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意几人中午匆忙地吃了一口饭,就在乡镇前的车站处等着1点钟开往成都市里的客车。可是近日来的雨不但没有减小,反而越下越大。客车也因为道路的问题迟迟不来。安雅意她们带的伞不够,没多久就全被雨水打湿了。安雅意的同事见安雅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缩在潮湿的衣服里瑟瑟发抖,都吓坏了。可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能看医生啊。
安雅意在她们当中是最大的,当然不能自乱阵脚。在一起等车的人的帮助下,她们一行人在车站旁边的小卖部躲雨。安雅意靠在小姑娘的身上,低声安慰道:“没事,别哭啊,这是孕妇的正常反应,我没事的。”
小姑娘从来没有照顾孕妇的经验,看着安雅意的脸色吓得只会哭了。她抓住安雅意的手,不停地说:“雅意姐,你难不难受?”或者“雅意姐,快给你老公打个电话吧!”
安雅意当然没想着给林泽生打电话,林泽生还在北京,天高皇帝远的,帮不上忙不说,还白惹得他担心。可是现在被雨水淋了,加上最近几天忙着采访休息确实不好,安雅意觉得肚子一阵一阵地疼。说是自己没事,不用担心,但安雅意自己也心慌了。这个孩子,对于她和林泽生来说,太重要了,她不敢有闪失。
就在安雅意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身穿白衬衫的消瘦身影步入了安雅意的眼帘。
是唐誉。
是本应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在病房中的唐誉。可他来到了她的身边。
在安雅意还没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之前,她就跌进了一个格外温暖的怀抱。唐誉把手里拿着的外衣披到安雅意身上,并好好地裹严。他的唇轻轻地贴了一下安雅意的额头,是单纯地想知道她有没有发烧,可在旁人看来,却是那样的亲密无间。
“还好,没发烧。不舒服吗?”唐誉坐在地上,让安雅意坐在他的腿上,然后双臂紧紧地抱住她,给她自己全部的温度。
“我,我没事……”安雅意从最初的惊讶中清醒了过来,觉得就这样在唐誉的怀里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可她刚刚挣扎,唐誉就阻止了她,“下雨了,天气又潮又冷的,你怀着身孕不能受冷,我没别的意思。”
唐誉都这么说了,安雅意也就不想矫情了,何况这一会儿身子暖了过来,肚子确实不怎么疼了,脸色也缓过来一些。
“你,怎么来了?”
“医生说,一周之后要给我做一个大手术。危险系数挺高的,成活率大概是10%吧。”
“这么低的成活率,你也同意做了?”安雅意惊讶之下,不得不打断唐誉的话。
唐誉笑了,他说:“10%的活的机会,确实太低了。可是雅意,如果没有这个手术,那我就是100%的死亡。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呢,我不想死的。”
安雅意的手抚摸到唐誉明显消瘦的面颊上,语气也柔软了许多,“别乱说,你当然要活很久很久的。”似乎意识到唐誉跑题了,于是安雅意固执地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来这里?”
唐誉思考了一下,才说:“手术前,我想再看看你。后来知道你出差了,就一路跟了回来。我没想打扰到你的,就想在远处看看你。可是我好像还是打扰到你了,我很抱歉……”
“没有。”安雅意打断他,“你没有打扰到我,也不用和我说抱歉。应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你看,你承受了那么多,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告诉你,也就是因为怕你会这么想。咱们俩的相处模式有问题,性格上也有问题。感情淡了就是淡了,不是因为我的病,我们也会离婚,所以不要这样想。你现在结婚了,也有宝宝了,要好好过日子,要惜福。”
这一刻,安雅意好想哭,可又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幸运与幸福。
又等了两个小时,雨终于小了一些,开往成都的客车也赶到了。安雅意的同事向小卖部的老板要了一些热水,唐誉喂她喝下,又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安雅意的身体终于缓过来一些。
四川多山,所以一路上多是盘山公路。有的路段靠近悬崖的那边连护栏都没有,从车窗往下看,雾茫茫的一片,深不见底的,很是吓人。雨虽然下小了,可是道路依旧很滑,司机开得极为小心,车速也不快。
车开了将近半个小时,忽然停了下来。在客车前面,停得长龙一样的车队,煞是壮观,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成了,得在这儿堵很长一段时间。
车上的乘客本来就等了很久,天气又冷又湿,极为不舒服。现在又不知道要在这儿等多长时间,眼看着天都要擦黑了,每个人都浮躁了起来。司机因为要赶紧把这一班车开完,结束这一整天的工作。现在车堵在半路上了,也是骂骂咧咧地发着脾气。
因为走不了,甚至晚上飞北京的飞机都要赶不上了,唐誉开始担心安雅意的身体。
安雅意看出了唐誉的担心,便一手拉住唐誉,另一只手拍拍自己刚刚凸出来的肚皮,很豪气地说:“我身体真的没问题,宝宝已经四个月了,医生说已经很安全了,不用担心我的,我没事。倒是你,不是马上要做手术了吗?不好好在医院调养,可以吗?”
唐誉反手握着安雅意的手说,摇了摇头,说:“你没事就好,不要担心我。”
又过了半个小时,堵车的原因终于有了些眉目。司机用浓厚的成都口音,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原来是前面塌方了哦,山体滑坡!这可不得了呦!”
