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松，石凳，石桌，桌上一柄剑，凳上一个人。
少年坐在凳上，盘膝闭眼，双手轻放于膝上，安然自得。
风吹动他前额几缕黑发，露出如剑般锋锐的双眉，那充满活力的小麦色皮肤，搭配一身寻常窄袖袍衫，显得干净利落，而不失英气。
一片树叶飘落，轻栖于剑鞘。
这一切，组成了这幅充满禅意的安静画面。
一阵急切的脚步，踩碎了安静，相伴脚步而来的，是同样急切的声音。
“少爷，少爷……林清，林清……他们来了！”
小书童急匆匆跑到少年身前，由于跑的太急，气喘吁吁。
少年叫林辰，年方十五，林家当代家主独子。
少年像没有听到，无动于衷。
书童正想着是否再重复一次，又一片落叶飘然而下，映入眼帘。
“铿——”长剑出鞘，惊风起！
一道剑光，落叶两分，长剑归鞘，残叶飘扬落地。
少年睁开眼，沉静的眼神如同星空，能包容一切，小童接触到他的眼神，心中的焦虑不安统统被化作虚无，取而代之的，是心如止水般的平静。
“这么说，林清的修炼，又有了进展？”少年的声音很温和，不急不躁。
书童撅起嘴，忿忿不平：“对啊，他已经是通玄中境了，又来嘚瑟。”
林辰笑笑，掸了掸衣服，站起身来，淡然说道：“既然来了，自然要去看看。”
林辰说着，拿剑便走。
此时正值夏末天气，那林剑晨坐过的石凳上，竟然凝了一层冰霜，不得不让人觉得无比奇异。
林辰手中所拿的剑名为赤纹，苍山火钢所铸，林家家主佩剑。
但自从幼时起，这柄剑就一直伴他左右，林辰走路要抱着，睡觉要枕着，就是吃饭，也要在腿上放着。
若有人拿走，便哭闹不止。用其父林远的话说：林辰对这柄剑的感情，胜过我这个爹！
小书童没有跟上，而是捡起被两分的落叶：落叶自中央叶脉被分作两片，方才的剑没有一丝偏移，从中央叶脉划过。
书童自语：“少爷的剑法，又有了进步，只是……哎……”
只是，没有真元。
……
林府前厅，一位和林辰年纪相仿的少年坐于主位左首下方第二张椅子，他就是小书童口中的林清。
林清，林辰的堂弟，林辰这一代人中，也是修为最高者。他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品茶，这间屋子，他并没有少来。
八岁之前，林清来过；那时林辰是“枕剑而卧，抱剑而眠”天才，人人都对林辰爱护偏袒，无论他怎样表现，都无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林家出了个林辰这样的天才，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吸引长辈的眼球，相比之下黯然无光。
十二岁时，林清来过；那时林辰已经试过诸多功法，无一能让辰修出一星半点的真元。而他，开始进入长辈的视线。
现在，林清十四岁，通玄中境，他又来了。
通玄境，并不强大，作为修行最低的一个境界，只能证明有修行的天赋。但这对于林清，已然足够。
因为林辰，不能修行。
……
沉稳的步伐，从后堂传入。
听得出来，步伐的主人没有焦虑，没有黯然，依然沉稳而自信。
这步伐属于林辰，林家家主继承人。
就连一同前来的林清的父亲林山，也不禁暗暗叹息：“若是能修行，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孩儿见过父亲大人，叔父。”温和的声音让林远的思绪不再蔓延，华辰来了。
“辰儿，坐吧。”林远收起思绪，微笑着说。
“是。”辰默默在右边椅子上坐下。
林山笑着打量林辰，说道：“许久不见辰儿，又长高了。”
……
之后便是些家长里短的寒暄，林辰不急不躁，耐心陪着东拉西扯。
两对父子，谁都知晓来意，谁也不说来意。
终于，林清的耐性还是最先耗尽：“哥，我最近破境了，目前修为已是通玄中境。你呢？”
你呢？自然无法修行，谁都知晓。
林辰笑笑，不卑不亢地说：“依然如故。”
林山给林清使了眼色，像是怪罪，林清不再言语。
林山接着说：“大哥，再过些日子，便是家主继承人的考核了，辰儿这样，这考核恐怕……”
不能修行，林辰继承人的资格定然无法保住。
“不是还要过些日子，那就过些日子再看。”林远面色不悦，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轻轻放下。
这是端茶送客，可是，林山父子浑然不在意，视若无睹。
林山笑着说：“大哥，辰不能修行，过些日子也改变不了。不如辰自己放弃好了，免得考核时候下不来台。林清正好又是这一代修为最高者……”
