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过分了……”
一阵风般的从屋外掠进来,小丫鬟满脸的愤愤不平,“小姐,那个离国皇帝,刚刚下令要将小姐你禁足在缀锦阁里,说什么没有他的命令,便不准小姐你出门了……真是太过分了……”
夏以沫心口微微一动。
“照你家小姐脚上的伤势……”
坐在一旁的宇文烨华,微微调笑着,“就算没有皇兄的命令,她这几天,想来也是出不了门的,就当是养伤了吧……”
夏以沫向着他浅浅一笑,没有说什么。心里却仍有些不能相信,那个宇文熠城竟然就这么放过了他们。
翠微又抱怨了一会儿,便跟柔香一起熬药去了。
宇文烨华也起身告辞,“沫儿,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改天我再来看你……”
“****大哥……”
夏以沫唤住了他,“你知道宇文熠城为什么这么的恨我和阿轩吗?”
宇文烨华似犹豫了片刻,然后缓声开口道,“与其说是皇兄恨你们,不如说恨你们的是上官翎雪……”
“俪妃娘娘?”
夏以沫难掩惊讶,“为什么?”
宇文烨华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沉沉道,“她并非离国人……”
夏以沫本能的心一跳。
宇文烨华在桌边坐下,修长大掌执起案上的白瓷茶盏,轻轻倒了一杯,“她的父亲乃是南凉国雁门郡的守城大将上官仪……”
夏以沫为他口中的“南凉国雁门郡”几个字,而微微一震。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司徒陵轩为了求娶她,答应先皇的条件,就是夺取那南凉国……而他眉宇之间那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也正是在攻打雁门郡之时留下的……“所以,是阿轩害死了上官翎雪的父亲吗?……”
夏以沫心头一恍。她知道,这并非疑问,而是事实。
“还有她的大哥……”
宇文烨华补充道,“雁门郡一役,从四月初一直打到月末,十分的惨烈,最终以上官翎雪的父兄战死沙场、雁门郡城破为结……”
男人语声一顿,“当时,皇兄正深陷与宇文烨庭的皇位之争中,面对上官翎雪的求救,却无能为力,以致他未能及时出兵相救……皇兄对此一直深以为憾,所以,当那朔安国恪亲王司徒陵昊向皇兄要求出兵帮他谋反之时,皇兄想也未想,便即答应……”
所有前因后果,都如此明了。
“宇文熠城之所以千方百计的将我与阿轩带到离国,就是想要为上官翎雪报仇雪恨……”
夏以沫怔怔的跌坐在床角,“而司徒陵轩,他之所以会攻打雁门郡,是为着我不想嫁给恪亲王……所以,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当初甘心嫁给司徒陵昊;如果我当初没有逃婚;如果我当初没有遇到宇文熠城,救了她的性命;如果我没有跟阿轩回去;如果……那么,这一切,也不会发生了……”
心口一滞,“是我害得南凉国国破,是我害得上官翎雪父兄惨死,是我害得阿轩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心如刀绞,深深的内疚与激荡,如同磨的锋锐的利刃一般,一下一下的割在夏以沫身上,她只觉胸口处像是被人狠狠揪着一样,喘不上气来,疼痛欲裂。
宇文烨华望着她清丽脸容一片煞白,望着她总是澄澈透亮的一双明眸,此时此刻却被无尽的痛苦占据,望着她单薄的身子,无助的靠在床头,轻颤如同狂风暴雨里摇摇欲坠的枯黄落叶,心里亦不由的一紧。他突然有些怀疑,他这样自私的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到底是对是错。
“沫儿,你无需自责,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宇文烨华低声安慰着,“一切都有注定……”
或者,这就是天意吧?注定她、注定宇文熠城、上官翎雪、司徒陵轩,甚至他自己,要以这样的方式,纠缠在一起。
宇文烨华垂了眼眸,墨黑瞳色,闪了闪。
“****大哥……”
夏以沫不知所措的望向他,“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救阿轩?”
