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说,这最后一副药喝了之后,你就会痊愈的……”
夏以沫小心翼翼的将犹散发着阵阵热气的汤药,递给了面前的男人。
司徒陵轩伸手接过,犹豫了须臾,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低眸,缓缓啜饮着碗中苦涩的药汁。
夏以沫静静的瞧着眼前的男人。相较于初初染上瘟疫那会儿,他灰败的容色,已渐渐恢复正常,朗俊脸容,虽看起来仍有些苍白,却显然好转了许多。
夏以沫心中不由感到阵阵的欣喜。
“说起来,那祁国的九皇子当真是医术高明,没想到短短几日,他就找到了治愈瘟疫的办法……”
就在面前的男人,被瘟疫折磨的奄奄一息,夏以沫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宇文烨华却突然带来了那祁国九皇子开的一张方子,然后太医们照着方子上的内容,配了药剂,给染了瘟疫之人服用,没想到几副药下去,竟真的见效了……此次若不是有那祁国九皇子的相助,只怕她此时此刻,便再也不能与面前的男人相对而坐了。
夏以沫是真心感激那个素未谋面的祁国九皇子。
望着她清丽脸容上难掩的欢喜,司徒陵轩亦道,“是呀……若有机会的话,我也希望能够当面多谢他救了我的性命……”
“可惜的是,他只在永安城待了几天,连皇宫都没有进,就离开了……”
说到这儿,夏以沫不免感到有些遗憾。
司徒陵轩忍不住微微一笑,“有缘的话,总还会有相见的机会……”
夏以沫一想,也是。遂不再为与那位救了面前的男人、以及离国千千万万百姓的祁国九皇子缘悭一面而耿耿于怀。
抬眸,女子与对面的司徒陵轩,相视一笑。
司徒陵轩凝视着女子白皙脸容上,在这一刹那,绽放如花的清丽笑靥,那样明媚的笑容,就像是这昏暗地牢里,陡然照进的一道融融日光般,也照亮了他灰败的生命。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她向他这样笑过了呢?
久到司徒陵轩都已经忘记了。
他多想他能够永远将她的这一份美好,留在他的身边啊。可是,过了今天,当他的身子痊愈的时候,她也就再也不能像这些日子一样,常常来这儿看望他了吧?
一念及此,司徒陵轩但觉心口一窒。累累疼痛,像是巨石一样,缓缓压上他的心头,噎的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甚至希望这一场降临在他身上的瘟疫,永远都不要痊愈。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将面前的女子,留的久些了呢?
“阿轩,你怎么了?”
夏以沫察觉到他凝滞的面色,不免有些担心。
“没什么……”
司徒陵轩摇了摇头,回过神来,望向对面的女子,“这些日子,沫儿,你因为我的事情,憔悴了许多……”
心中怜惜,男人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抚向女子散落在鬓角的碎发,她清丽的脸容,因为这些日子的奔波,消减了许多,越发衬得她小小一张面孔如梨子一般。
他温热的指尖,轻轻触碰在她的脸颊之上,那样温柔的动作,蕴满无限柔情蜜意,就像他从前常常做的那样,可是,这一刹那,夏以沫的脑海里,却忽而闪过另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一天,她因为他染上瘟疫而最为彷徨无措之际,那个男人,亦是这样紧紧抱着她,清冽语声,轻轻在她耳边告诉她,没关系,别担心,他在她身边,一切有他……他温暖的怀抱,似乎还萦绕住她,像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一般,挥之不去。
夏以沫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避开了司徒陵轩的触碰。
尽管只是极细微的一个动作,但司徒陵轩还是察觉了。抚在她脸颊上的手势,瞬时一顿,无尽苍凉。
许久,男人缓缓将手势放了下来。
“对不起……”
司徒陵轩轻声吐出这三个字来。垂在衣袖里的双手,却终究不受控制的溢出丝丝轻颤。
尽管他隐藏的极好,但夏以沫还是清楚的看到,这一刹那,面前男人琥珀色瞳仁里,藏也藏不住闪过的失落与痛苦。
“阿轩……”
夏以沫急切的唤道,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跟他解释,可是,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到最后,能够出口的,也不过一句,“对不起……”
但对司徒陵轩而言,此时此刻,他最不想听到的,却是这一句“对不起”了。
“是因为那个宇文熠城吗?”
男人悲伤的问道。尽管他早已经知道那个答案,却依旧还是固执的想要亲口听她说出来。或者惟有这样,才能让他维持住这一刻仅剩的那一丝可怜的希望。
“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可这终究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夏以沫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残忍。
司徒陵轩望向她。他想告诉她,他从来不在乎,她的人,被那个男人占有;他在乎的,只是她的心……她的心,可也已经被那个男人占据?
司徒陵轩突然不敢问她。
他害怕那个答案。
怕他问出口,他与面前的这个女子,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就算他不问,他与她之间,又有什么希望呢?
