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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3 (2)

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正满头是汗急匆匆向我跑来。她一边跑,一边大声问:“谁见到阿罗约师傅了?谁见到了?”

没有人回答她,所有人都露出了关切但又无奈的神情。

我拦住了她,对她说:“你说的是降头师阿罗约吗?”

女孩忙不迭地点头,她着急地问:“你看到他了?他在哪里?”

我耸了耸肩膀,说:“他上山炼尸油去了,大概要晚一点才会回镇里来。”

“啊?!”女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她喃喃说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

“姑娘?你遇到什么难题了?”我毕竟是个医生,正所谓医者父母心,所以我关切地问道。

这女孩注意到我背着的药箱,眼中突然一亮,立刻问道:“先生,你是医生吧?”

我明白,她想问我是不是和阿罗约一样的巫医。本来我想说自己是西医医师的,但想到或许我这么一说,她就会拒绝我的帮助,说不定这会让某位病人贻误治疗时机,造成无法估量的恶果。所以我只是点了点头,模棱两可地说:“是的,我是医生。”

“太好了!医生,你快救救我父亲吧……”说完,她就拉着我的手,向街道尽头跑去。

刚跑了两步,她忽然停下下,问我:“对了,还没请教你贵姓?”

“我姓莫,你叫我莫医生就行了。”我答道。

——6

随后,我也知道了这个女孩名叫清雅,今年十九岁,她的父亲苏哈托是勐迪的镇长。

十分钟前,清雅做好晚餐,叫父亲来吃饭。苏哈托镇长一看到桌上摆着散发着酸甜气味的凉拌青木瓜沙拉、绿咖喱椰汁鸡、脆米粉、炸鱼饼、猪肉沙爹,便不禁食指大动,伸手就抓了一块炸鱼饼塞进了嘴里。

苏哈托刚吃了一口,便猛烈地咳起了嗽,一张脸涨得通红,霎时就变作一团紫青。他倒在地上,四肢僵硬地舞蹈着,一口气憋在胸里,竟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看父亲一副垂死挣扎的模样,清雅也慌了神,她连忙扔下碗筷冲出了家门,寻找阿罗约为父亲施法治病。

从清雅的介绍中,我猜苏哈托镇长是因为鱼骨呛进了气管中,造成气管堵塞,引起了强烈的窒息感。还好现在只持续了十分钟,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我赶紧跟随着清雅来到她家。

清雅的家是一座带围墙的三层住宅,住宅有着哥特式的尖顶,外面还有一块种满玫瑰的草坪。不过,虽然已经到了玫瑰盛开的季节,但草坪上却没有绽放一朵鲜艳的玫瑰花朵,只有茂盛的带倒刺的花枝与叶片。我还注意到,庭院外的围墙上丛生着长短不一的荆棘,应该很久都没有清理过了。

进了屋,我看到苏哈托镇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脸上长满了褐色的老人斑。他倒在地上,面色青紫,眼睛微微凸出了眼窝,已经陷入了昏迷。

我立刻上前一步,将他扶坐在地上,再用双臂从镇长的背后环绕住他的腹部,拇指对着他的上腹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用力挤压他的腹部。这就是异物进入气管后的首选急救方法,用外力压迫他的膈,令增大胸腔压强,逼使异物冲出气管。

不过,镇长的情况有些复杂,他的年龄大了,胸腔对外力的压迫并不敏感,所以我的急救方法对他并没有任何效果,他依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瞳孔也有些渐渐放大了。

这时,我听到清雅颤声问我:“莫医生,你真的是医生吗?你怎么没有起坛作法?也没有用到尸油?”