为着她,他已经受了太多的苦,她不能让他再因为她的缘故,深陷牢狱,****遭受那些非人的折磨,甚至随时有殒命的可能……“我去求上官翎雪……”
似是想到了什么,不顾一切的,夏以沫就跳下床去,跌跌撞撞的就要向门口走去……脚踝处的疼痛,如同钻心蚀骨一般,只是,惟有这样的痛楚,才能叫她的心,好过一点……“沫儿……”
宇文烨华一把抱住了她,胸腔里忽而阵阵心疼。
“****大哥,你不要拦我……”
夏以沫在他怀中不住挣扎起来,“我要去找上官翎雪,我要求她……我要求她放过阿轩……”
“没有用的……”
宇文烨华紧紧抱住她,“上官翎雪不会答应的……”
男人试图令她冷静下来,“沫儿,你冷静下来想一想,如果上官翎雪真的有心放过司徒陵轩的话,她又怎么会任由皇兄将他关进地牢,****折磨呢?……”
夏以沫整个人都是一僵。
“是呀……”
女子彷徨而不知所措,“如果我是她……国破家亡,父兄惨死……我大概也不会原谅那个造成这一切的人吧?……”
她可以理解上官翎雪想要为父兄报仇的心情,可是,真的意识到这一点,她还是不能接受。
“可是,不是阿轩的错啊……”
夏以沫不知道自己该向谁解释,“一切因我而起,上官翎雪要怪的话,就怪我……她要替父兄报仇的话,找我啊,不要为难阿轩……”
巨大的痛苦,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夏以沫无力的瘫倒在男人的怀中,崩溃的痛哭着。
宇文烨华紧紧抱着她。怀中的女子,哀泣如同幼童,单薄的身子,冰冷而滚烫,炙的他一颗心,都仿佛轻慢一疼。
“沫儿,不要这样……”
强迫她望着自己,宇文烨华狠了狠心,“就算你在这里自责内疚、痛不欲生,也是无济于事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许是他的冷静,感染了她,夏以沫望向他,“那我应该怎么做?****大哥,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救阿轩?……”
如同溺水之人,陡然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般,夏以沫紧紧的攥住男人的手臂,纤弱的指尖,骨节发白,用尽全身的力气。
“地上太冷了,我先抱你回床上……”
轻轻抱起女子单薄的身子,宇文烨华向床边走去。
在他放下她的刹那,夏以沫以为他要离开,死死扯住了男人的衣袖,如同他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大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知道,你有法子的,是不是?……”
宇文烨华望着她,缓声开口,“沫儿,对不起,恕我无能为力……”
女子眼底仅剩的一抹神采,因为男人的这一句话,也终于沉了下去。
夏以沫无力的松开了拽在男人衣袖上的手势。
“因为……”
宇文烨华却突然开口,语声低缓,却异常清晰,“皇兄才是那个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他才是那个能够决定司徒陵轩生死的人……”
夏以沫愣了愣。一颗心,在这一刹那,如同被重石,狠狠碾过。男人的话,让她忽而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沫儿,你知道吗?”
宇文烨华望了她一眼,自言自语般开口道,“若不是因为你……我想,皇兄他决计不会留司徒陵轩活到今日……”
夏以沫的心,一跳,“为什么?”
顿了顿,“是因为我曾经救过他的性命吗?”
夏以沫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当初若非她救了那宇文熠城,他已经死在湖底了,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他为替上官翎雪报仇,而出兵相助司徒陵昊,最终迫得阿轩退位,无奈沦为他的阶下之囚,受尽****与折磨……但反过来讲,当初若非她救得那宇文熠城的性命,或者阿轩也已经早死了,而活不到今日……可见,世间万事,真是毫无道理可讲。什么是因,什么又是果呢?
夏以沫突然有些迷茫。
宇文烨华望了她一眼,“当年,你救了皇兄一命这件事,确实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
“不仅如此吗?”
夏以沫的心,莫名一跳。
“我想……”
宇文烨华嗓音沉沉,有一种奇异的温度,“皇兄之所以留那司徒陵轩的性命至今,迟迟不杀他的很大不部分原因,是因为……沫儿你……”
夏以沫的心,一紧。像是陡然间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一般。意料之外,又仿佛意料之中。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听到男人说到,“是因为沫儿你”这句话的刹那,心里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是因为她吗?宇文熠城没有杀阿轩的一部分原因,真的是因为她吗?不是顾念她对他的救命之恩,而仅仅是因为……她这个人?
“宇文熠城他……”
夏以沫语声一涩,“喜欢我吗?”
问出这句话的她,忽而有些怀疑,忽而有些茫然。
“皇兄的心思,谁又知道呢?……”
宇文烨华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只道,“但本王从来没有见过,皇兄像容忍你一样,容忍一个三番四次冒犯于他的人……”
是吗?夏以沫脑海里闪过,她几次三番的对着那个男人吵嚷、取闹、大不敬的情景……若换作旁人,换作任何一个处在宇文熠城那般身份地位的人身上,她早已被大卸八块不知几回了吧?但宇文熠城……宇文熠城却只仅仅罚过她一次……而且,那一次,她也只不过仅仅在浣衣局待了两天……所以,他真的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屡次三番的容忍她的所作所为吗?
