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翎雪知道自己应该感到心安,但是在那不见天日的内心深处,却自始至终,似有一道隐忧,埋在那里,集聚成挥之不去的阴影。
抬起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官翎雪明眸如水,脉脉的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然后纤足微微踮起,柔软的唇瓣,便轻轻贴上了男人……女子绵软馨香的唇瓣,如初绽的樱蕊一般娇嫩,这样的温香软玉,缱绻缠绵,是会叫人冷硬的一颗心,都化掉吧?
宇文熠城却在这一刹那,脑海里蓦地闪过昨夜他压着另一个女子,唇齿相依的情形……那个女子,眉眼轻颤、泪光莹然,如木头一般不解风情……又怎及得上眼前的女子这般的善解人意?
毫不留情的抹去那个女子在他心底留下的印记,宇文熠城将怀抱中的娇躯,揽的更贴合了些,薄唇辗转,温柔厮磨。
一室旖旎。
…………
沿着阴暗潮湿的地道,夏以沫越走下去,越觉心凉。这还是外间,已如此的不堪,这些日子以来,司徒陵轩会遭受怎样的折磨,她真的不敢想象。
在前面引路的谷风,在一扇沉重的木门前停住了。
“就是这里吗?”
夏以沫心里一紧。
“陛下吩咐,姑娘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将面前的沉重木门推开,谷风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夏以沫胃里瞬间揪紧。
沉了沉在一刹那跳的飞快的心脏,夏以沫没有再说什么,走了进去。
地牢深处,一片昏暗。悬挂的油灯,被不知从哪里窜进来的阵阵冷风,吹得摇摇欲坠,忽明忽暗。
就在这摇曳的烛火里,夏以沫看到那个被重重锁链,系于偌大的铁笼之中的男子……“阿轩……”
喉头哽咽,夏以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奔上前的。
奄奄一息的男子,忽而听到这魂牵梦萦的嗓音,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仍旧身处梦中,不舍清醒。
“阿轩……”
夏以沫轻唤,话音未落,眼里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的淌出来。隔着冰冷的铁笼,她看到委顿在地的那个男子,衣衫单薄,血肉模糊,几乎不成样子……司徒陵轩费力的睁开双眼。
“沫儿……”
沙哑的两个字,也难掩男子蓦地见到她之时的喜悦,司徒陵轩不顾一切,拖着破败残躯,奔到女子的面前。即便两人之间,终究隔着坚不可摧的牢笼,于他,已是至大的满足。
“沫儿,真的是你吗?”
男人定定的凝视住面前的女子,双眼眨也不敢眨,唯恐这终究是他的梦一场,唯恐面前的女子,会如同无数次梦醒之时一样,再一次的消失不见。
“阿轩,是我……我在这里……”
穿过铁栏杆的空隙,夏以沫伸出手去,紧紧握住男人冰冷的大掌,仿佛只要捉紧了,他们便可以再也不分开一样。
司徒陵轩却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焦切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沫儿,你怎么样?你过得好吗?宇文熠城他有没有为难你?……”
一迭声的担忧与关切,从男人嘶哑的嗓音中问出来,他所有的担心和迫切,都是为着她。
“我很好……”
夏以沫心头酸苦,“宇文熠城没有为难我,阿轩,你不用担心我……”
“那就好……”
确认她真的完好无损的站在他的面前,司徒陵轩仿佛终于放下心头大石,安心的笑了笑。
夏以沫望着他朗俊的面容,如今却是形销骨立,道道血痕,深深浅浅的烙印在他的脸上,如此触目惊心。
“阿轩……”
指尖轻颤,夏以沫小心翼翼的触碰着男人脸上的伤口,只觉那一道道的伤痕,比落在自己身上,还要痛楚,“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她不敢想象,这些日子以来,那些人是怎么的折磨他的,单是她眼眸能看到的,已是如此触目惊心,那些看不见的伤痕,是不是只会更加惨烈?