“好了！”林远打断林山的话，双眼含怒。
家主未老，威势犹存，一时间让林山心中惴惴不安。
“叔父，”林辰适时地开口，气氛有所缓和。“我记得家主必须是当代最强者，对吧？”
“是。”林山的回答毫不迟疑。
林辰笑笑，说出让在场之人震惊的话：“那就比比好了，若是林清能胜过我，家主继承人之位，自当拱手相让。”
说罢，他拿起剑，走向后院。
任身后林山父子惊喜无比，其父林远担忧不已。
“我在后院等你。”
……
“主母，主母——”又是小书童焦急的声音，不过是在一间小院。
这间小院住着林辰的母亲尚欣言。
“如此匆忙，发生什么事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温和沉稳，不得不让人觉得，林辰的性格就是受其母影响。
“吱呀——”房门推开，脚步轻移，一位女子款款现身。
身着绣衫罗裙，肩披云丝披风，长发垂肩，玉簪轻挽。正是林辰之母，尚欣言。
尚欣言面上不温不火，温和地看着小书童。
书童大口喘着气，努力把话说得完整：“少爷……少爷和林清要比斗，谁赢了，谁就是……”
“就是林家家主继承人！”尚欣言补充完这句话，这么多年来，林清父子想要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尚欣言短暂地沉吟一下，嘴角却飞上几缕笑意，这笑意让小书童诧异，摸不着头脑：主母大人不担心少爷输吗？
“走，我们去看看。”尚欣言轻笑着，迈步走去。
她明白，她的儿子，绝不会莽撞。那么，便不会输。
林辰幼时就看遍了家藏千部剑法，练了千般剑术。
哪怕没有真元，对这些剑法的起势特质，优劣弱点早已烂熟于心。
胸有沟壑万千，对于通玄中境的挑战，理当无惧。
……
清风拂过，知趣地扫走场上几片落叶。
林辰与林清面对面站立，各自怀抱长剑，漠然以对。
“林清弟弟，请吧。”林辰出声说道。
林辰不急不缓的样子让林清心生不安，林清决定抢先出手，于是回答道：“好，那我不客气了，哥哥小心！”
林清的确没有半分客气，长剑出鞘，火热的真元灌于剑身，当空跃起，对林辰斩下。
林家烈山剑法，天火落。
这一式，相当霸道，重在造势，激发自身战意。落地之后，便是一阵狂风暴雨！
林清的身形在林辰眼中迅速变大，林辰微笑中出手。
林剑辰手握剑柄，抽出长剑，只见一道黑影从林辰怀中飞出，瞬间飞掠至林清身前，这黑影是赤纹剑……的剑鞘。
林清眼瞳一缩，本能告诉他：不能被剑鞘击中！
于是，剑招的狂怒天火尽数落于剑鞘，剑鞘四分五裂。
林清落地，气势已散。落地的冲力，让他身形一顿。
新旧招式相接之际，一柄剑从一个奇妙的角度进入林清的身周，剑锋稳稳停在喉结之前。
赤纹火红的剑锋，让林清心颤不已，不敢妄动。
一招之间，胜负已分！
观战之人尽皆愕然，结束来的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死一般沉寂。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让众人清醒过来，正是其母尚欣言。
“剑鞘破势，变招间隙，一招战胜！辰儿，漂亮！”尚欣言顾自赞叹着，丝毫不在乎林山铁青的脸色。
林清回想刚才一幕幕，心中滋味难言，争辩着：“若是我不抵挡剑鞘，未必会输！”
“不，你还是会输……”
林清难以置信地看着，不相信这句话出自自己父亲之口。
林山此刻脸色逐渐平静，缓缓说道：“若你不挡，剑鞘击中的是剑招真元运行的脉门，真元紊乱，依旧会输。”
林清不再言语，低下头去，看不清面色。
林山冲林远抱拳道：“大哥，清儿技不如人，我们就此别过。不过，林家继承人牵扯重大，继承人考核上再见分晓。”
说罢，丝毫不拖泥带水，拉着林清离去。
林辰收剑，向父母见了一礼，面上没有丝毫自得，在他看来，胜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与境界无关，与真元无关。
千本剑谱在心，当破万般剑法。
林远一言未发，眼角的笑意说明了一切。
林远与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不胜唏嘘，同时冒出感慨：“若是这孩子能修行，将如何璀璨夺目。我林家，岂能偏居小小的乐县，不复先祖荣光。”
若是，终究落在一个“若”字……
“爹，下午有大夫来，是吗？”林辰轻声问道。
林远点点头，大夫是来看病的。
林辰，有病。
