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你别太担心了……”
轻轻拉过女子的柔夷,将刚倒好的一杯热茶放进她的掌心,指尖触到女子手上止不住轻颤的冰凉温度,祁清远心中微微一涩,却还是宽慰道,“……听闻宇文彻已经带兵赶往洛城……相信到时宇文陛下一定不会有事的……”
似直到听得“宇文熠城”四个字,白冉冉恍惚的神情,才略微动了动,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杯盏。
温烫的茶水,贴在掌心与指尖,炙热的温度,如针扎一般刺在她冰凉的近乎麻木的指间,白冉冉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
自那天在客栈中听说褚良国与离国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近半个月……几次大战,离国军队节节败退,死伤大半,宇文熠城更是身中数箭……如今困守洛城,被阮元风的军队层层包围……若无援军,大抵用不了多久,阮元风便会破城而入……到那个时候,宇文熠城又该如何自处呢?
白冉冉不敢往下想去。
捏在指尖的杯盏,被下意识的攥紧,用力到泛白的骨节,将女子原本就纤细的手指,衬得越发细瘦。
祁清远眼中闪过难言的凄凉和情愫,搁在桌案上的双手,被一点点紧握成拳,似是想要伸出手去,将对面女子纤细的手指圈在自己掌心,指尖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冉冉……”
男人突然开口,“你若是放心不下的话……我可以飞鸽传书给桑陌大哥,让他带兵前去洛城,解宇文熠城之围……”
被宇文熠城满满占据的一颗心,因为面前男子突如其来的话语,渐渐裂开一条缝隙,白冉冉蓦地抬眸,望向面前的男人。
四目相对,她能够清晰的看到,祁清远眼中对她毫不遮掩的满满的担心与爱慕……还有一丝竭力隐藏,却终是掩不住倾泻而出的微微苦涩……白冉冉心中一颤。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为宇文熠城的事情担心不已,却忘了顾忌面前男人的感受……这几日,他在她身边,却眼睁睁的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失魂落魄,一定很难受吧?
想到这儿,白冉冉只觉心底的内疚之感,如潮水一般缓缓漫上来,沉重的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祁大哥,谢谢你……”
垂眸,一瞬,白冉冉忽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男子,半响,方道,“……但我不能让祁国也卷入这场战乱之中……”
离国与褚良国之间的这场战争,原本就已经是因为她而起了……她不能再让面前的男子,因为她的缘故,也卷入这场矛盾之中……她欠他的已经够多了,多到此生也许都还不清了……她不能再欠他更多……抬眸,像是终于决定某件事情,白冉冉蓦地望向面前的男人,“祁大哥,我想去洛城……”
垂在衣袖里的手势,一瞬被祁清远握的死紧,指节泛白,青筋凸显……尽管早就预料到,她会想要去洛城,想要在这个时候,陪在那个男人的身边,但是这一刻,当他亲耳听到的时候,祁清远还是不可抑制的愤怒了……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痛恨那个男人的阴魂不散……他甚至想,若是那个男人就此死在战场上,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这样恶毒而疯狂的念头,在祁清远的脑海深处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他强压了下去。蜷在掌心的指甲,几乎嵌到了肉里,掐出道道血痕,男人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半响,缓缓松了开来。
“好……”
祁清远突然温润一笑,柔声道,“我明天与你一起去……”
没有劝说,没有阻止,面前的男子,甚至没有多说一句其他的,就那样平静而自然的从口中吐出一个“好”字……他要陪她一起去洛城……白冉冉心头猛然一震,眼中一瞬溢满着止不住流露出的震惊,也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慌乱,不知所措的望向面前的男人。
她的反应,似乎在祁清远的意料之中,男人面如冠玉的脸容上,平静的神情,甚至可说是温柔的,略略苍白的唇,带着抹轻浅的宠溺与纵容,一双与白冉冉相对的琥珀色眸子,如二月初剪的春风,满满的都是暖意,就仿佛他方才说的,不过是类似于明天街上有集市,他要陪着她一起去买布裁衣这种再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祁清远就好像没有察觉她眼中这一瞬的震惊与不知所措一般,自然的将她手中已经冷了的茶盏,换成新的,清润嗓音,在这暮冬寒凉的夜色里,柔柔响起,“今日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从这里到洛城,如果走水路的话,能节省一大半时间……最多有半个月,我们就可以赶到那儿了……”
男人极其自然的说着路上的行程,摇曳的烛火,将他白皙的面容,映的如暖玉一般柔和温润,微微垂低的眸子,浓密睫羽,在眼底笼罩下细微的阴影,遮去了瞳仁深处的其他情绪。
白冉冉还沉浸在他要陪她去洛城的消息中,有些反应不过来,此刻,见他如此,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祁大哥……”
张了张嘴,白冉冉才发觉喉咙有些发紧,嗓音生涩,确认一般,“你要陪我一起去洛城?”
祁清远却是神情自然,语声温润依旧,“此去洛城,路途遥远……我不放心一个人……”
那状似轻描淡写的一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却叫白冉冉心中骤然一酸,眼底一瞬浮起些湿意。
“那庐陵王那边怎么办?”