夏以沫突然有些恍惚。
“不……”
女子突然开口道。
宇文烨华望向她。
“****大哥,你看到过,那个宇文熠城望着上官翎雪时的眼神吗?……”
夏以沫有些自言自语般,开口道,“温柔、缠绵……那才是喜欢吧?……”
女子没什么情绪的笑了笑,“而他,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或者,确切的说,他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除上官翎雪以外的任何人,包括他的那些其他嫔妃、甚至与他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皇后娘娘纪昕兰……”
那个男人的眼神,突然如此清晰的印在夏以沫的心底,现在想来,他望着她之时,永远都仿佛是深沉而冰冷的,带着她永远也看不懂的讳莫一般……真是可笑,有一刹那,她竟然真的认为那个宇文熠城,会有一点点的喜欢她……“他唯一真正喜欢的人,是那个上官翎雪吧……”
夏以沫难掩自嘲的一笑,“否则,他也不会为着她,穷兵黩武,不会为着帮她的父兄报仇,以身犯险……”
心口狠狠一窒,夏以沫语声极缓,“就如同阿轩为着我,出兵南凉国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喜欢吧?而如今,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他的那个男人,却因为她的缘故,深陷牢笼、生不如死。
意识到这一点,却只让夏以沫愈加的内疚与痛苦。
宇文烨华一双清眸,定定的凝视在她身上。
对宇文熠城,面前的女子,看得如此通透,却又是如此的不清。
诚如他先前所说,他不知道,宇文熠城对面前的这个女子,究竟是怎样的心思,虽然他一向自诩最擅于揣度人心,但对于那个自小一起长大,也是一众兄弟中最亲厚的四哥,他却从来不能完全猜透他的心思……所以,就连他不敢肯定,那个男人,究竟喜不喜欢这名唤夏以沫的女子,但是,他的直觉,却很清楚的告诉他,宇文熠城对这个女子,是不一样的……宇文烨华望向对面的女子。此时此刻的她,清丽脸容,容色苍白,近乎透明,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眸,被晶莹泪水,仿佛洗的更加通透,沾湿的浓密睫毛,微微轻颤,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羽翼,嫣红的唇瓣微抿,柔软、湿润,嘴角一抹浅笑,痛苦而甜蜜……这样一个女子,是会让人觉得不一样吧?自相识以来,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的洒脱飞扬,她的狡黠慧捷,她的悲伤欢笑,她的情深意重,每一桩每一件,都如此的与众不同,叫人挪不开眼光……宇文烨华眸色一深,抿了抿唇瓣,忽而不想将他对宇文熠城的揣测,告诉面前的女子。
“****大哥……”
夏以沫突然唤他,“你说宇文熠城会怎么处置阿轩?……尤其是经过今日之事……他会不会因为我害得上官翎雪受伤,更加迁怒阿轩?甚至真的会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无尽的担心,层层满溢在她的心底,夏以沫此时此刻是如此的后悔,她不该甩开上官翎雪的手的,如果没有害得她跌倒,受伤,也不会让司徒陵轩陷入这更危险的境地……“本王只能说……”
宇文烨华沉声道,“如果上官翎雪执意要司徒陵轩死的话,皇兄他绝对不会让他继续活着……”
夏以沫的心,狠狠一沉。
“是呀……”
女子眸光黯然,“他那么喜欢那个女子,自然什么事情,都会以她的心意为先……”
“沫儿,你也无需太过担心……”
许是不忍见到面前的女子如此难过,宇文烨华不由轻声宽慰道,“我想那俪妃娘娘,暂时不会要司徒陵轩的性命的……”
“为什么?”
夏以沫抬眸望向他。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
“今日,皇兄想要处置司徒陵轩的时候……”
宇文烨华眸光闪烁未明,“她既然最后为他求情了,那么,一时之间,她便不可能再堂而皇之的致他于死地……”
夏以沫悬着的一颗心,不由松了松。
“看来我今后要加倍小心翼翼的对待那俪妃娘娘了……”
夏以沫自嘲的笑了笑,“以免惹到了她,被她抓到了错处,因此迁怒阿轩……”
宇文烨华心中微微一动,望了她一眼,“有些时候,你即便什么也不做,还是会得罪某些人……”
男人语声沉郁,墨黑瞳色里,是夏以沫看不透的情绪。
“****大哥,你似乎很难了解那上官翎雪……”
夏以沫试探性的问道。
“是呀……”
宇文烨华没有否认,凉薄唇瓣,微微抹开一丝淡笑,“本王识得上官翎雪的时候,她还不是这离国的俪妃娘娘,甚至,那个时候,她还没有遇到本王的皇兄……”
夏以沫的心,蓦然一动。
面前的男人,却仿佛知晓她接下来要问什么一般,只淡淡抹去了瞳底些许浮起的对旧事的点点回忆情绪,微微一笑,道,“好了,沫儿,关于司徒陵轩的事情,你不要太过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没事的……”
语声一顿,“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自己的伤,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本王明日再来看你……”
夏以沫望着他。尽管心中仍有太多的疑问,但她知道,面前的男人眼下并不想说,她也无谓勉强。不管怎样……“谢谢你,****大哥……”
她能感觉到,面前的宇文烨华,是真心待她。无论理由是什么。
男人温厚的向着她一笑,语声柔软,“休息吧……”
然后走了出去。
偌大的缀锦阁,又只剩夏以沫一个人。回想种种,心头一片混乱。
…………
“给谦王爷请安……”
甫出缀锦阁的大门,等在一旁的总管太监王喜,已经迎了上来。
“什么事?”
宇文烨华淡声问道。心里却已猜了个大概。
王喜陪着笑,“陛下有命,说王爷您如果从缀锦阁出来,便请您去御书房一聚……”
宇文烨华清润一笑,“看来本王与皇兄真是心有灵犀……就算皇兄不请,本王也要前去拜见的……走吧……”
男人朗俊脸容上,凝住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缓步向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此时,橙红的夕阳,正摇摇欲坠挂在遥远天际,将整个天地,都投下一片如血的艳丽色彩。
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