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干的第二件坏事是负债过多,而且隐瞒不报。负债过多是大忌。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韩国的危机就是企业负债过多而致。对此,美国朋友对韩国朋友有许多中肯的批评,讲得头头是道,但轮到他们自己时又是重蹈覆辙。
安然的债务中还有新鲜事物,叫“特殊目的实体(Special Purpose Entity,简称EPT)”。这类实体一般是些合资企业,其风险与收益都归安然所有。但EPT有奇用,承担风险的公司无须在其综合财务报表上披露此类负债。安然就钻了这个空子,躲过披露,埋下了定时炸弹。
招股说明书中什么内容最重要?未来利润最重要。会计业务中最难的就是预测未来利润或收益。能源行业有独特做法,叫“市场计算标志”(mark market to accounting)。按此做法,只要涉及能源的长期合同,能源贸易公司可以将未来的收益算作短期收益。这有其一定的道理。电力行业都是长期供求合同。能源行业的最大特点就是投入大,回报周期长,是集腋成裘的过程。安然充分利用了这一空档。安然原来报告说,其2000年的税前利润是4.1亿美元,但结果有半数的利润没有实现。再看1999年,安然说是它的税前利润是11.3亿美元,但半数以上的利润没有实现。
全国共讨之,股民共伐之
针对安然的坏人坏事,搞些秋后算账是有必要的。美国的各界人士分别从四条战线上同时出击:个体股民的诉讼、证交会的稽查、司法部的刑事起诉及国会的调查。
出动最快的是证交会,动如脱兔,侦骑四出。证交会的调查分两种:非正式调查与正式调查。这次证交会已经弄出了正式调查。
股民发难离不开律师。律师也早已闻风而动,数十名律师分头纠集股民,然后联手,兵合一处,高举集团诉讼的大旗。安然的雇员也已经行动起来了,都是参加退休安排计划的雇员。原告指责安然乱投资,违反了其信托责任,而安达信则是助纣为虐,帮助安然隐瞒了其严重的财务问题和冒险投资。原告共索赔10亿美元,并要求追回付给安达信的费用。
美国国会也组成调查小组调查,国会议员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他们看来,这是露脸的机会。国会议员是民众直接选举的。联邦法官是总统任命的,总统是普选,但不是直接选举产生的。所以,不管议员们是古道热肠还是虚情假意,都会假装为人民服务的样子,摆出一副为民请愿的架势。这样也好,股民们用不着上访了。
国会有许多专门小组,负责各个领域的工作。调查通常由对口的小组进行。安然是能源口的公司,所以由国会的能源小组来进行。但这种调查是雷声大,雨点小,经常没有下文。
司法部是美国的总检察院,追究刑事责任固然是由司法部在前台表演,但幕后发挥重要作用的是证交会。司法部必须等待证交会的调查决定,然后才能决定是否下手,如何下手。
安达信就是不服
出了问题我们的本能反应是什么?首先是要辩白,说自己没有错。接下来就是埋怨他人;如果有必要,最好是抛出几头替罪羊。安然事发,也要有人头落地,否则不足以平民愤(当然,这里的“人头落地”是形象说法,指肇事者受到经济处罚。在美国,经济犯罪是从来不杀,基本不抓的)。安然的那些头面人物自然逃脱不了干系,股民们要找他算账。再就是安然的外聘会计师事务所安达信。
证交会已经对安达信正式立案调查,要整安达信。安达信不服。其首席执行官乔·伯拉迪诺专门撰文,在《亚洲华尔街日报》上发表,回敬人们对安达信的抨击。当然,此兄话说得很婉转,而且文章肯定是经过律师反复推敲的,所以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首先,他不直接为安达信辩护,至少表面上不直接辩护,以免授人以柄,被说成是狭隘的本位主义和狭隘的爱国主义(安达信是美国公司)。第二,他是反话正说,大谈现行制度有问题。在他看来,会计标准过于复杂,而且越弄越复杂。安然2000年的财务报表的脚注就有16页。有谁看得懂?还有,财务报表的格式不合理,跟不上形势。会计理念主要是20世纪30年代的产物,而30年代的特点是工业化企业,资产都是有形资产,没有衍生产品。