司徒陵轩轻轻捉住她的指尖,“沫儿,我没事……没关系的……”
男人甚至对着她温柔一笑,就像从前他每次安抚她的不安之时,所做的一样。
“这些伤不碍事的……”
轻柔的拭去女子脸上滑落的泪水,司徒陵轩心底划过丝丝疼痛,“沫儿,看到你,我很高兴……我还以为,此生与你再无相见的机会……”
说到后来,男人语声渐低,几不可闻。
尽管能够再一次看到她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是如此的高兴,可是,如果要让她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如果让她如此为他难过,司徒陵轩却更加不忍。
“不会的……”
那一句“此生与你再无相见的机会”,令夏以沫感到无穷的恐惧,她不愿接受,“阿轩,你放心,你不会永远被关在这里的,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她一定不可以让他在这里继续遭受那生不如死的折磨。她一定要救他出去!
这一刹那,夏以沫是如此的迫切,如此的坚定。
“不要……”
司徒陵轩却急急的阻止着她,“沫儿,不要为我去冒险……只要看到你好端端的站在这儿,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如果他的痛苦,能够换得她平安喜乐,一世安稳,那么就算让他永远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又能怎么样呢?
他所求的,也不过她的安好罢了。
“不……”
夏以沫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这里受苦,在这里遭受那些无尽的非人的折磨。
“宇文熠城,宇文熠城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
埋在心底的疑问,在这一刹那再也忍不住,夏以沫迫切的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一个真相,“他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而起……阿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蓦地听到她说“一切都是因为她而起”,司徒陵轩心头一颤,唯恐她知道了真相,但还好,她并不知道一切的前因后果……看来那个宇文熠城,遵守了约定,没有告诉她……司徒陵轩一颗心,定了定。
“沫儿,我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自责……”
司徒陵轩哑声道。
“那究竟是为什么?”
夏以沫不解,“宇文熠城为什么如此的恨你?他为什么要这样的折磨你?”
司徒陵轩眸底闪过一丝痛楚,“我曾经做过很多事情……宇文熠城恨我是应该的……”
尽管他将一切的罪责,都归咎于他自己,但夏以沫却不相信,“不会的……阿轩,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与那宇文熠城结下仇怨,所以,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迫切的想要知道所有的真相,因为只有知道了症结所在,她才能够救他出去。
“沫儿……”
司徒陵轩却决意不想她卷入其中,“无论原因是什么,那宇文熠城要对付我,都是理所应当的……就当是为着我,你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好吗?……”
说这话的男子,甚至带着一丝乞求一般。他是这般的不想要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夏以沫不明白。
“可是,阿轩……”
夏以沫还试图想要说什么,司徒陵轩却在她开口之前,轻声打断了她,“沫儿,不要问了……”
许是太过激动,牵扯了身上的伤口,男人剧烈的咳嗽起来。
“阿轩,你怎么样?”
夏以沫顾不得再追究,只拼命的帮他顺着气。
许久,司徒陵轩方才将那翻腾在心口的气血,给强压了下去。
“我没事……别担心……”
男人虚弱的嗓音,几乎低不可闻。他伤的如此之重,却只挂住,让她不要担心……夏以沫如何能够不担心?
“阿轩,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你出去?”
