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恼羞成怒的日军用刺刀将齐学启的肚腹刺伤,扔进了闷热的禁闭室里。齐学启血流如注,气若游丝。日军说,如果将军答应投降,马上就给予治疗。但是,齐学启还是拒绝投降。缅甸的3月异常炎热,齐将军的伤口很快就发炎了,疼痛难忍,但是齐学启忍受着不发一言。战俘中,有一名英军上校军医,他想尽种种办法,找到一些医药,请求日军允许他给齐将军治疗,但是日军不答应。
3月13日,在齐学启生命的最后一刻,日军的军医拿着药品来到禁闭室,说只要齐将军点点头答应投降,就马上医治。齐学启闭着眼睛,连看他们也不看一眼。下午,齐将军离去了。
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
新一军的老兵说,孙立人和齐学启是一对非常好的搭档。
齐学启是一个追求完美的正人君子,按照中国古代的传统道德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战事紧急,如果那天他不归还第5军的战车,相信杜聿明也不会怪罪的;如果那天他不带着新38师的伤兵走,伤兵们也不会怪罪的;如果他转战的时候跟着第5军军部走,孙立人也不会怪罪的。然而他就是这样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一定要归还战车,一定要带走伤兵,一定要赶上新38师。结果,被俘遇难。
新38师的一排战士扬威新德里的时候,杜聿明率领着第5军的大部队还在丛林中艰苦跋涉。
1942年6月25日,第5军前卫65团9连战士来到了缅甸的胡康河谷,胡康河谷是远征军最难以逾越的一道关口,穆旦那首著名的诗歌便是以胡康河谷为内容的。因为缅北的大雨已经下了一个月,胡康河谷成为水乡泽国,难以穿越。9连派出几名水性好的战士去山下探路。他们在山下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庄里,看到一座三四十户人家的村庄,村庄水深齐膝,空无一人。战士们涉水进村,突然发现村庄里到处都是远征军的死尸,有的漂在水面,有的躺在床上,有的被水泡得浮肿,有的被蚂蟥吃成了白骨。村庄的道路上还摆放着步枪、机枪和迫击炮。战士们仔细查看他们衣服上的番号,看到他们是第5军96师的一个营,有三四百人,他们在这里全部中毒身亡。
事后,有人猜想,这个村庄被四面大山包裹,瘟疫蔓延,96师这个营一路奔走,人困马乏,走进这座村庄休息,却再也没有走出来。
胡康河谷,是缅北克钦人的叫法,翻译成中文就是“魔鬼居住的地方”。
65团的前哨6连也在寻找能够走出胡康河谷的通道,他们意外地找到了一条峡谷,峡谷间有一条忽隐忽现的羊肠小道。沿着这条小道,就能够绕过胡康河谷,进入新平洋。然而,要想从新平洋进入昆明,千山万壑,千难万险,其困难程度丝毫不亚于翻越缅北野人山。
新平洋是一块狭小的盆地,65团来到这里后,终于得到了休整。陈纳德的“飞虎队”也赶来了,他们送来了给养;英军的飞机也从印度送来了粮食。经历了50天艰苦卓绝行军的65团,欢声雷动。
十天后,第5军军部和新22师来到了新平洋,因为雨季还在继续,空投只能时断时续。即使这样,得到了粮食补充的第5军面貌也焕然一新了。
这十天来,杜聿明一直在等待掉队的士兵。精疲力竭走出胡康河谷的战士,突然看到新平洋接待的战友,无不喜极而泣。
又十天后,杜聿明率队离开了新平洋,转进印度利多。如果现在还没有等来归队的战士,那就说明牺牲在了缅北野人山中。
从利多往新平洋的方向,每隔几十公里,就有接待站,提供粮食和医药,这是先期到达印度的远征军总司令罗卓英设立的。
1942年7月25日,杜聿明率远征军第5军军部和新22师到达印度利多,部队彻底得到了休整。
第5军军部和新22师到达了利多后,第5军96师有一部分还走在缅北野人山中,他们与第5军军部失去了联系。