忍住眼底的涩意,白冉冉低声道。
祁清远正在斟茶的手势,似不由一顿,旋即却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嗓音淡淡,“解药的事情,就交给侍卫们去办……”
顿了顿,“……等宇文陛下的事情解决了再说……不在这一时……”
明明事关自己的生死,但面前的男人,却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就仿佛在他心中,早一天寻得解药,或者晚一天寻得解药,甚至最后到底能不能够寻到解药,解了他身上的秋水之毒,都不那么重要……白冉冉一字字的听着,心里一瞬就像是被人狠狠揪着一般,说不出来的涩痛难受。
“祁大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垂眸,白冉冉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落在手中的茶盏上,温热的茶水,在冰冷的冬夜里,蒸出袅袅热气,模糊了她的眼帘,“……但你现在身中剧毒,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解药……我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耽误你……”
语声一顿,白冉冉嗓音微微沙哑,艰涩开口道,“……否则,我一辈子都会于心不安的……”
她已经欠他的太多太多了,若是,这一次,再因为她,因为宇文熠城的缘故,让他错过了解毒的时机……她余生都会不安,都会内疚……听她这样说,祁清远却是轻淡一笑,“冉冉,你不用担心……我自己身体的状况,我自己清楚……我身上的毒,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发作的……”
笑了笑,“况且,你忘了,我自己本身就是大夫,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男人说的云淡风轻,一字一句,落在白冉冉耳中,却如刀绞着心头一般。他越是这样的不在乎自己的安危,越是为她着想,就越叫她觉得不安,觉得愧疚……“祁大哥,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死死低着头,白冉冉甚至不敢去看对面的男子,“……我欠你的,只怕这一生都还不起……”
祁清远擎到半空的茶盏,似乎因为女子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而蓦然一顿,从指尖控制不住的倾泻而出的轻颤,将半满的茶杯中的温热茶水,都溅了出来,洒在面前的黄花梨木桌案上,晕开点点斑驳的水渍……白冉冉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对面男人清润眼瞳中,一瞬划过的大片大片悲伤与落寞。
她方才说的这些话,伤到了他吧?
白冉冉心中骤然一紧,噗的一下用力疼了起来。
张了张嘴,喉咙生涩,白冉冉还未想好要说些什么弥补,面前的男人,却似如他惯常的那样,藏住了心底的一切悲喜,温言道,“冉冉,你知道……为你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
男人语声一顿,似竭力压抑住嗓音中的涩意之后,方才续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偿还……”
一字一句,像钝刀子一样绞在白冉冉的心头。正因为知道他的不求付出,正因为知道他的纵容与委曲求全,所以,她才越发的觉得愧疚……“冉冉……”
祁清远却突然开口道,“既然你不愿意我陪你一起去洛城……那么我便不去了……”
待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之后,白冉冉蓦地抬眸,望向面前的男人,一瞬,眼中尽是震惊。
“祁大哥……”
白冉冉涩声唤道,心底在这一刻混乱至极,完全不知所措。
祁清远却笑了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般,“只是你自己路上要小心……有什么事情,便飞鸽传书给我,不要一个人硬撑着……”
听着这一句句窝心的嘱咐,白冉冉只觉心头有什么东西激烈的翻涌,刺骨的疼痛,一瞬要将她淹没。
明明面前男人眼中的伤痛,早已藏也藏不住的要满溢而出了,可是,说这话的他,唇畔却依旧漾着叫人舒心的温润笑意……明明他是那样的不舍她一个人,但最终,却还是尊重了她的选择……只为不想她为难,不想她觉得负担吧?
白冉冉心里死死揪着,一瞬满满的尽是愧疚与感激,漫延成说不出来的疼痛。
“冉冉……”
祁清远突然轻声唤道,垂低的眼眸,像是不想让她看清他瞳底此刻的情绪,薄削的唇瓣,却轻浅的漾着一抹淡淡的弧度,那藏不住满腔凄苦的想笑意,带着丝丝的自嘲,显得卑微而又苦涩,“……其实我很怕,你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
顿了顿,男人又是一笑,“……你这样担心宇文熠城……”
语声一涩,后面的话,祁清远似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般。
白冉冉听到他说那一句“你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只觉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是不经意触碰到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埋在心底的一线最不见天日的隐秘情感……但是,祁清远这一刻语声中的苦涩与伤痛,却让她来不及细想其他,只能顺着此刻的心意而行,“不会的,祁大哥……”
女子慌忙解释,“……我只是因为离国与褚良国的战争,多多少少因我而起……”
瞧着她急切的模样,祁清远轻声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是我想多了……”
语声一顿,男人忽而轻轻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中,“冉冉,对不起……我只是太在乎你了……我不想失去你……”
一字一句,带着茫然失措的恐惧,响彻在白冉冉的耳畔,她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拥住她的清瘦身躯,此刻不能抑制的轻轻颤抖着……白冉冉心中突然就是一酸,眼睛涩痛,一瞬险些落下泪来。
“不会的,祁大哥……”
伸手,轻轻回抱住怀中的男子,白冉冉听到自己一字一句,轻声道,“……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这是她给他的承诺。
忽略掉心底茫茫然掠过的大片未明的疼痛,白冉冉与近在咫尺的男子,紧紧相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