我没有理会她——现在我根本没有时间与她说话,我必须立刻施行第二个急救方案。

我让镇长弯下腰,头放到尽可能低,然后抬起手,用尽全身气力,一掌拍在了他的背部。接着门外又将手掌换作了拳头,再次击打在他的背上。只听“砰”的一声之后,镇长张开了嘴,胸口起伏了一下后,大口咳起了嗽,一块鱼骨也从他的嘴里迸了出来,跌落在地上。

苏哈托镇长一边咳嗽,一边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我猜他应该也知道自己去鬼门关逛了一趟。

——7

“莫医生,怎么你和那些医生不一样,既没有起坛作法,又没用到尸油和其他那些古怪的玩意儿,怎么救活了我父亲?”清雅好奇地问道。

我微微笑了一下,答道:“我本来就和那些医生不一样,我并不是你们说的那种靠降头术为人治病的巫医,而是一个西医医师!”

清雅更好奇了,她又问:“什么叫西医?”

这真是个高深复杂的问题,我很难用一句两句话来回答。

这时苏哈托镇长已经回过了神,他抬起头,问我:“莫医生,你是准备到勐迪来开医馆么?”

我摇头,道:“我只是想来旅游……”

镇长看了我一眼,对我说:“莫医生,既然你是来旅游的,就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西医医师。你知道,这里的人都信奉降头术,只相信降头师能为人治病。他们将西医视为旁门邪术,要是知道你是西医医师,只怕会将你捆在十字街头,活活用砖块砸死你……”

我很感谢镇长的提醒,于是答应说,一定不让别人知道我是医生。

但是,我还有一个亟须解决的问题。我还没找到今天晚上可以落脚的地方,刚才在勐迪镇里走了一圈,竟然一家客栈都没找到。难道镇上连客栈都没有吗?

当我提出这个问题后,苏哈托镇长笑了笑,说:“勐迪镇平时从没有什么陌生人到这里来,所以根本没人开客栈。”是的,明知开家客栈也没人来住,谁又会做亏本生意呢。

那么,我今天晚上住在哪里呢?

幸好苏哈托镇长告诉我,虽然镇里没有客栈,但考虑到偶尔会有M国政府的人来勐迪送公文,所以镇公所特意备下一层楼作为客房。今天晚上,我可以就住在镇公所里。

——8

镇长特意让清雅送我去镇公所的客房下榻。我与她刚并肩走出她家的大门,就看到勐迪的长街上站着好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其中一个男人大声问道:“清雅,这个男人是干什么的?他是医生?”这个人死死地盯着我背着的药箱。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些人的问题。

这时,清雅向前踏出一步后,朗声说道:“是的!他是医生!”见我露出诧异的神情时,她朝我吐了吐舌头,然后又对街上的人说道,“这位莫医生与阿罗约师傅一样,也是一位厉害的巫师,能用降头术为我们治病!”

听了清雅的话,街上的人渐渐散去,但我能感觉到,长街上淤积的恨意,似乎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我转过头来,轻声对清雅说:“你为什么要说我也是巫医?你不怕以后若是有镇里的居民找我治病,我会露出马脚么?”

清雅笑着答道:“没事,如果有人找你治病,你就说尸油用完了作不了法就行了。”我也禁不住笑了,清雅真是个可爱的女孩。

可是,就在我与清雅相识而笑的时候,忽然体会到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我的脸上热乎乎的,就像有无数只蚂蚁正缓慢爬过一般。我抬起头,朝长街的转角望去。

我看到长街转角的地方,有一双眼睛正幽幽地望着我。那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的眼中充满了怨毒,带着刺的目光,几乎要将我撕成碎片。

——9

让我没想到的是,住在镇公所客房里的人,竟不止我一个。

镇公所是一座四层高的黑色楼房,四四方方,就像一个骨灰盒。下面三层是办公室,最上面一层才是客房。除了我之外,还有七个男人,其中一个人我已经在来勐迪的路上见过了,就是那个降头师阿罗约。

阿罗约看到我之后,显然吃了一惊。他趁着清雅为我安排床位的时候,悄悄把我拉到了一边,问:“莫医生,你怎么来了?”

