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遥显然也看清了来人,再望望面前仗剑而立的男子,猛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怒道,“你不是祁清远……”
男人沉声一笑,只是那笑声中,却没有半分的愉悦快活,反而染着某种说不出的苍凉,然后男人抬手一抹,脸上的人皮面具便被他揭了下来,露出里面原本苍白清俊的面容……却不是宇文熠城,又是谁?
祁清遥心知自己中了圈套,一时恨不能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但另一面却眼见着真正的祁清远正带着人往这边而来,权衡利弊,顿时决定眼下还是暂且避过方好,至于其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心思一定,祁清遥眸底划过一片阴霾,在几名侍卫的保护下,就要离开……宇文熠城却显然不打算放过他,手中长剑紧随而上,势要取他的性命一般,只是,方才祁清遥击向他的那一掌,本就已让他身受重伤,又被祁清遥身旁的侍卫缠住,最终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绝尘逃去……等到祁清遥等人赶到的时候,宇文熠城身上已多了数道剑伤,虽非要害,但是殷红的鲜血,还是将他月白衣衫染得一片斑驳,衬着苍白如纸的面容,整个人瞧起来狼狈而憔悴……“皇兄……”
任由宇文烨华将他扶起,宇文熠城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怔怔的望向那一点一点向这边走近的女子,视线缓缓落在她牵着的一双儿女身上,苍白的唇色,忽而轻轻勾了勾,费力的扯出一丝笑意,“安儿和乐儿没有事吧?”
他不顾自己的满身鲜血,开口的第一句,问的却是她的一双儿女的安危……望着面前男人费力撑起的笑容,白冉冉一瞬只觉埋在心底的一颗心,像是被人重重剜去了一角般,一下子又酸又痛……是他救了长安和长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已经知道了,长安和长乐不是他的孩子吗?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不顾自己的性命来救他们呢?若是方才他们再晚来一步,他是不是就已经死在了庐陵王的手中?
一刹那间,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充斥在白冉冉的脑海里,像是一团拼命的想要从海绵里挤出来的水一般,翻江倒海的觉在一起,连身旁的长安因为她握住他小手的冰凉手指骤然收紧而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都没有察觉……祁清远却将身畔女子的反应看得分明,一颗心终不由的沉了沉。
但无论如何,今日之事,确实是由宇文熠城一手力挽狂澜,更遑论,他还救了安儿和乐儿……心底苦涩如黄连,敛了敛,祁清远上前一步,方要向他亲口道谢,耳边却接连传来两声利箭划破空气的劲风鸣响……那箭矢来得极快,竟是直向着他与宇文熠城的方向而来,众人还未及反应,便见得那射向宇文熠城的两支利箭,一箭被宇文熠城挥剑隔开,另一箭,却是不偏不倚的正钉在了祁清远的身上……利箭入肉的闷重声响,在一片如坟墓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只听祁清远闷哼一声,众人便见那沾着猩红鲜血的锋锐长箭,竟是径直从他的肩膀穿透而过,虽瞧着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那随着伤口滴落的鲜血,却是触目而惊心……另一箭,虽然没有射中宇文熠城,但他本就身受重伤,方才隔开那一箭,已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直踉跄了三四步,方才牙关紧咬,死死的站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冷箭,挑的众人心头都是一乱,待得想要揪出那放箭的人之时,却哪里还有祁清遥一行人的踪迹……“祁大哥……”
宇文熠城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奔向另一个男人,那一刻眼底的担心与慌乱,深深刺痛了他……明明他与祁清远同时遇袭,明明他也是身受重伤,可是,那个女子眼中却仿佛只能看到祁清远一般,径直掠过他的身边,她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只那样紧张的扶住另一个男人……他刚刚看过了,祁清远肩头的箭伤,看着很严重,但没有伤到要害,不会有事的……但是,死生之际,她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那个男人……在她心中,孰轻孰重,已经很清楚了吧?
宇文熠城低头微微一笑,一声呛咳,先前压在肺腑之间翻涌的气血,这一刻,像是再也抑不住一般涌上喉头……一口鲜血吐出,宇文熠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唯一清晰的是,意识沉入昏黑的一刹那,脑海里闪过的念头,竟是,就这样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或者,只有他死了之后,那个女子才会多看他一眼吧?