司机说完,得到最新消息的马上附和道:“可不是嘛!听说啊,前面埋的那辆大汽车,还是学生班车呢!全是乡下在城镇念书的娃啊!全埋里了!太可怜了!”
此消息一出,整个车里的人都不淡定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还是一群小孩子!
在零零碎碎的谈论中,安雅意又得知了因为这次事故牵扯到了大量的儿童,所以乡里镇里,甚至是成都市都非常重视。更是启动了武警官兵前来救援,大量的记者也蜂拥而至。可是雨天路滑,加上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新的山体滑坡,车辆根本进不来,连武警的车都进不来,整个盘山公路一片瘫痪。
思考了几分钟,安雅意从容地从行李包里拿出照相机,然后对自己的同事和唐誉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采访!”
“什么?!”
“不可以!”
在一瞬间,唐誉和安雅意的同事一起否定了安雅意的这个提议。
唐誉扶住安雅意的胳膊,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他说:“雅意,你不能去,这太危险了!”
“这就不是危险不危险的事,这是必须去的事啊!唐誉,我是记者,别的记者都在想方设法地往里进,我就在这儿,我怎么能躲呢?”
被安雅意的记者精神感染,安雅意的同事也争先恐后起来。“雅意姐,我们去吧。”
“对对,我们去,雅意姐你现在身体不允许,我们去合适。”
“对,我们去。”
安雅意被她们几个吵得头疼,不得不大喊一声打断她们。“都吵什么!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争什么?这事我去,没得商量!你们进记者这个圈才不到一两年,更何况是娱乐部的,没有采访社会新闻的经验,都在这儿等着!”
其实,安雅意又怎会不知道这件事的危险呢?所以她不能让这些年轻人冒这个险。
唐誉和安雅意交往四年,结婚四年,应该算是最了解安雅意的人了。所以在安雅意说出“我是记者”这四个字的时候,唐誉就知道,八匹马也拉不回她了。
所以唐誉拦在安雅意的同事前,说:“你们就在这等着吧。”然后回身握住安雅意的手,说:“我陪你去。”
唐誉把自己的外套给安雅意穿好,又向车里的乘客借到一件雨衣。唐誉一手扶在安雅意的腰上,一手撑着伞。可是这会儿下的雨都是斜的,刚从车上走出来一会儿,唐誉的衣服就都湿了。
安雅意握了一下唐誉冰凉的手掌说:“唐誉,你回去吧,你真的没有必要为我这样做的,而且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唐誉把手里的雨伞又朝安雅意的方向斜了斜,笑着说:“都说了不用担心我,我很好。雅意,做你想做的事,这是我现在全部的愿望。”
后来,安雅意想,如果在这个时候,她能给唐誉一个拥抱,就好了。
安雅意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爱记者这个职业,也一直认为既然是一名记者,就应该履行好自己的义务。可是这之后,她时常问自己:安雅意,你为什么要当记者?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岁月斑驳,没有如果。
等到了事发地点,情况比安雅意想象得严重得多。这次的山体滑坡特别严重,加上地势坍塌下沉,整个学生公车完全埋在土块和山石下面。武警还在想办法进来,所以目前营救的只有附近车上的乘客和司机。
没有任何营救的设备,甚至连一把锹都没有,营救者几乎是用手在挖。旁边有不少妇人和小孩子在围观,基本都在说,“太可怜了……太可怜了……现在就算救出来,没有医疗设备,也活不成啊……”
安雅意一边拍照片,找围观者、营救者采访,一边和唐誉疏散现场的没有实施营救的人员,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生山体滑坡,太危险了,都退后。
一个被救出来的小学生被送到安雅意的手上,小朋友还很小,看样子只是10岁左右。安雅意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他全身都是血,可是安雅意又哪都不敢碰他,生怕碰错了地方造成二次受伤。
又过了一会儿,小孩子连哭声都没有了。安雅意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他疼了,连忙拍他的背,怕他就这么咽了气。
忙活了好一阵,小孩子才算稳定下来。安雅意把小孩交到暂时统一安置他们的车里,便又和唐誉冲到了前面。
据被救出来的小孩子说,他们车上有五十几名学生,可是救出来的还不到十个。越来越多的成年男子从车上下来营救,毕竟时间不等人,那些孩子,还那么小。
唐誉把手中的雨伞交给安雅意,又紧了紧她身边的衣服。他说:“雅意,在这等着我,我去救人。”
安雅意怎么能放心,上前一步握着唐誉的手,说:“唐誉,这太危险了!再说你的身体也不允许啊!”
可是安雅意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巨大的声响从山顶传来。紧接着,响声越来越烈,空气中都是土的味道。等所有人意识到山体滑坡再次发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逃了……
后来据媒体报道,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山体滑坡,而是伴随了一场地震。这场地震的等级虽然不高,但是在发生山体滑坡的路段上,这无疑是雪上加霜的。
武警进来的时候,情况已经非常惨烈了。他们用最先进的设备、最快的速度企图挽救每一个人的生命,救护车就在旁边。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余震还在发生,整个盘山公路都在摇晃。
安雅意背朝上,蜷缩着身体,全力保全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手里的相机。可是她觉得有千万斤的重量压在自己的背上,她快喘不上气了。
在这段记忆的最后,安雅意记得有一双冰凉却宽厚的手掌拉住了她的手,然后在她的背上支起了一方天。他说:“雅意,别怕,我在这儿呢。”
还有漫天漫地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