夏以沫此刻是如此的彷徨。她是这样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苦,却什么也做不了。
“沫儿,你什么都不用做……”
微微气喘,司徒陵轩哑声开口,“只要你平安无事,对我来说,就比什么都重要……”
夏以沫还想说什么,一直守在门口的谷风,却冷硬的提醒道:
“夏姑娘,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
尽管心底有太多太多的不舍,但司徒陵轩还是道,“好了,沫儿,你快回去吧……”
他说的这样平静,就像是曾几何时,天色将晚,他送她到丞相府,他也是这样温柔浅笑,道一声“你快回去吧……”,然后眼光依依,一直目送着她走进家门……不过是数月前的情景,如今,却已仿佛隔世。
夏以沫不想走。因为她知道,她这一走,再一次见到他,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那个宇文熠城说“只此一次”,她真的怕她走了之后,便从此之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阿轩,让我再多陪你一会儿……”
夏以沫轻声道。
司徒陵轩何尝舍得她离去?只是,这残酷的牢笼,锁住他一个人也就罢了,他不能让她也深陷在这里。
男人还欲相劝,谷风平硬的嗓音,却再次传来:
“夏姑娘,陛下有令,若是过了一炷香的限时,那么,你以后就再也休想来见你的夫君了……”
夏以沫心中重重一跳。那个宇文熠城,永远都能够准确的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永远都知道拿什么来威胁,最有效。
“沫儿,你听到了吗?我们还有机会再见的……”
温柔一笑,司徒陵轩瞧来十分的乐观。
夏以沫却知道,他不过是不想她因此而违逆那个宇文熠城罢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莫不是为她着想,为她打算……“阿轩,你放心……”
夏以沫语声轻柔,却是异常坚定,“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深深望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夏以沫不再停留,转身,向出口走去。她没有回头,不敢回头。
她知道,在她身后,司徒陵轩的目光,一定会追随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她。就像无数个从前一样。
她不可以在他的面前崩溃。她不可以让他再为她担心了。
从此之后,她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救他出去。
她一定要救他出去。
强撑住的坚强,在沉重的木门,如来时一般,重又重重的关死那一刻,尽数崩塌。夏以沫回头望去,可是,什么也看不到。一扇门,将她与司徒陵轩,隔成两个世界。
下一次相见,不知何时。
受伤的脚踝,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疼痛入骨,夏以沫无力的瘫倒在地,隐忍在瞳底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而出。
不,她不可以这样脆弱的,她还要救阿轩出去,她不可以先被自己打败了。
她一定要将司徒陵轩从这里救出去。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都要救他出去。
狠狠咬了咬唇,疼痛让夏以沫清醒,深吸一口气,夏以沫强撑着站了起来。尽管脚踝每走一步,都如同钻心般的疼痛,但是她没有退路,只能这样一直走下去。
…………
脚步一顿。夏以沫望着不远之处缓缓向这边走来的两个人。
那遥遥走来的一男一女,却显然没有看到她的存在。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眼中,此时此刻,只有彼此而已。
许是怕女子冷,男人停了下来,伸手将她身上的雪白大氅,系的更紧了些。
夏以沫看到被如此轻怜蜜爱着的女子,精致的脸庞,绽开甜美笑意,幸福的刺眼。
始终跟在她身后,隔着一段距离,亦步亦趋的谷风,显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对男女,似迟疑了须臾,然后迎了上去。
夏以沫望着他在那长身玉立的男子面前站定,躬身行礼,然后向他报告着方才在地牢里的情况。
那个男人,似乎此刻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只面无表情的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倒是她身旁明艳动人的那个女子,在看到她之时,剪水般的双瞳,有讳莫情绪,一闪而过。
夏以沫突然不知自己在气恼着些什么,脚步一抬,向他们掠去。
只是,她眼下一瘸一拐的模样,令她的气势,看起来有些异常滑稽。
上官翎雪适时的上前将她扶了住。
“夏姑娘,你还好吗?”
女子关切的问着,“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是因为脚伤的缘故吗?”
与她的殷勤相比,对面的男人,却显然无动于衷的多。
“我去见过阿轩了……”
夏以沫狠狠的瞪住那个男人,突然开口道。
上官翎雪挽住她手势,似乎微微一僵。
“孤已经知道了……”
宇文熠城淡淡道,显然不想跟她多言。
夏以沫气极,甩开了上官翎雪的搀扶,拖着不灵便的双腿,就站到了他的面前,“宇文熠城,你知不知道,阿轩被你折磨的有多惨……”
面对她的质问,男人却是残忍的勾了勾唇,“是吗?”
宇文熠城嗓音悠然,毫不掩饰自己的冷酷,“看来孤要找个时间,好好的去欣赏一下那司徒陵轩的悲惨境地了……”
夏以沫咬牙切齿,“宇文熠城,你这个恶魔……”
若不是行动不便,她真的很想冲上前去,狠狠将他一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俊脸撕碎。
被她如此责骂的男人,却丝毫不为所动,漠然如旧,“你说完了吗?”
