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稿》的巨大成功,本非一章一节能概括。如果从文化史的角度来讨论郑子瑜对中国学术(尤其是修辞史)的贡献,那是一本专著的分量而非本节文字所能归纳。此处仅综合各家评论意见,作蜻蜓点水式的散论。
《史稿》反映了郑子瑜有比较科学的修辞观和开阔的学术视野。
在《史稿》篇末,郑氏说:“就是今日修辞学诸著作,也大都偏重于辞格的讲述。辞格论固然是修辞学的骨干,但决不能尽修辞学之能事。奇怪的是: 古今修辞学者,谈论修辞,都喜欢偏于谈论辞格,好像修辞学的任务就只在谈论辞格而已。这是应当纠正过来的”。这可视作一种较科学的修辞观。由于不囿于辞格而涉及修辞学史各个分支,又能分清语法——修辞、逻辑——修辞、文论——修辞、文章——修辞之间的关系,同时看见其中的内和联系。所以,《史稿》以开阔的视野反映了中国修辞学史的全貌。
科学的修辞观还反映在郑氏对中国修辞学史的分期上:
一、 萌芽期——先秦时代;
二、 成熟期——两汉时代;
三、 发展期——魏晋南北朝;
四、 延续期——隋唐时代;
五、 再延续期——宋金元代;
六、 复古期(上)——明代;
七、 复古期(下)——清代;
八、 革新期——现代。
这种分期法尽管一些论者提出异议,但作为第一部中国修辞学史,无疑具有探索和开拓意义。笔者认为,一部以史为线索的著作,其分期的合理性和明晰性尤为重要。而郑氏抓住分期中每个断代的总体倾向,自有其科学依据。
《史稿》是一部评论公允的巨作,不囿于名作大家,敢于指疵。
这种例子在全书中俯拾皆是。如他对《史记》这部伟大的文史著作的评论便是其中一例。郑子瑜素来赞赏刘知幾《史通》和王若虚《滹南遗老集》中对《史记》的修辞指疵,在此基础上他对《史记》中病语多有批评。他认为,《史记》在“修辞偶疏的地方固然不少,我们不能为司马迁讳,但如果《史记》修辞本没有疏略的地方,有人硬欲指其粗略,我们也应加以辩证”。如《史记·邓通传》有“文帝崩,景帝立”一句,刘知幾认为“向若但云‘景帝立’,不言‘文帝崩’,斯亦可知矣,何用兼书其事乎?”而王若虚先附和刘知幾“谓不必言帝崩固当矣”,又说“文景相继,犹或可也”,态度模棱两可。郑氏则态度明确指出:“盖文景相继,一崩一立,何不当之有?”认为刘氏所举《史记》烦累的例证,其实不是“烦累”。而苏辙《古史》中将《史记·甘茂传》:“甘茂者,下蔡人。事下蔡史举先生,学百家之术。”省一“事”字,如此的话,学百家之术的是史举而非甘茂了。但是,郑子瑜客观指出,《史记》“很受人们推崇,以为善于修辞,其实修辞失当的地方颇不少”。早在1981年10月在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的演讲词《论〈史记〉修辞之偶疏》中已涉及,后又收入《中国修辞学史稿》中。郑氏十分自信地指出,“《史记》全书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余字,几乎每一篇都有修辞偶疏的地方”,此语可谓石破天惊。试举例:
《屈平贾生列传》云:“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郑氏指出,“曰”与“以为”意义重复,不宜并用。王氏(王若虚)之书,曾提及此;今各家大中学国文课本采此文者多将“曰”字删去矣。
《田单列传》云:“燕军扰乱奔走,齐人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畔燕而归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卒至河上。”郑氏指出,上句主词并非“田单”,故“兵日益多”之上,宜重加“田单”二字。又“乘胜”二字以下,于文势宜述田单军动作,“燕日败亡”殊不相属。若削“燕日败亡”,而将“卒至河上”改为“追至河上”,便无懈可击矣。
郑氏的引征、评述简直是滴水不漏,水到渠成,令人叹服,这种科学的“挑剔”精神,正是《史稿》特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