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一隅,白桦树轩昂挺拔,除去碧叶,通体粉白中透着淡淡的红晕,可是,一根极不识相的粗藤如八爪女妖似的蛇缠在这株“美男子”上……
弘相和弘喜奉命前去铲除这根碍眼的恶藤,须臾,弘喜惊呼一声,扔掉匕首狗撵似的逃跑回来,“那藤……流了好多血!”
此时,胤禟已被老八、老十派来的人匆匆唤去,也不知所为何事……于是我带诸子前往,只见弘相已将那恶藤斩断刨根,碎尸N段,地上滩着一大片夺目的鲜红,确实触目惊心。弘相面有得色,酷酷地教育幺弟道:“弘喜,瞧你那丁点出息,不过是红色的汁液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弘喜惊魂未定,兀自噘嘴不搭话,我莞尔,将落于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敲敲他耷拉着的脑袋道:“弘相说得没错,植物遭到损伤流出汁液,有的汁液无色透明,有的乳白,有的褐黄,有的鲜红,仅此而已。弘喜啊,遭遇到狰狞之物,暂且避其锋芒是无可厚非的,但防身之物不可丢,心神不可乱。记住,惊慌失措只会将自己置于绝对的劣势……弘相,你可知这株被斩草除根的植物叫什么名字,有何用途?”
弘相敛容冷道:“不知。”
我启发道:“俗话云:十男九痔,你十岁那年患了痔疮,是用什么治好的?”
“回额娘的话,是消肿镇痛、收敛止血的血竭膏。”弘相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了:“难道这是?”
“没错,这看似普通的藤名麒麟血藤,它产出麒麟血竭和龙血树产出的龙血竭都被誉为和血圣药,较为名贵。”
弘相恼道:“额娘为何不早说?”
“不防事,其一,麒麟血藤不适合于此地生长,额娘从南方移居了20株过来,仅此株存活下来,而且也是肯定熬不过今年冬天的;其二,你自幼便对药材颇有兴趣,涉猎了不少书籍,十三岁时便与同仁堂的小公子乐枫结伴前往药都祁州实地锻炼,想早早地自立门户,经营药材生意,对此,阿玛和额娘都很欣慰,只是,你读书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做事虽有魄力却也有急功近利之嫌,这是必须避免的……连翘,把东西端上来……弘相,你看这盘中有三块血竭,其中有一块是不良药商伪制的假药,你能找出来吗?”
弘相上前,仔细端详摆弄了半天,“俱外色黑似铁、粉末红如血,儿子无能,觉察不出不同之处。”
我各取少许火燃之,单见其中一块冒浓黑烟,并有明显的松香气味,“这块便是掺松香伪制血竭……你再看这盘中有三根极其相似的药草,其中一根为冬虫夏草、一根为亚香棒虫草,一根为地蚕,你能将冬虫夏草的那一根挑出来吗?”
弘相审视半晌,终于摇头,颓然道:“额娘上个月将儿子私下经营的药坊强行关闭,弘相确实心存怨尤,如今看来,弘相确有轻妄浅薄之处,也难怪额娘生气,孩儿知错了。”
我微微点头道:“你聘任的二掌柜钱益仁,用冬青子冒充成女贞子,用菌竹黄冒充成竹黄,用刺果甘草冒充成苦参,用沙茴香冒充成防风……欺上瞒下,牟取差价,而你却被蒙在鼓里……原因无它,本事没有学过坳而已。好孩子,经营药材的学问多着呢,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十拿九稳的谨慎都不够,必须十拿十稳才好。倘若假药经由你手流入病患之口,岂不害人误己?你现在才十五岁呢,先静下心来再坐五年冷板凳仔细学起才好。”
弘相心悦诚服,冰封了近一个月的母子情分终于解冻融融……却见小四捧着细瓷白钵兴奋地匆匆跑来,“快看,才一个时辰,这种子便发芽了呢!”
我笑道:“这嫁妆可还喜欢?”
小四忙不迭地点头,“这是什么种子,一点劣质沙土,一点水,一个时辰,便能生根发芽,太不可思议了!”
“你看,这就是它长大后的模样。”我指着后花园最贫瘠的角落,一丛既小又矮的植物偏安一隅,手可盈握其干,它枝柔若柳,如瀑般垂在树干的四周,秋日的阳光下,静穆纤小得像一位羞怯的少女。
“梭梭树,它看似柔弱卑微、乏善可陈,不像一棵树,倒更像一丛草,可它却拥有最顽强的韧劲。它的种子有着惊人的萌发力,只要一点点水,就能在一到两个时辰内生根发芽。正因为如此,它能笑傲于像戈壁沙漠这样苍凉的生命禁区,梭梭树本身十分廉价,但有沙漠人参之称的名贵药材肉苁蓉,却只能寄生在它的气根上……”
小四粼粼的眸光漾出了柔和的涟漪,猛的扎进我怀里呢喃:“能随遇而安,到哪里都可以生根发芽,梭梭树真的好可爱。额娘,我明白你和阿玛的苦心了,放心吧,赵世扬虽为一介布衣,却是与女儿心心相印的人。小四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好也能过,歹也能过,反正阴晴圆缺留窗外,心中一片艳阳天。”
……月上东山,群星璀璨,澄澈银河逶迤泻地。婆娑树下光影浮动,来水漱玉,去波寻珠,兼桂香满园,夜鱼得水,碎银一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定得住神、安得住魂的韵味儿……民间谚语云: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所以,今年中秋没露面的月亮,在十月十五这天方姗姗来迟,呈现出玉宇银盘皎洁,华夏金瓯无缺的景象。
胤禟已枯坐在那儿一个多时辰了,薄唇紧抿,晶亮的桃花凤目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喷涌,淡烟银素裹,疑是谪降仙!我靠着他坐下,“在烦恼什么呢?”
“我在想,十四弟走的时候,曾叮嘱我道皇父年高,好好歹歹,你须时常给我信息……这几日,皇阿玛流配了王掞,充军了陶彝,锁拿了马齐,贬降了张廷玉,二十几名能员干吏被革职拿问,下到刑部大牢里囚禁待勘……以前,皇阿玛处置大臣都极其慎重,可这回却乾纲独断,事先不透一点口风,事后也不留一点余地,弄得全朝上下惶惶不可终日……我原本认为,可能是老爷子年老昏聩,痰迷心窍,所以今儿特地去请安探视,可皇阿玛似乎并无大碍,还兴致勃勃地要去南苑打猎……我真的琢磨不明白,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我暗忖:虽然在这个时代,我也勉强算是个半吊子先知,就像康老头绝不会知道他将于何时何地晏驾归西,可我却大概明了,畅春园清溪书屋,康熙六十一年,大约在冬季……至于具体到何月何日,还真是糨糊似的一锅粥,上辈子学问不精,这辈子孰之奈何?不过,既然康熙跑到南苑打猎,不在畅春园,最近大内又没有传出老皇帝染恙的消息,那么,这段时间我还是安全的,一时间似乎来了兴致,便道:“立储的事,皇阿玛似乎真打算不到火候不揭锅呢!胤禟,既然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倒不如讨论一下圣心默定的即位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