跳。一次，爸开始骑了，而他怎么也跳不上去，他很狼狈。爸骂他笨蛋，以后长大了可没人再抱你上车，也不能抱你一辈子。可惜他那时实在不争气，怎么跳也上不去，像马戏团里的一个小丑。多年之后，他看过一部国外的片子，片名忘了。只记得里面的小主人公很聪明，他家很有钱，他爸给他买了很多玩具，但他很孤独。有一次，小男孩和家里的仆人在他爸开的商场里挑玩具。他所有玩具都不要，就看中了一个在逛商场的穷流浪汉。那是小男孩所有玩具中最好的玩具，也是他买到手的最大的玩具。小男孩后来和他的大玩具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影片结束时，小男孩跟着这个做了自己大玩具的穷流浪汉逃离了富有的家。王强看到这里，被深深地感动了。
王强记得自己小时候跳车跳不上去。爸骂他的时候，一边的妈责备地看了爸一眼。爸和妈一边一只手就把他提起来放车上。他还记得爸妈面对面挽着手臂，让他骑在手臂上，说是嘟得哇哇引（娶）媳妇呢。他们的体温传到了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爸妈就是他的轿夫，他们那时就是他的大玩具。
记得是刚上高一，林老师找王强，说是要在班里选班长。“民主选举”首先是在黑板上自由提名候选人。只要有人叫一个名字，林老师就在黑板上写一个名字。在一片哄吵声中，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和人名下的“正”字。王强有点不以为然，似乎还有些稳操胜券的感觉。乍看闹哄哄的，七嘴八舌、众口难调，但细听也无非分两大阵营。男生拥戴王强，女生推选余杉。那一切使他有一点鱼目混珠、龙蛇混杂的感觉。教室里比拍卖市场还热闹，那样子如同长江后浪推前浪。王强虽和余杉的名字在黑板上较劲。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记得就在昨天，余杉和林老师到医院来了。王强有些不知所措。他接过全班同学捐的款，心情很激动。余杉的文章发表以后，有一些热心读者和晚报联系，要求给王强一家捐款。
“有什么困难吗？”林老师问。
“没事了。现在，动手术不成问题。爸妈出了院，我一定会以实际行动来报答大家对我的关心。我代表我爸妈感谢大家。”
王强接过了余杉递给他的一束康乃馨。她说：“李湘特意买的，让我代她向你和你爸妈问好。”
他爸妈仍在休息，他送林老师和余杉出来。他让他们放心，情况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代表我爸妈感谢大家。”
王强的事对同学们震动很大。大家光知道他爸妈下岗了，后来又听说包柜台。但真没想到他们的班头会遭受这样的困难一声不吭，特别是余杉的文章发表后，大家才知道王强已困难到这一步。现在，王强又不能上课，每天照顾爸妈的身体。都以为贫困的山里娃才会这样，哪知道大家身边就有这么一位！胡鹏郭禹们暂时也不再调侃了，认真思索一些事情，他们大概觉得自己总有些惭愧吧？
还记得吗？班里组织过一次给失学山里娃捐款的活动。以往，班长王强能捐不少，但那次他掏掏瘪瘪的衣袋，低下了头。后来，他偷偷向苏维维借了5块钱才勉强过关。这时，胡鹏凑过来，喊：“哇，班头做表率，大家快看呐！”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射来，王强低垂了头，转身走了。这一刻，他只想躲开这层层壁垒般的目光，赶快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变得沉默寡言了。放学后，有人看到他顺路拾一些别人丢弃的易拉罐、啤酒瓶，尽管换不回几毛钱。他真得成了一个心事重重的小老头。每当他把学生手册带回家，爸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时，他觉得自己心里才会好受一些。然而，这种快乐也只是一支象征性的雪茄，抽完之后，爸妈们和以往一样愁眉不展。他真的苦恼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