如今的他,不过是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的一个可怜囚徒罢了。或者此生此世,都再也没有机会踏出去……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他。
“是我的错……”
垂眸,遮去瞳底难掩的悲苦,只是,心底内疚,却仍旧像涨潮的汐水一样,一点一点的将司徒陵轩淹没,“沫儿,你是为着救我,才走到今日这一步的……”
这样的他,却只让夏以沫更加的难过。
“阿轩,你不要这样说……”
急切的挽住男人修长的大掌,曾经那样温厚的掌心,如今却消瘦而冰冷,夏以沫心中又是一紧,“如果真的要怪的话,也应该怪我……一切都是因为我而起……况且,你知道,只要能够救你,我甘愿做任何事情,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不是你的错……”
“但这样,对你太不公平……”
女子柔软的小手,紧紧握住他,那样的用力与急切,令司徒陵轩宁愿相信,她还是在乎他的,令他如此贪恋的想要将她留住,不放手,“比起我的性命,沫儿,我更加希望你能够照着自己的心意而活……”
照着自己的心意而活?夏以沫何尝不想?曾经她也以为自己可以遵循自己的心意,肆意而活,直到遇到了那个男人……他的出现,将她所有的人生全部打乱了,一切就像是突然席卷而来的一场风暴,令她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意识到自己竟情不自禁的又想到了那个男人,夏以沫连忙将脑海里的他的身影赶走。抬眸,望向对面的司徒陵轩:
“所以,阿轩,你更要好好的活着……”
女子握紧了手中的大掌,“只有你好好活着,我才能活得好……”
从女子口中一字一句的吐出的这一句话,令司徒陵轩沉坠深渊的一颗心,在这一刹那,陡然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她的心中,还是有他的吧?就像是这一次,他身染瘟疫,她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毅然陪在他的身边……“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够从这里出去……”
司徒陵轩听到自己嗓音干涩,滞重的开口道,“沫儿,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吗?”
夏以沫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因为男人突如其来的问题,而重重一跳。
自从她成为宇文熠城的女人之后,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还有与面前的男人,重新在一起的机会,她不想给自己虚假的希望,也不想给面前男人虚假的希望。
可是,当她抬眸,一刹那间触到男人那样希冀的神情之时,夏以沫却犹豫了。她怎么能够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告诉他如此残忍的事实呢?
她做不到。
“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
语声一轻,夏以沫不知道,在她与宇文熠城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她是否还配得上面前的男人……夏以沫没有说下去。
司徒陵轩也不需要她再说下去。
“沫儿,永远都不要说这样的话……”
男人打断她,一双大掌,紧紧握住女子柔软的小手,“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沫儿,在我心目之中,你永远都是我司徒陵轩此生此世唯一想要的人……只要你的心,还在我身上,其他的一切,沫儿,我都不在乎,也都不重要……”
他温厚的掌心,强而有力,包裹住她,那样炽热的温度,像是要将她融化了一般。他握的她那样的紧,如同用尽他全身的力气,握紧了,就不会放手。
这样的男人,令她如何拒绝?
“阿轩……”
反手,回握住男人,夏以沫望住近在咫尺的男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给他承诺,但这一刻,她只想,让这样相聚的时光,拉长一点,再拉长一点。
她不知道,当她踏出这方地牢之时,她与这个男人,在将来还会遭遇什么,她更不知道,她与他,是否真的还有机会,重新来过……就算她们彼此心意未变,可是,未来会发生什么,谁又知道呢?
终究,谁都左右不了。
只是,此时此刻,就让这一份美好的希望,持续下去吧。不要想过去,不要想将来,只记取眼前的期待。
就这样吧。
夏以沫浅浅一笑,不再多想。
“吃些东西吧……”
将放在食盒里的一小碟糕点拿出来,递到男人面前,夏以沫颇有些自豪,“这是我亲手做的绿豆糕,你尝尝……”
司徒陵轩伸手接过,尝了一口,“很好吃……”
精致的糕点,外皮酥脆,内陷软滑,甜而不腻,确实很好吃。
听得他夸赞,夏以沫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是呀,宫中岁月漫长,一向不擅下厨的她,竟也慢慢能够捣鼓出些看似像模像样的东西了。
望着面前的男人,津津有味的吃着碟中的糕点,夏以沫忽而想起,当她第一次做这绿豆糕之时,另一个男人是如何面无表情的吃掉她平生所做的第一个绿豆糕时的情景……她记得,她当时十分期待的问他“好吃吗?”,那个男人却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然后薄唇轻启,吝啬的吐出两个字来,“不错……”
夏以沫当时还为他这敷衍的态度,感到十分的不满。可是,当她拾起一个她自己做的绿豆糕之时,咬了一口,却险些呛着了……太甜了……甜的都有些发苦了……她一定是放糖放的太多了。
可是,那个男人究竟是怎样面不改色的吃掉那个像是刚从糖罐里捞出来的绿豆糕的呢?