文章中乔·伯拉迪诺庄严承诺,有错必改,诚恳接受各界的批评指正。不过,他名义上是在检讨,但实际上是在狡辩——字里行间都是怨。他的言外之意是,按照现行制度,安达信是遵纪守法,他们没有错。经他这么一说,安达信简直成了受害者,而不是施害者。按他的意思,资本市场是大家赚钱,集体负责。既然如此,出了事情不应该只揪住会计师事务所不放。无论安达信是罪责难逃,还是代人受过,乔·伯拉迪诺有段话说的不错,很洗练地说明了证券市场中介机构的作用和相互作用:
当然,投资者借助管理层、董事和会计师。但投资者也要靠投资银行家,靠他们为公司和公司股东的最大利益而推出最佳金融交易。投资者相信分析师,相信他们推荐的股票。投资者相信代其买进股票的基金经理,相信他们事先做了他们该做的调查研究——相信他们会远离那些他们无法了解的公司。投资者相信银行家和资信评级机构,相信他们会深入调查。今天的经济十分复杂,我们的制度要能够运转,各种制衡必须能够奏效。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乔·伯拉迪诺的中心意思是强调披露,也就是要说实话。说实话?什么是实话?实话能都说吗?恐怕不能。连求爱的时候也不能直言不讳。假如都说实话的话,怕是要天下大乱了,许多人要离婚,公司要破产,人民要革命,民族要独立,这些就会成为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
安达信的奉献
证券也是产品,产品要有原料。这里的原料是什么?这里的原料是风险和未来的机会。所以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捉摸。市场经济中几乎没有什么不能买卖的。风险自然也可以买卖。当今证券市场的一大特点就是证券市场与保险市场合流。保险公司不仅进入证券市场,而且保险产品与证券产品也要接轨。金融家们已经推出了所谓的“连接产品”(linked products),即,将保险公司买进的风险包装后再拿到证券市场去卖给证券市场的投资者。
安然推出了个新产品,叫信贷拒付掉期(credit default swap),只有5年的历史。该产品实质上也是一种保险,让投资者买进安然不付款的风险。买进此类产品的都是些大公司和大银行。风险一拒付掉期其实很简单,就像是有偿担保。不同的是,这种有偿担保已经化为蛇一样的美人——是衍生产品,可以流通转让。投资者欢迎这种有偿担保,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安然拒付,他们才需要付款。他们愿意赌一把——贪啊!
除中国股市之外,有谁见过这样蓬勃发展的股市吗?没有!从来也没有。中国的情况可以佐证这一真理——风险是股市的甘泉。中国上市公司的质量投资者不是不知道。大部分上市公司根本不分红,但投资者争相购买其股票,大家都想赌一把。
股市有风险,证券有风险,但却是人类社会发展了不起的一大进步。要害问题是什么?要害问题是有选择。机构投资者也好,小股民也好,买股票都是自觉自愿的。
加强监管有用吗
美国现在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是说要加强监管。怎么监管?股市是极端个人主义,极端自私自利的地方。投资者赚钱时给总统发过致敬电了吗?给证交会写过感谢信了吗?没有!一个没有,从来也没有!但他们赔钱后便想到了证交会。无怪英文有句谚语,叫“公众不知道感激,也不知道羞耻”。
证交会还搞什么投资者教育。什么是投资者教育?其实很简单,就是证券商在那里吆喝,对投资者说:“看一看,瞧一瞧。不好不要钱。”而证交会在一旁说:“看清楚了。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不错,加强监管的确是证券市场的大事,但问题不限于此。更大的问题是,大多数人不是不懂,而是懂了装不懂。美国的问题是这样,中国的问题更是这样。
投资者大多是赢得起,赔不起。世界上不能有这等好事。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我结识过一位商学院的朋友。此兄好生了得,他的娱乐之一就是到赌场玩牌。一次,此兄赢了数千美元,忙打电话向太太报喜。太太一顿臭骂后将电话挂掉。这位贤妻的理由是,如果输了劝他住手,赢了却欢天喜地,那实际上还是鼓励他去赌。不劳而获是人的本性,资本市场就是以此为理论基础的。如果我们真的反对风险,如果我们真的想降低风险,就应该学习中华民族的这位优秀妇女。