宇文熠城染血的薄唇微抿成一线模糊的弧度,昏了过去。
天色阴沉,狂风卷着细小的雪粒子,忽而从半空中扑落下来,刮进人眼底,刀割一般生涩。
冬天到了。
……
宇文熠城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睁眼望去,窗外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种颜色一般。
宇文熠城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早已经下了地府……胸口的闷痛,却适时的提醒着他,他还活在这个世上的事实……屋外的人,似乎听到里面的动静,推门而入。
只是,看清来人的一刹那,宇文熠城却清楚的听到自己砰然的心跳声,一瞬沉入黑暗之时的死寂。
“皇兄,你终于醒了……”
宇文烨华在看清男人眼中瞬间泯灭的光亮的一刹,一腔因为他的清醒而腾起的欣喜,终也不由沉了下去。
宇文熠城强撑着坐起,身上的剑伤,早已包扎过,惟有胸口的闷痛,一动便牵扯开来,像是被人拿着锉刀一下一下刮着般。
宇文熠城却仿佛觉不出丝毫的疼痛一般,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然后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嗓音干涩沙哑,像是生了锈的铁石一般。
“差不多已经三天了……”
宇文烨华回道,顿了顿,“……大夫说,皇兄身上中的那一掌,伤了心脉,这几天要好好休养……臣弟现在去命人将药端来……”
宇文熠城却仿佛没有听他诉说自己的伤势,或者就是听到了,也并不在意,一双濯黑的眸子,带着微微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未待宇文烨华说完,便突然打断了他,问道,“这些天……她来看过我吗?……”
沙哑破败的嗓音,在问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尽管他极力压抑,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倾泻出丝丝的期盼和渴望,不自觉绷紧的声线,就像拉满弦的弓箭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崩断……他问的那样期待,卑微又小心翼翼。
宇文烨华心中突然就是一涩。这些年来,他看了太多皇兄为着那个女子的心伤与痛苦,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感受的这样深……皇兄他真的是爱惨了那个女子……只是,如今……
“伤了祁清远的那一箭,箭上抹了剧毒……”
宇文烨华避重就轻的开口,但是后面的话,在触到面前男人一瞬沉寂下来的眸光的时候,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所以,这几天,夏以沫一直都陪在他身边吗?……”
宇文熠城替他说了下去,“……她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是吗?……”
暗哑嗓音,说到后来,已几不可闻。
“皇兄……”
宇文烨华待要相劝,喉咙却生涩,不知如何开口。
“也是……”
宇文熠城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兀的一笑,“……祁清远是她的夫君,是她两个孩子的阿爹……我又算得了什么?……”
像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可笑一般,男人不由轻声笑了起来,笑意牵扯到胸口的伤势,引来连连呛咳,他却仿佛浑不在意一般,染血的薄唇,犹漾着抹自嘲的弧度,一张清俊脸容,却是苍白如纸,半分血色也无……“皇兄,你身上有伤,现在最忌动怒……”
宇文烨华心中担忧,旋即就要为他推宫过血,宇文熠城却一把将他推了开来,“我没事……”
短短的三个字,却又带出一连串的呛咳,渐浓的血腥气,弥漫在偌大的房间里,被地上的暖炉熏得一片氤氲。
“皇兄……”
宇文烨华心中又急又痛,当下就要再劝。
屋外却隐隐传来某种嘈杂声,像是有什么人正要往这屋子里闯一般。
宇文烨华眉头不由一皱。
宇文熠城显然也听到了声音,哑声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宇文烨华眉眼一闪,似犹豫了须臾,情知也无法隐瞒下去,便道,“是和妃娘娘……”
顿了顿,“……她似乎听说了些什么……又知道皇兄你在此地,便跟了过来……”
听到阮迎霜来了此地,宇文熠城眼中却仿佛没有丝毫的情绪,只道,“让她走……”
平淡若水的嗓音,仿佛说的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事情一般,“孤谁也不见……”
说完这句话,男人似累了一般,缓缓阖上了眼帘,一张清俊脸容,是死灰余烬般的一片空白,什么情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