连她这种一向噬甜如命的人,都觉得受不了,那个一向不爱甜食的男人,却仿若什么事儿也没有一般,将整个绿豆糕都咽了下去……夏以沫不记得,她当时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如今再回想起来这件事,心里却忽而掠过一丝甜滋滋的味道。
连柔软的唇瓣,不自禁的流露出丝丝笑意,都没有察觉。
司徒陵轩却看得清楚。
含在嘴里的香甜糕点,在这一刹那,陡然变得有些苦涩。
司徒陵轩咽了下去。
“希望以后能够常常吃到沫儿你亲手做的糕点……”
司徒陵轩轻声开口。
蓦地听到他的声音,夏以沫心思一恍。旋即却是为自己不经意的被另一个男人占据的脑海,而深深感到内疚。
“你若是喜欢的话……”
夏以沫不自然的笑了笑,“以后我常常带给你吃……”
“嗯……”
司徒陵轩点了点头。语声顿了顿,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天气有些凉了,尤其是一早一晚,你要多穿些衣服,不要贪凉……”
男人温润嗓音,一如他们还在朔安国之时,每每柔声嘱咐着面前的女子,仿若这中间的所有分离,不曾有过一般。他还是昔日那个司徒陵轩,她也依旧是曾经的夏以沫……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夏以沫静静的听着,偶尔插几句话,两个人言笑晏晏,一时之间,倒仿佛真的回到了过去的美好时光。
只是,这偷来的片刻温情,又能延续到什么时候呢?就像这幽深的地牢一样,即便在开门的一刹那,有炽热日光照进来,也终究不过一刹那的光辉,旋即,便复又回归死一般的冷寂和黑暗。
…………
窗外,夜色如洗,盈盈月光,从半空之中,幽幽洒落下来,清辉满地,犹如破碎的水银一般,耀眼而夺目。
夏以沫不知道自己在这儿站在多久。从地牢里回来之后,她并没有吃多少东西,随后,柔香与翠微也早早就被她打发睡觉去了,可是,她却睡不着。
白日里与司徒陵轩的一席话,像是藤蔓一样,久久缠绕在她的心底,挥之不去。
太多的情绪,如同一团乱麻般,在她的心底,兜兜转转,她却始终寻不出一个答案来。
有薄薄晚风,从窗户里透进来,吹在人身上,确已有些凉意。是呀,不知不觉,竟快到八月了。
夏以沫下意识的抱了抱手臂。
背后却是一暖。
那突如其来的贴在她身上的温暖胸膛,让夏以沫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只是,当闻到属于那个男人熟悉的清冽气息之时,她却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
从背后轻轻环抱住她的男人,胸膛灼热,一刹那间,像是驱赶走了她身上所有的冷意。
他紧紧贴住她后背的温暖胸膛,即便隔着两人轻薄的衣衫,夏以沫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的砸在她身上的频率……就像是无数次,午夜梦回,她窝在他的怀中,听到熟睡的他的心跳声一样……夏以沫没来由的就是心中一酸。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男人清冽嗓音,徐徐吹进夏以沫的耳畔,“是在等孤吗?”
刻意压低的声线,一字一句,伴着宇文熠城灼烫的吐息,尽数喷洒向她的耳垂,炙的夏以沫整颗心,都仿佛一颤。
夏以沫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轻轻挣开了男人的环抱。
被拒绝的宇文熠城,濯黑眼瞳,瞬时变得有些幽深。
夏以沫避开了他审视的目光。
“方才还不困,所以就没睡……”
夏以沫避重就轻的解释道。顿了顿,“你的奏折都批完了吗?”
她亦知道,这样的话题转换,十分的没技术含量,尤其是触到对面的男人,在听到她的话之后,越发讳莫如深的凝在她身上的一双墨眸,夏以沫的一番心虚,也就更重了些。
但尽管如此,那宇文熠城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紧要的,孤都已经处理了……还剩下些,明天再理也不迟,长命功夫长命做……况且,这些日子,忙着瘟疫的事情,孤也累了……”
长臂一揽,男人自然而然的圈住对面的女子,将她带进他的怀中,“我们休息吧……”
低魅嗓音,如小刷子一般,撩拨在夏以沫耳畔。
只是,他的触碰,却让女子身子又是一僵。
拧身,夏以沫稍稍与近在咫尺的男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宇文熠城……我很累……我不想……”
拒绝的话,从夏以沫口中艰难的吐出,她甚至不敢抬头,多去看一眼此时此刻的男人。
可即便垂着头,她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灼灼凝视住她的视线,幽邃如深不见底的深渊。
夏以沫心里发紧。
她不知道面前的男人面对她的拒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心自惴惴。
许久,宇文熠城嗓音清冽,薄唇轻启,只吐出两个字来,“睡吧……”
修长的大掌,习惯性般牵起她的小手。
在夏以沫下意识的想要挣脱之时,男人却更紧的缠住了她,不容她放手,“夏以沫,只是睡觉,孤什么都不做……”
这是他的妥协吗?
夏以沫望向他。
他没有逼迫她。
夜色渐沉。躺在床上的两个人,却是各怀心事。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