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总像隔着一层玻璃墙,看上去是紧密地走在一起,其实他始终摸不到女人的心……
书上说,女人生孩子时的痛苦相当于同时折断七根肋骨,所以母亲是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孩子的生日。卓妈每到这天必打个电话给女儿,只是从不说“生日快乐”那样老套的话,就像往常一样问问女儿的工作和男朋友,然后就再见。即便是母女俩在一起的那些年,在卓荷苏的记忆里,卓妈也基本没有为她庆祝过这一天。
“疼得死去活来的日子,谁要庆祝?”每次被问起,卓妈都这样轻描淡写地回答。
荷苏也总是很配合地点头称是。其实老卓很早就告诉过她,卓妈很迷信,在她的家乡,是不给孩子过生日、计岁数的,有种说法是不计岁数,老天爷就不记得这个人什么时候“到寿”,才能长命百岁。
明明是个周末,卓妈的电话打得依旧匆匆忙忙,挂电话之前还不忘补一刀:“都你这个年纪了,应该不喜欢庆祝生日吧?”
荷苏挂断电话,打开笔记本,继续焦头烂额地写着计划书。厨房的冰箱里挤满了她精心准备的食材,可石毅的电话在卓妈之前就打过来,他今天替人开工,要跑个小长途,不能一起吃饭了。
女人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告诉他,这个日子有点特别。可去年他们一起吹蜡烛的时候,男人明明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早过了天真的年纪,怎么还能相信男人说的话?”畇畇在电话那头笑得花枝乱颤。前夫终究还是把咖啡馆留给了她,此刻正在以拆房子的节奏重新装修,用她的话讲:新日子要有新气象。
畇畇一向不待见石毅,像个万恶的丈母娘,荷苏懒得跟她辩驳。石毅常常加班,无非是想两个人能更快地在一起,既然是为了两个人,荷苏也不介意分担他的压力。这样想来,手下的键盘被敲得更响了。
天近黄昏时,荷苏把带着计划书的邮件发了出去,然后活动着全身“咯咯”作响的骨节,隔窗仰视颜色渐沉的开空,心里忽然有些失落,三十岁的第一天,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悄悄落幕。
手机不甘心地响起来,倒把女人吓了一跳。“苏苏,你还在公司加班?”杨谨锐的声音总是带笑,“我可不付加班费。”
荷苏知道总监大人不会特意打电话来开玩笑,所以没给任何回应地静待下文。“出来见个面吧。”杨谨锐继续说,语气却不容置疑,“有几个地方我希望跟你当面讨论一下。我把见面地址发给你。”
没有给女人拒绝的机会,男人挂断了电话。荷苏本想打回去,可这样刻意的回避反而让双方尴尬。见面形同朋友,才是对过去最好的放下吧,荷苏这样想着,对着穿衣镜简单理了理头发,背着笔记本出门了。
卓荷苏从来不知道,在这座忙碌的城市里还有一家这样的书咖。店面不大,年纪稍长的女人的站在吧台里面,气定神闲地煮沸咖啡,优雅地倒进白瓷杯里。里侧的墙壁满是书架,书架上又满是书籍。
没有闹人的音乐,所有客人低头不语,也有带笔记本来工作的,像荷苏一样,尽量把键盘的声音压低。
杨谨锐拉开荷苏的笔记本,把一杯牛奶放在她面前:“一天没吃东西吧?先喝点暖暖胃。”男人声音悄悄的,不得不贴近才能让对方听到。
荷苏努力镇定自己,现在是与上司的“工作时间”,她必须保持专业。
杨谨锐把计划书看得很仔细,修改的地方用红色,有疑问的地方用黄色,需要讨论推敲的地方用蓝色,本来单色调的文本也变得明艳起来。
荷苏不得不承认男人的专业水准。这个执行总监是空降下来的,能力可没降下去。他的每处修改都恰到好处。提出的问题既有深度,又有带动性。荷苏不知不觉跟随对方的思路,想法也跟着深入下去。
夜幕四合,浓香的咖啡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店里的客人来了好几拨,又走了好几拨,煮咖啡的老板娘贴心地送给他们新出炉的点心。月泊半空时,男人女人终于放过手下的键盘,一份在荷苏眼里算得上完美的计划书大功告成。
“下个月总公司会派人来听最新研发项目的计划书,希望你好好表现。”杨谨锐边收电脑边说。
“什么?”荷苏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又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着女人的窘态,谨锐很艰难地憋着笑。
“为什么是我?”荷苏悄声问,态度相当恶劣,似乎忘了对方是她老板的老板,“就算需要有人主持讲解会,也应该是吴经理。”
谨锐慢慢探过身,嘴唇刚好停在荷苏的耳边:“你还不明白吗?吴经理马上就着陆了,如果公司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很可能内部提拔。”
女人的心跳陡然加速,跟提拔无关。只是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拥有足以吸引目光的外表和足以折服人心的内在。
“走吧,请你吃饭。”杨谨锐绅士地提过两个电脑包,“当寿星还这么辛苦,要好好补补。”
荷苏愣了一下,谨锐一只手提包,另一只手拉住她:“走吧,寿星,想饿死我?”