你要追求10%以上的回报率,那肯定是有风险的。股民再狡猾,也斗不过券商。各种金融工具中都暗藏着种种机关。美国券商专门请了一些理工科博士算出对券商有利的最大安全系数。这些博士们“冷战”期问都效命于军工生产,设计各种火箭导弹,所以又有“火箭专家”的美称。“冷战”之后,火箭专家们已经大批流入证券行业。
大多数时候,券商可以机关算尽,先走一步,跑赢股民,跑赢市场。但机构投资者、证券公司也有失手的时候,也有中邪的时候。几年前闹得很热闹的什么“长期”对冲基金里面还有两位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获得者。
当然,也不是说不要监管。监管力度视投资者承受程度而定。什么是度呢?这个度就是资本市场还能不能筹到钱?如果还能筹到钱,自然就不会有人想到去修堤补坝。这是很自然的事。
“过七八年来一次”
安然危机有点像是经济危机,过七八年就要来一次周期性的经济危机。但格林斯潘却顽固地要启动经济,好像美国消费得还不够,好像世界消费得还不够。难道美国经济发展得还不够吗?世界上只能有一个美国,再来一个美国地球就无力承受了。同样,大家为了要发财,都拼命地游戏风险,都想自己赢别人输。证券要的就是风险,玩的就是心惊肉跳。风险是蒙汗药吗?但美人送你蒙汗药就可以饮鸩止渴,蒙汗药就有价值。直到有一天,因为某一件事,投资者发现问题不对,作鸟兽散。
索罗门公司在美国公债方面做手脚事发了,其他证券公司又移师其他地方,先后试过对冲基金、共同基金、垃圾债券、网络公司——可以说,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开展地道战、地雷战和麻雀战。券商在能源行业下手也不是偶然的。这是一个投资者还不太熟悉的行业。
现在金融问题出现的频率已大大加快,基本上是一两年来一次。20世纪80年代曾经闹过一次拉美国家的坏账危机。之后1997年出现了东南亚金融危机,然后又有长期对冲基金,俄罗斯债务危机。
最后还是由法院出来,把事情摆平。法官会对券商说:“你黑心钱赚得太多,吐一点出来吧。”对投资者,法官会说:“你当初想发财的时候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现在赔了就又哭又叫,寻死觅活,这样是不是也不妥。红孩儿,拿点钱就不要再闹了吧。”当然,法官不会这么直,会拐弯抹角,但大意如此。如此这般之后,弄潮儿们“掩埋好同伴的尸体,擦干身上的血迹,又继续战斗了”。大家再从零的起点开始,重新斗智斗勇,想方设法地赚别人的钱。
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
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
正晌午时说话,
谁也没有家。
莫哈!莫哈!
——摘自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
上文是土匪接头时的黑话。每一个行业的人都有自已的行话,英语叫“jargon”。土匪有行话,证券分析师(下称“分析师”)也有行话。用分析师的话来说,购进证券叫“建仓”,持有证券叫“持仓”,卖出证券叫“平仓”。为什么要用行话呢?我们用了行话似乎就增加了专业性、客观性和距离性。
分析师还有点像外交官。如果外交官说“行”,那是“可能”;如果说“可能”,那是说“不行”。淑女说话正好相反,“不可能”是“可能”,而“可能”就等于“同意”。
分析师很少要人“平仓”。以2000年为例,国外的经纪公司分析师中只有不到1%的人推荐出售证券。分析师的主旋律是报喜不报忧,歌颂光明,远离黑暗。所以大家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分析师鼓吹“持仓”,那就应该“平仓”了。
分析师听谁的
研究分析员(research analyst)也叫证券分析师,或分析师。他们在中国的同行有个好听得多的名字,叫“股评家”。但一般来说,股评家主要谈宏观问题,谈大盘走势。分析员则跟踪研究上市公司的个股,为投资者献策,建议他们是买进还是抛出。分析员通常侧重某一个行业。
按其雇主划分,分析师可分为三类:卖方的分析师、买方的分析师和独立分析师。
一、卖方分析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