语声一顿,宇文熠城冷冷吩咐道,“谷风,带她回缀锦阁……这几天,没有孤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在那谷风领命之前,夏以沫眉目一挑,“宇文熠城,你这是打算将我也囚禁起来吗?好啊,既然你要囚禁我,就将我和阿轩关在一起吧……”
反正如果救不了他的话,她宁肯与他一起遭受折磨。
宇文熠城冷鸷一笑,“夏以沫,看来你对关押司徒陵轩那个地牢很有好感啊,这么迫不及待的就想要和他一起尝尝那生不如死的滋味了吗?”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夏以沫豁了出去一般,“宇文熠城,我不知道我和阿轩跟你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但你既然这么恨我们,索性一刀杀了我们,来个痛快,这样卑鄙无耻的折磨我们,算什么本事?……”
宇文熠城却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一刀杀了你们?未免太便宜……夏以沫,孤说过,让那司徒陵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男人眼眸阴鸷,说的如此的理直气壮。
是呀,他的手中,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他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叫司徒陵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宇文熠城,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如你一般残忍……”
死死的盯在面前的男人身上,夏以沫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愤怒,还是悲哀。
终究是她与司徒陵轩,招惹上了这么残忍的一个人。一切既有前因,如今他们也只能承受这样的后果。
宇文熠城却显然完全不在乎她的指控,“你现在见到了……”
夏以沫一口气被噎的差点没上来,胸腔里但觉阵阵闷痛,如火烧一般。
“宇文熠城,我只问你一句话……”
抬眸,定定的望住对面的男人,“你是不是怎么都不肯放过司徒陵轩?”
宇文熠城漠然如冰,“你既然知道孤的回答,又何必多此一举的相问?”
一句话,截断夏以沫所有仅存的希冀。
“是呀……”
夏以沫自嘲般的一笑,“我还天真的期待,以为你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回答……你这么的恨阿轩,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呢?终归是我痴心妄想了……”
眼帘抬了抬,将瞳底不能抑制的阵阵悲伤逼尽,夏以沫望向对面的男人,“既然你说过,阿轩落到今日这个地步,都是拜我所赐,那么,罪魁祸首应该是我……宇文熠城,你既然想报仇,既然想折磨,就连我一起吧……”
听着她口口声声的要与那个男人同甘共苦,宇文熠城只觉说不出来的刺耳与烦躁,“夏以沫,你不要仗着救过孤的性命,就可以三番两次的挑衅于孤……你以为孤真的不敢对你怎么样吗?……”
夏以沫却是泠泠一笑,“宇文熠城,若不是你提及,我都已经忘了,我曾经还救过你这件事……”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女子忽而嘲讽般的笑了笑,“如果你是因为顾念我曾经救过你的性命,所以屡次三番的所谓饶恕我的罪过的话,大可不必……还记得当时在朔安国,我以此来相求你救阿轩的性命之时,你说过什么吗?……”
听她竟然自甘提起这件事,宇文熠城眸色一沉。
夏以沫却仿佛没有停下来的意愿,继续道,“你说过,当你从混战之中救了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报答了我当年对你的救命之恩,你我两不相欠……”
听她嫣红唇瓣里,那么轻易的咬出“你我两不相欠”几个字眼,宇文熠城突然说不出的恼怒。
“夏以沫,你知不知道,你说出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男人嗓音低沉而危险,凛声开口道。
夏以沫的心,微微一动。她自然知道,她说出这番话来,就是切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就算面前的男人,真的是因为顾念她当初对他的救命之恩,而三番四次的容忍于她,那么,如今被她这么当众的一句“你我两不相欠”,原有的一丁点儿的感念,也会尽数消弭的……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宇文熠城……”
夏以沫望住面前的男人,嗓音异常的平静,“当初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如果最终换不得阿轩的自由,那么,即便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
她倒是决绝,断的干净利落,一点儿也不给自己留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