时隔多年后,第96师师长余韶在他的回忆录中写到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是炮兵团的,只有十五六岁,他与炮兵团走失,一个人徘徊在一座桥上。少年看到穿着马靴、身板笔直的余韶走过来,判定是一名长官,就让余韶带着他走。余韶让少年跟在自己的后面。走出不远,少年突然大哭大喊着跑回桥头,余韶命人拉回少年,可是一松手,少年又奔向桥头,如是者三。余韶回忆说,少年精神失常,神智错乱,当时的情景令人凄怆。
第一次入缅作战的中国远征军,原则上都是精兵强将,而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也参加了这场成人的战争。这名少年以后的命运如何,余韶没有写,我们不得而知。
96师在缅北野人山中还遇到很多土人,也就是克钦人中的分支,他们“无文字,无医药,无市廛,无工艺”。他们的生活非常简单,只靠种植的洋芋充饥。他们不知道中国,但是都知道孔明,而且人人崇拜孔明,可见三国时期诸葛亮七擒孟获影响深远,一直绵延至今。但是,英国人来到这里后,他们编写了歌曲让当地人唱,歌曲的内容是八擒诸葛亮,内容是针对七擒孟获的。英国人还对这些缅甸人说,以前中国人统治你们,以后你们要统治中国。
这股野人山中最后一支中国军队,与第5军失去了联系的96师的一支军队,依靠生存的信念,顽强地行走着,他们不知不觉走向了高黎贡山,走向了回国的方向。
1942年8月下旬,他们被一条大江拦住了去路,战士们询问当地人这条大江的名字,居然被告知这是澜沧江,原来,96师这一小部分军队居然不知不觉回到了中国。
所有人听到澜沧江的名字时,不禁尽情欢呼,泪流满面。
中国远征军最后一支部队走出了野人山。
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十万人,至此仅余三万余人。
第5军作为远征军的主力,战斗最为艰苦,同时牺牲也最大。而第5军军部和新22师在众多撤退路线中,所走的又是最艰巨、最漫长的一条路线,付出的代价也最惨重。
第5军直属队和新22师撤退时尚有15000人,来到印度利多时,仅剩3000人,其中断后的新22师,参加缅甸战役时,有9000人,战争消耗2000人,开始撤退时7000人,来到利多的仅有2000人。第5军直属队和骁勇善战的新22师,有12000名将士长眠于野人山。
第5军200师和第6军、第66军零散部队,撤退时尚有11000人,抵达国内时仅有4000人,有7000名将士长眠于野人山。
第5军96师进入野人山时,有8000人,幸存3000人,有5000名将士长眠于野人山。
第6军入缅作战时有29000人,国内仅收容5000人,有24000名将士长眠于缅甸。
第66军(不含新38师)也仅剩5000人回到国内。
没有一份资料能够详细提供长眠在野人山中的远征军具体数字和详细名单。这些大约的数字后面,都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立志报国的一腔热血,父亲的儿子,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我们永远铭记长眠在缅北野人山的中华将士们。
这是一次悲壮的行军。
人类有史以来,从来没有哪一次行军像中国远征军这样壮怀激烈,天上是飞机轰炸,地上是围追堵截,路上是葛藤缠绕,树上是蚂蟥毒蛇,沼泽密布在他们经过的每一寸土壤里,瘴气弥漫在他们经过的每一寸空间里。他们穿越了无尽的艰险,穿越了人类想象的极限,终于从黑暗走向了黎明,从死亡走向了重生。
这是一次伟大的行军。
人类有史以来,从来没有哪一支军队像中国远征军这样遭受如此巨大的考验,历经如此艰苦的磨炼。这支经过了地狱之水冲击、炼狱之火煅烧的军队,已经令死神恐惧。此后的岁月里,再不会有任何困难能够击倒他们,没有任何军队能够打败他们,他们已经锤炼成为钢铁之师,不死之师,胜利之师。
在中国远征军倒下的顽强躯体中,新一军浴火重生,凤凰涅槃,激而鸣,声闻于野;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疾而击,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天下第一军诞生了。
日军的噩梦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