偶像剧里经常有这种情节,男女主角在天灾人祸中失忆,忘记彼此,可阴差阳错地重遇后依然会再相爱。
卓荷苏不能完全否定现实生活中也会有这种桥段,但即便有,也不会是她和杨谨锐。生日之后,她正式加入“三张”熟女的行列,好像一夜之间,面对杨谨锐的心态也不同了。他是她的上司,一个很有能力的上司,一个能带领团队做出优秀产品的上司。除此之外,他之于她来说,什么都不是。开会、加班、讨论都是工作,荷苏也不觉得别扭,甚至还会开玩笑地提醒刻意打扮的女助理,Jeffery是不可能喜欢指甲黑亮的女人。
石毅到底还是想起了自己错过了什么,也买了礼物作为补偿。荷苏并没生气,反而用卓妈的“迷信”安慰他。男人常常觉得现任女友有些与众不同,细数他所有前任,无一不为他忘记那些莫名其妙的“重要日子”而大发雷霆,至少也要他哄上好几天。可荷苏似乎被谁关掉了生气的开关,他出现时,她温柔相待,他不来时,她安之若素。
两年中,女人除了提醒他宴聚时少喝酒之外,从来没有要求。工友们都羡慕他有这样一个不闹人的女朋友。可石毅偶尔会怀疑,这女人会不会是不够爱他,才不太需要他,他们之间总像隔着一层玻璃墙,看上去是紧密地走在一起,其实他始终摸不到女人的心……
“女人心,海底针,你们一帮糙爷们儿,怎么会懂?”余欢吐着烟圈,话语间笑声连连。
石毅以为,若这世上真有所谓“名媛贵妇”,那应该就是余欢这样的女人吧。她的打扮永远是珠光宝气,却一点没有“暴发户”式的扎眼。大波卷的乌黑,嘴唇的血红,脸颊的雪白,整个人看起来明媚动人,纤细的手指把钻石衬得更加硕大。石毅见过许多女人把指甲染得五颜六色,但都没有她染得好看。
每周至少两次,石毅把女人送到近郊一处连排民宅区,全封闭式的物业,男人车只能停在门卫,远远看着一排排大屋。
说是九点,余欢每次出来都快十点了,偶尔会更晚,石毅也不计较。女人有时也会留宿,打电话让早上再来接,石毅便开着空车回公司。这样的情况不多,男人大概也能猜出几分,可他对这女人没有任何成见,跟荷苏提起时也没有当一件艳闻来讲。荷苏想起书里的那句对白:不饿的时候,爱很重要,饿的时候,什么都不重要。
石毅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他以为像荷苏这种各方面都很独立的女人会对依附于别人而生状态嗤之以鼻。男人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的女人,甚至不敢肯定,她还是不是他的女人。
连为老卓生下儿子的女人都能体谅,卓荷苏当然可以体谅事不关己的陌生人,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两年来第一次与石毅争执,竟然是因为这个陌生的女人。
石毅本就不是个巧言善辩的人,加车的事很快就让荷苏发现了。女人并不在乎男人的车上坐着谁,只是不想男人太辛苦,早八晚六的大白班本身就是辛苦活儿,体力再好的司机轮两三个月也就趴下了。最近几天,石毅约会的时候常会打盹,明显精神不济,再开夜车,安全根本无法保障。
结婚在女人眼里,始终是七块钱的事。她并不觉得钱比男人的命重要。石毅听着女人的报怨,双手捧起这张白皙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女人像她这样,不管在外面能力多么出众,心思多么缜密,工作多么干练,在心底最深处的一小块地方,总还藏着一份美好的纯净。男人拼命想去保护女人的那些纯净,想许她安逸的生活。为了这些,他愿意去奋斗。
荷苏几次劝石毅推掉夜车的活,男人支支吾吾地答应着,却始终没付诸行动。荷苏不喜欢纠缠不休,本以为这件事会不了了之,直到石毅满脸挂彩地出现在荷苏家门口。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石毅出车时并没有任何不妥,像往常一样送余欢去大屋,像往常一样停在门口。可还没等上十分钟,就看见女人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后面还跑着几个男人。石毅忙下车,眼看着几个大男人在离自己不到十步的位置围住了余欢。
“你们干什么?”石毅大吼一声,飞步挤进去。紧接着雨点般的拳头便落下来,男人本能地护住女人,脸上身上的疼也顾不得了。多亏几个保安从门卫室冲出来,喝退了行凶者,还询问两个人要不要报警。余欢不敢回头,一拐一拐地扶着石毅上车。男人以为她扭了脚,低头才看见,女人的一只鞋跟早不知哪去了。
荷苏拿了冰袋让石毅敷脸消肿:“她呢?”
“送回家了。”石毅龇牙咧嘴地按着冰袋。
“安全吗?”女人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家还不安全?还有没有王法了?”男人愤愤不平。
荷苏不再说话,起身从卧房里搬出被褥铺在沙发上。石毅像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观察“家长”的脸色。
房间里空气凝结般安静,石毅实在沉不住:“苏苏,你生气了?说说话好不好?要不你骂我几……”
“有用吗?”荷苏忽然起身,倒把石毅吓一跳,“我说你会听吗?我不让你开夜车,就是怕你有危险,我每天担心你疲劳驾驶会出事,我每天都害怕看到交通事故的新闻,我每天都在想有什么出路能让你离开出租车。石毅,我真的怕了,知道你父母不喜欢我时,都没这么害怕!”
“对不起!”说话间,石毅已经把荷苏裹进怀里,“对不起,害你担心。苏苏,对不起……”
“你在怕什么?”女人的声音响在男人耳边,“你告诉我,这么拼命赚钱,你是怕娶不起我?还是怕我们不能走到一起?或者……你怕我不爱你……”
石毅只能把荷苏拥得更紧,最好此刻就融化在他身体里,永远不再分开。或者他应该高兴,女人第一次赌气不理他,第一次朝他发脾气,第一次任性地捶打他,男人心满意足地笑了:“卓荷苏,你个傻妞,工本费都涨到九块了,七块根本不够。不过我有九块钱,咱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