我答道:“是苏哈托镇长安排我到这里来住宿的。”

“呃……”他愣了愣,问,“镇长对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说这里是客房……”

阿罗约的神情显得有些古怪,但他却没说什么。这时,清雅已经走了过来,手上拎着一串钥匙,对我说:“莫医生,你住八号房。”

勐迪虽小,但镇公所里的客房却还有模有样,与我以前所见过的宾馆客房并没有什么两样。中央空调、两张单人床、卫生间、抽水马桶、自动开水壶,一应俱全。唯一让我觉得有点奇怪的是,尽管这是四楼,但窗户上依然安装了铁栅栏,而且栅栏上还缠满了尖锐的铁蒺藜。而且,所有的玻璃窗都死死地关着,窗闩还被铁钉钉死了,要不是有空调的话,只怕我们都会被热死闷死的。

清雅告辞的时候告诉我,如果有什么需要,只需按动房中的按铃,就可召来楼层的服务员。

清雅离开后没多久,我正看着窗户栅栏上的铁蒺藜纳闷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找我的人竟是降头师阿罗约。

虽说我对阿罗约并没有什么好感,但还是让他进了屋。

阿罗约一进屋,就伸出了一只手,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他将食指与无名指如兰花状翘起,拇指与小指捏在一起,中指却勾下,朝我挥舞了左三圈右三圈。

我没看懂他的这个手势,不禁问:“你这是干什么?”

阿罗约见我纳闷,这才长吐了一口气,说:“刚才我做的是降头师互相见面时的问候礼,如果不回礼的话,降头师会自损功力。可是你没有任何反应,看来你并非降头师。”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降头师?”我有点吃惊。

“因为……”阿罗约顿了顿,说,“镇公所里的这层楼,并不是提供给普通来客的客房,而是专为降头师提供的特别住所。”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听到门外的走廊上传来“咔嚓”的响声。阿罗约不动声色地对我说:“现在这层楼已经上锁了,我们都不能再外出了。”

——10

见我惊奇,阿罗约告诉我,自从小男孩布迪失踪后,勐迪镇里就不停发现被吸干血的动物尸体,居民就料到了有降头师正在偷偷施行飞头降的邪术。为了自保不被飞来的人头吸血,家家户户都在自家的围墙上插满了带刺的荆棘,还在庭院里种植了茎上有刺的玫瑰,并摘下花朵,目的就是让倒刺勾住人头下粘连的肠胃器官,不让人头飞入自己的屋里。

同时,苏哈托镇长为了让居民们放心,还让镇里所有的降头师都集中在一起居住,每天夜里都锁上大门,不准降头师们外出。

起初,镇长还以为布迪是被某个练飞头降的降头师抓去吸了血。直到发现了布迪的人头后,才知道原来是布迪自己在练习飞头降。但是,镇长依然不准降头师们在夜间外出。因为只有确定究竟谁是布迪的降头师傅后,才能解除居民们心中的恐慌。

阿罗约指着钉死的窗户与窗户栅栏上的铁蒺藜,说:“你知道吗,这些钉死的窗户与栅栏上的铁蒺藜,其实并不是为了防范有飞来的人头进客房吸血伤人,而是为了防范有人头飞出去。镇里的所有降头师也被勒令,每天必须在午夜之前回到这层楼点名。”

难怪今天下午阿罗约在镇口与我分手上山去炼尸油的时候,对我说他一定会在午夜前赶回镇里来。本来好几个降头师都住在勐迪镇外的荒山野岭中,平时少于路面,但此时为了洗清自身的嫌疑,也不得不主动赶回了镇里,住进了镇公所中。

我耸了耸肩膀,说:“真奇怪,苏哈托镇长明知道我只是个西医医师,并不是什么降头师,为什么还要安排我到这里来住?”

阿罗约笑了:“你刚才不是说,清雅对其他居民说,你和我们一样也是练降头的巫医吗?不然的话,你肯定会被居民们用石块砸死的。要是你不被安排到这里来住,只怕还是会被那些无知的人用石块砸死。”

我也不由得感叹,这些居民确实无知。一方面他们生病的时候需要降头师来为他们驱除病魔,另一方面他们又随时担心着降头师为对他们下降头。

镇里的降头师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而我也莫名其妙陷入了与他们同样的尴尬中。不过,我是无辜的,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什么降头师。

现在,我有点后悔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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